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和大国所着眼的利益点是有区别的，大国往往有全球战略，而小国大都围绕着自己及周边地区的形势制定策略。今天有一条名为“塞尔维亚总统表情”的消息登上了微博热搜，视频中美国总统特朗普宣读三方签署文件内容时，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表现出了诧异、困惑的神情。
你刚才说了啥，我怎么翻不到？（图片：The White House /Twitter）▼
三方洽谈的画面也十分耐人寻味，特朗普本人端坐在宽厚的办公桌之后，而身高近两米的武契奇和科索沃当局领导人霍蒂分坐在两旁临时安排的小座椅之上。分明是塞科两地之间的经济谈判，主角却好像是美国总统。
主次颠倒的一次谈判很难有什么好结果（图片：The White House /Twitter）▼
在平静的桌面之下，是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双方以及促成这场谈判的特朗普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纠葛和筹码交换。
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毕竟坐在火药桶上牵动着周边各大国的神经（与阿尔巴尼亚接壤的粉色区域为塞尔维亚的科索沃地区）▼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地区之间的纠纷积年累月，即使双方已经名义上停火多年，仍然有不可调和的关键利益冲突。科索沃地区是塞尔维亚历史的文化政治中心，被称为“塞尔维亚的摇篮”。奥斯曼土耳其入侵巴尔干半岛之后，塞族人逐渐退出了这一地区，而信奉伊斯兰教的阿尔巴尼亚人开始入主科索沃。
巴尔干半岛诸国在历史上长期为奥斯曼所统治
使得本就复杂的巴尔干各民族更加复杂
信奉伊斯兰教的阿尔巴尼亚人北上入主科索沃地区
对于强势的塞尔维亚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南斯拉夫解体后，西巴尔干半岛上的民族国家纷纷独立，科索沃地区的阿族人也不例外地谋求成立独立国家的可能。
但这一诉求始终不能得到塞族人的同意。一方面作为塞尔维亚历史上的重要地区，失去科索沃意味着对“大塞尔维亚”情结的严重打击；另一方面塞阿两族之间的矛盾和血仇也让塞尔维亚当局拒绝以损害主权的代价满足阿尔巴尼亚人的独立要求。
拆解“大塞尔维亚”的下一步
恐怕就是建立“大阿尔巴尼亚”了▼
科索沃声称独立之初就得到了美国的支持，目前全世界97个国家对科索沃的独立持承认的态度，而西班牙、希腊、罗马尼亚、俄罗斯等国则明确表示不会承认科索沃是个独立的国家。
这种相互敌对的状态也影响到了执政当局对彼此的政策，比如自2018年11月起，科索沃地区对塞尔维亚进口的商品征收100%的关税，这近乎给塞科双边贸易上了死刑。
虽然存在巨大争议但“民族主义”具有自我加强的冲动这种“意识”恐怕只会越来越强烈（科索沃“旗帜”，图片：wikipedia）▼这种歧视性关税政策的意义在于表明一种态度，同时对双方经济本身有严重的损害。对于塞尔维亚来说这意味着每年损失上亿的出口额，而科索沃当局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对外贸易上更加依赖北马其顿、斯洛文尼亚等国，导致国内物价上升。
中国2018年人均GDP已经逼近一万USD了这几个巴尔干国家属于欧洲相对贫穷的梯队纵使如此，仍然要互损个一千八百▼经济上长期互损，对彼此都是一种消耗。对于政客来说，与其为了争一口气，不如向现实利益低头，改善民生谋取选票才是正道。
9月4日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与科索沃领导人霍蒂在美国华盛顿白宫会晤，并最终签署了双边《经济合作协议》。
由于疫情期间的互助武契奇总统在国内已颇有知名度（图片：SkyStudioRS / Shutterstock）▼
协议的主要内容是：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地区将建立单一市场，取消关税，实现“经济正常化”；双方同意继续在今年年初签署的恢复空中和铁路交通的早期协议上开展工作，并开始建造新的高速公路，预计达成超过一亿欧元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项目。
特朗普声明称这完全是美国主导的一次协议签订至于塞尔维亚和科索沃的期望，都是次要的（图片：https://www.whitehouse.gov）▼
