古代驸马——只是看上去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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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挑选上的驸马，日子过得好不好，可就难说了。
2019年12月17日，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前期在西咸新区空港新城发现的一座大型唐代墓葬，由出土墓志证实墓主是唐代太平公主第一任驸马薛绍。薛绍墓被发现后，引发了一阵小小的热潮，连当年在电视剧《大明宫词》中扮演薛绍的赵文瑄也被重新“挖出来”：有人把现在已经发福的赵文瑄与当年玉树临风的“薛绍”对比了一下，感慨地说，今日“大唐第一驸马不忍直视”。
《大明宫词》中，周迅扮演的太平公主上元夜遇到了薛绍，“一见薛绍误终身”成了许多少女的爱情启蒙。相比于电视剧中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描写，史书中对薛绍的记载很简单，一是两人完婚时的盛况，二是薛绍死时的惨状，他受到太平公主的牵连，“杖一百，饿死于狱”。要不是身为太平公主第一任驸马，薛绍短短29岁的一生可能是寂寂无名的。与很多人对驸马的完美想象不同，其实驸马是个表面风光、内里悲催的职位。
01
驸马演变——从皇帝的近侍到女婿
驸马是“驸马都尉”的简称，最早出现于西汉武帝元鼎二年（前115年）。《汉书·百官公卿表》颜师古注释“驸马”说：“驸，副马也。非正驾车，皆为副马。”皇帝出巡时，为了安全，准备好几辆外表装饰一样的车驾，皇帝乘坐的为“正驾车”，其余几辆为“副车”。说白了，“驸马”就是给皇帝乘坐的正驾车当替身、替死鬼的。
驸马是皇帝近侍，责任重大，多由宗室、外戚及贵族公子担任，不过两汉时期，“驸马”还尚未与“皇帝女婿”划上等号。到了三国时期，魏国大臣何晏尚（即娶之意）曹操之女金乡公主，以公主夫婿的身份被授予驸马都尉，何晏可算是历史上第一位成为皇帝（曹操被追尊为魏武帝）女婿的驸马。
影视剧中的何晏
此后杜预尚晋宣帝司马懿女安陆公主，王济尚晋文帝司马昭女常山公主后，都被授予驸马都尉的官职。魏晋以后，皇帝女婿授驸马都尉成为惯例。据《资治通鉴》记载，从晋武帝开始，驸马都尉皆由尚公主者为之。不与皇室女子（包括皇帝之姑大长公主、皇帝姊妹长公主、皇帝之女公主）联姻的不授此职。东晋时期，有名的大家族“琅琊王氏”，先后有18人入赘皇家成为驸马，是史上第一驸马家族。此后除了隋炀帝时期短暂废除之外，历代基本都设有驸马，至清代改称“额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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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的主要作用——政治联姻的工具
自驸马从皇帝近侍变为皇帝女婿之后，这一职位的主要作用是皇帝借此通过政治联姻拉拢大臣、巩固政权。以唐代为例，唐初高祖、太宗两朝，驸马无一例外都是勋贵名臣之后。《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中记载的宰相家族中，出了70多位驸马，占有据可查的驸马总数的四成左右。明朝初期的驸马也大都是功臣及其后代。皇帝想要拉拢大臣，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其结亲。明清之交，郑成功手握重兵、实力不可小觑，是南明隆武政权的主要依靠力量，隆武帝第一次见到郑成功时，就拍着他的肩膀说“朕恨无女妻卿”，否则郑成功注定要成为隆武帝的驸马。
电视剧中隆武帝与郑成功形象
清代满汉不联姻，但清初朝廷为了拉拢“三藩”，也破例将皇族女子下嫁至三藩家族。顺治帝的妹妹建宁公主嫁给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尚可喜之子尚之隆，耿仲明之子耿精忠、耿昭忠、耿聚忠等也都与皇室联姻，成为额附。三藩之乱平定后，这些额驸们有的被杀，有的被贬。此后清朝就再未招赘汉臣为额驸，实用主义的倾向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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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地位尴尬的原因——“逆阴阳之位”
在外人看来，驸马无限荣耀，其实有时境遇反倒不如寻常人家。原因是婚姻中男女地位逆转造成的。中国古代有“三纲五常”之说，其中之一即“夫为妻纲”，在家庭中，丈夫处于绝对的主导、支配地位，妻子从属、依附于丈夫，夫尊妻卑的地位牢固不可动摇。但到了驸马这里，由于妻子来自皇家，夫妻在家庭中的地位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形成一种与传统家庭、婚姻、男女地位背道而驰的“非主流”现象，注定了驸马要直面许多寻常人家不曾遇到的难题。