毫无疑问，这一协议一旦签署，对于塞科双方都有实际的利益。而且对于武契奇和霍蒂来说还有一个更加唾手可得的好处，那就是只要在纸上签下这个字，就能得到美国给塞科双方各2亿美元的援助，如果进展顺利的话还有可能再增加到数十亿美元。
特朗普这就要掏钱了？美滋滋（图片：ToskanaINC / Shutterstock）▼
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想从特朗普手里拿到点好处不是那么容易的。论述这一点，就要回到开头武契奇诧异的表情上面了。当时，特朗普骄傲地宣布塞尔维亚将把驻以色列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到耶路撒冷，成为第一个在耶路撒冷开设驻以大使馆的欧洲国家；同时科索沃也将在耶路撒冷设立大使馆，成为首个承认耶路撒冷主权属于以色列的穆斯林主体地区。
特朗普说这话的时候，武契奇显得很懵，然后翻看了手中的协议。
在哪，你见过这条么？（图片：The White House /Twitter）▼
不管他的反应是不是表演作秀，都说明了一些问题。即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地区在中东问题上的站队得罪了一些人：塞尔维亚得罪了想树立中东仲裁者人设的俄罗斯老大哥，而科索沃地区则是背叛了其穆斯林身份，有可能失去中东国家的潜在支持。
大使馆的设立地点自然是在派遣国的国土内如果把大使馆迁移到耶路撒冷也就是变相承认耶路撒冷归以色列了（图片：telaviv.mfa.gov.rs）▼
还有几条更是直接把塞尔维亚放在了中俄的对立面，那就是：美国、以色列等国曾单方面提出将黎巴嫩真主党列入恐怖组织名单，但遭到了中俄和欧盟的反对，而这次协议的内容包括双方须将该组织视为恐怖组织。另一条对于中国人来说更容易理解，双方宣布在5G电信网络建设中不会选择“不受信任的提供者”。那么谁是这个不受信任的提供者呢？当然是特朗普说了算。
即使这个不信任者的技术最先进依然要舍强求弱（图片：MHM55 / wikipedia）▼
针对俄罗斯的一条是，协议中呼吁塞尔维亚实现能源供应的多样化，而目前塞尔维亚的进口能源，几乎全部由俄罗斯提供。实际上，这几条对于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地区都是有害而无利的，唯一能从中得到好处的就是特朗普本人。
没有人比我更懂科索沃问题了（图片：Evan El-Amin / Shutterstock.com）▼
临近美国大选，特朗普目前正陷入连任危机中。他在应对新冠病毒大流行和国内种族矛盾中所展现出的形象是失败的，因此他必须在外交上有所斩获，在国际事务上给自己尽可能加分。
太想展现个人魅力，难免会弄巧成拙（图片：Dgmorn / Shutterstock.com）▼
因此特朗普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将塞科双方领导人拉到了白宫，他的意图就是向选民展示他在解决尖锐的国际冲突，说不定还能藉由此事夺得诺贝尔和平奖。选民们在电视上看到特朗普端坐在大桌子的后面，两个外国首脑在两旁的小桌子后委屈着，会不由自主地升起身为美国公民的自豪感，这是特朗普的第一层考虑。
连续说了20多分钟，看似签协议，实则个人演讲（图片：The White House/ youtube）▼而关于以色列的问题，表面上是支持盟友，实际上是特朗普在讨好国内基督教福音派选民。对于从小看着圣经长大的基督徒们而言，耶路撒冷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字眼，那是耶稣诞生的地方，将耶路撒冷还给犹太人是《启示录》预言的核心部分，特朗普能做成这一点暗示了他就是那个“天选之子”。
为了选票，强行融入（图片：Photographer RM / Shutterstock.com）▼
不管是塞尔维亚还是科索沃地区，他们其实对中东问题都没有兴趣，耶路撒冷属于谁与我巴尔干半岛何干？5G和能源问题是打包项目，要想得到前面的好处必须得承认这一点。但协议中关于这条的说法看似无理，实际影响其实不痛不痒，因为塞科两地的发展规划中并没有5G建设，既然本来就没打算买，那就给美国做个顺水人情；而能源供应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更何况协议中只是“呼吁”。所以通篇看下来，这16条协议对于塞尔维亚来说利大于弊，利是真金白银（虽然不一定真能拿到手），而弊是可能引起中俄不满以及伤害国内民族主义者的感情。首先发难的就是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洛娃，她在社交媒体上用一张莎朗·斯通主演电影《本能》的剧照来揶揄武契奇，暗示他在特朗普面前就像一个被审判的囚犯。