首先体现在名义上。一般家庭结婚说“嫁娶”，但与皇室联姻，从男方来说，不能说“娶”公主，只能说“尚”，从女方来说，公主叫“下嫁”。“尚”与“下嫁”皆包含着不对等的意思，而且大多数情况下，还不是公主下嫁到某家，应该说是驸马入赘到皇家。
其次，在家庭地位上。由于公主身份特殊，注定其在婚姻生活中起着支配和主导作用，甚至能够直接决定丈夫家族的命运。以汉代为例，罔侯耏申因为对妻子南宫公主不敬被免官。汉武帝之姊平阳公主最初下嫁给平阳侯曹寿，后来平阳公主因为厌恶曹寿有恶疾，就“休”了曹寿，改下嫁大将军卫青。东汉顺帝的时候，班始尚顺帝的姑姑阳城公主，这位公主婚后出轨，与其情夫在帷中行苟且之事时，竟然让人把班始找来，让他趴在床下侍候。班始后来忍无可忍，手刃了公主。汉顺帝大怒，将班始腰斩，连带着其兄弟也被杀。
类似这样刁蛮、任性、作风不检点的公主，后世还有很多。南朝刘宋废帝刘子业的姐姐山阴公主最典型，山阴公主对废帝说，我与陛下虽然男女有别，但都是先帝所生，陛下后宫女子数以万计，可我只有驸马一人，太不公平了。宋废帝也听这位公主的，亲自给公主找了二三十个“面首”（情夫），不知他的夫婿当朝司空何偃的儿子何戢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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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拒绝当驸马者大有人在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臣子与皇帝的关系本来就很难处，如果再与皇室联姻“尚”了公主，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因此历代都有大臣不愿意甚至拒绝当驸马的现象。东汉光武帝刘秀在位时，他的姐姐湖阳公主新寡，公主早就属意司空、恂邑侯宋弘，请光武帝做媒。光武帝召见宋弘说了此事，宋弘以已有妻室回绝。光武帝不死心，以“贵易交、富易妻”之语给他做“思想工作”，宋弘义正辞严地回答说：“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汉桓帝时，时任尚书的杨乔“容仪伟丽”，不光是个美男子，而且还很有才学，汉桓帝“爱其才，诏妻以公主”。面对浩荡皇恩，杨乔不仅没有叩头跪谢、感激涕零，反而“固辞不听，闭口不食，七日而死”。为了躲婚，竟然绝食而死，真是够硬气的。
不止是汉代，历代都有畏惧与公主联姻的。据吕思勉先生所著《隋唐五代史》记载，当时公主骄纵不法的很多，但很少有受到惩处的，因此当时之人都视“尚主”为畏途。《新唐书·方技传》记载，唐玄宗想要将玉真公主下嫁给张果（就是后来八仙传说中张果老的原型），还没有派遣使者传诏，张果好像能未卜先知似的对身边人说：“俗话说得好，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可畏也。”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意思，责怪他出言不逊。这时有使者来传圣旨，张果哈哈大笑，坚持拒绝不奉诏。《新唐书》就此议论说，张果的事情荒诞不羁、不可信，不过当时民间流传的谚语应该是真的。
玉真公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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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悲催的婚姻生活
公主名义上“下嫁”到驸马家里后，皇室的威严、尊崇却不能丢。宋代规定，驸马“尚”公主之后，在家中的行辈要“升行”，即驸马的辈分要提升为父辈，与父亲“称兄道弟”，为的是免去公主跪拜公婆之礼。明代规定，公主见公婆不拜，驸马见公主要“四拜”。公主、驸马一起用餐的时候，“公主饮食于上，驸马伺立于旁”，简直如仆人一般。
一般家庭里，夫妻同眠共宿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是到了驸马这里，原先不成问题的问题就变成了大问题。以明代为例，驸马入赘到公主府邸之后，要“另屋安置”，不能住在一起。驸马晚上要和公主同寝也不能随心所欲，需要等公主“宣召”，驸马在公主室内也有时间限制，需在天亮之前离开，否则就是“有违礼制”，简直等同于皇帝招寝嫔妃了。