来自战斗民族的嘲讽（图片：Maria Zakharova/ facebook）▼塞尔维亚国防部长对此回应说：“今天，塞尔维亚和俄罗斯的敌人对扎哈洛娃的小恶意感到高兴。”意思是劝导俄罗斯外交部，不要说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话。武契奇在签订条约之后也及时地联系了俄罗斯总统普京，同时有消息称在中国的外交人员也积极奔走。据称他在华盛顿已经顶住了极大压力，拒绝承认科索沃独立地位，也拒绝同意西方就乌克兰问题对于俄罗斯施加的经济制裁。
还有机会像这样友好的坐下来聊聊天么？（图片：Kremlin.ru/ wikipedia）▼
这是必要做的外交手段，尽管并不能改变事件的实际性质。而外交场合之外，是几位领导人面临的现实危机。对于特朗普，他已经迫切地需要做出点成绩来扭转自己的口碑，调停两个地区矛盾重重的国际关系，巩固选票是他的主要目的。
投票支持的都是“再生父母”（图片：Matt Smith Photographer / Shutterstock.com）▼
科索沃呢，看起来像是吃亏了，他们放弃了死守的关税政策，也没有得到独立地位的承认。但对于其领导人霍蒂来说却是个好消息，霍蒂于今年六月当选总理，他的竞选纲领之一就是取消不合理的关税，协议一签，科索沃未来经济民生可能得到进一步改善，霍蒂也可以借此稳固自己的基本盘。
上台仅三个月的霍蒂就有机会签下如此重要的协议不过他在上月初说患了新冠肺炎也不知这一个月有没有完全痊愈（图片：Avdullah Hoti/ Twitter）▼而武契奇则是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他在国内的支持率并不高，6月塞尔维亚国内还爆发了反对他的游行示威活动。
疫情不仅带来了经济低迷还让执政者失去了民众的信任（图片：https://www.aljazeera.com/）▼
这背后则是塞尔维亚一直没能加入欧盟，最重要的原因是塞科关系触动了欧洲的政治正确，为了应对来自欧盟的压力，也为了促进塞尔维亚入欧，武契奇主动和科索沃领导人谈判也引发了国内民族主义者的不满。所以目前武契奇急于在经济上取得一些成就，改善国内的经济问题，同时致力于加入欧盟，这样就可以凭借政绩来平息国内民众对他的怒火。
一份朴实无华且枯燥的工作（图片：ToskanaINC / Shutterstock）▼
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本质上都是利益博弈，这是众所皆知的道理。而在这之上，小国和大国所着眼的利益点也有区别，大国往往有全球战略，而小国大都围绕着自己及周边地区的形势制定策略，这也是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地区能签订这个协议的原因。
长远来看，这个塞科《经济合作协议》几乎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由于当事三位领导人的共同利益需求，促成了这次白宫内的真人秀表演。
大家各取所需就好（图片：BalkansCat / Shutterstock）▼
参考文献：
1,https://balkaninsight.com/2020/09/06/kosovo-and-serbia-sort-of-agree-to-sort-of-disagree/
2,https://www.timesofisrael.com/rare-spat-between-serbia-and-russia-after-us-brokered-deal/
3.https://www.scmp.com/week-asia/explained/article/3100323/australia-china-ties-spiral-downwards-why-lee-kuan-yews-warning
4.https://balkaninsight.com/2020/09/04/kosovo-and-serbia-sign-historic-deal-under-trumps-auspices/
5.费正健，《夹带美“私货”的塞科协议影响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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