如果公主、驸马感情很好，夫妻二人想要多待几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公主“宣召”驸马，中间要经过府吏（管家）、太监、保姆等好几个环节，每个环节都需要花大价钱“打点”，这看起来是不可思议的事，历史上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据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公主要召见驸马，“保姆”最关键。此保姆非现在从事家政服务的保姆。按照宫中惯例，在公主下嫁时，会选取一名年长的宫女随嫁，掌管公主房中之事，《明史》中称为“掌家宫人”，俗称“管家婆”，类似于清代宫中敬事房的角色。这些保姆都是终生未嫁，心理长期受到压抑和扭曲，产生了一种厌恶男女之事的变态心理，对公主、驸马相会总是抱着一种厌恶、仇视的态度。公主要想见驸马，需要向“管家婆”行贿才行。
“管家婆”的形象大概类似这位老宫女
据该书记载，万历年间，寿宁公主下嫁驸马冉兴让，婚后两人感情还算不错。有一年中秋夜，寿宁公主未通过管家婆梁盈女，就“擅自”与驸马相会。这位管家婆知道后勃然大怒，竟然带人闯进公主房中把冉兴让拖出门去，连带着把公主也痛骂一番。寿宁公主第二天进宫, 想去找母亲郑贵妃讨个说法。岂料这位管家婆恶人先告状，已经抢在寿宁公主前见到郑贵妃，说了公主、驸马的许多坏话。郑贵妃听信谗言，拒绝见寿宁公主。公主吃了瘪，驸马更惨。冉兴让受辱之后, 写好奏章准备入宫参奏管家婆, 谁知梁盈女竟然买通、纠集了几十个太监在宫门口围殴冉兴让，差点将其打死。这还不算完，挨了打的冉兴让反而遭到万历皇帝严厉斥责，被勒令交回蟒袍玉带, 还被关进国学反省了几个月。最终管家婆只是换了份工作, 那些围殴冉兴让的太监也没受到任何处分。这件事当时轰动一时，朝野皆知。时任御史的杨鹤为此上疏，但万历皇帝对此充耳不闻。
明代驸马每年可享受两千石的禄米，驸马的爵位可世袭，待遇算差强人意。清代额驸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首先额驸品级要“男随女”。额驸品爵要根据所尚的公主来定，皇后所生之女称为固伦公主，尚固伦公主者为固伦额驸；其他嫔妃所生称和硕公主，尚和硕公主者为和硕额驸；再往下皇族之女只能称格格，尚格格者为格格额驸。其次是财产少。额驸俸禄平均每年有300两左右，看起来不算少，但额驸无实权，没有额外的来钱门路，只有干巴巴的“死工资”，单靠这点钱根本不足以应付合府上下的开支，还得依靠公主的庄田收入来补贴家用。额驸入赘到皇家后，朝廷提供府邸居住，但这是“公租房”，额驸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一旦公主先于额驸去世，房子就要收回，额驸需要自己另寻住处。三是额驸在公主死后无再婚的自由。额驸如在公主死后续弦，朝廷还要剥夺其俸禄、爵位，甚至连公主当时的陪嫁也要收回，非常不近人情。看来没有点殷实的家底，是不敢与皇家联姻的。
清代沿袭明制，公主、额驸家中仍设“管家婆”掌管公主房中之事，管家婆们以此作为敛财门路，经常狮子大开口，有些财力不济的额驸、公主甚至因此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同在一座府内，竟然过着牛郎织女般的日子。清代公主很少生育子嗣，这也是原因之一。另外，如果公主早逝，额驸就要交还府邸，除了房子之外的大部分财产都会落入管家婆手中，因此公主多有受虐而死者。
清代和敬公主府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据清代梁溪坐观老人的《清代野记》记载，清朝最后一位固伦公主咸丰皇帝之女荣安公主和其额驸符珍就摆脱了管家婆的限制，过上了自主的生活。同治九年（1870年）十二月，荣安公主下嫁世袭一等雄勇公符珍。荣安公主的管家婆曾经伺候过三位公主，通过向公主、额驸勒索钱财聚敛了大量财富。荣安、符珍二人完婚后，这位管家婆依然故我，千方百计阻挠二人见面，借此勒索钱财。荣安公主先是隐忍不发，后入宫向慈安太后诉苦说，“夫妻三个月来仅见一面。”太后震怒，下旨将其府中管家婆悉数驱逐，让二人完全自主。只可惜这位荣安公主红颜薄命，仅仅二十出头就香消玉殒。留下符珍这位封建王朝最后一位驸马一直活到1909年。
俗话说皇帝女儿不愁嫁。有一句歇后语说：皇帝女儿招驸马——专捡好的挑。皇帝招驸马，自然要挑拣一番，不过这被挑选上的驸马，日子过得好不好，可就难说了。很多时候，公主驸马过的日子并非如小说戏曲里描绘的那么和谐美好，甚至可能连普通人家、寻常夫妻的境遇都比不上。由此看来，历史上那些拒绝当驸马的人还是很明智的。
参考资料：
薛虹著，《中国历代驸马》，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9月版；
李春雷，《两汉驸马研究》，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5月；
赵明旸，《唐代驸马若干问题研究》，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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