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那个护士一句对不起
男友劈腿，职场不顺，我时常处在暴怒边缘，全身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周六，爸妈有事，我去医院照顾奶奶。好不容易等到出租车，被插了队；刚到医院门口，被一个小孩撞得我摔了个狗啃屎，等我狼狈地爬起来，他已经跑远了。我满脸铁青，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压制住满腔的怒火，前往住院部5楼。
坐了一会，一个大眼睛、长睫毛的小护士端着方盘过来：“张奶奶，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奶奶乐呵呵地回应：“好多了！”
她也向我问好，我轻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她开始在奶奶浮肿的左手背上摸索血管，然后绑止血带、消毒、进针，针头扎进皮肤的一瞬间，奶奶右手抖了一下，嘴里发出嗞的一声，明显是痛了。钢针在皮下前前后后探索了好一会，透明的输液管里始终没有见到回血，显然，这一针失败了。
她退针，拿一根棉签按住针眼，抬起头正好对上我散发寒光的双眼，立马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讪讪地道歉：“对不起啊！”
我冷着脸：“你是实习生吧，到底行不行啊？”
她脸更红了，两道眉毛皱起来又舒展开，小声回答：“不是的，我已经工作半年多了。”
奶奶侧头瞪了我一眼，转过去对她笑笑：“没事，这左手输好几天液抗议了，不想再受苦了，等下你扎我右手。”
结果，第二针又失败了。
我瞬间爆发，连日来积聚的怒火都冲这个缺口汹涌而出，一把推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吼：“怎么回事？有你这样扎针的吗？把护士长找来，我们不是给你当试验品的……”
终于，来了个年长的护士，一针见血。她楚楚可怜地站在一边，没有吭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涌出来。
情绪平复下来后，我才注意到周围病床的病人及家属投射过来的目光，感觉有点不自在，马上拿出手机乱点一通，掩饰自己的失态。
老护士打完针匆匆离去，小护士留下善后，再次对我说了声对不起，开始交代注意事项。我心烦意乱，根本没用心听，胡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出去后，奶奶皱着眉责备道：“你也太过分了，本来我们老年人的血管就不好扎，偶尔几针没扎好，你也犯不着这样吼人啊！”
我知道自己不对，却拉不下脸来承认，强行辩驳：“她确实没扎成功，我凭什么不能说？”
好不容易挨到11点，吊杆上的液体似乎一点都没少，每个液滴都要停留好几秒才肯下来，让人烦躁，奶奶说后面还有两大袋呢。
过了一会，奶奶打起小呼噜，我顺手把输液管的调节开关拨到最大，液滴一下子充满活力般嗒嗒嗒地往下淌，而后我戴上耳机，点开一部手机电影。
电影还没看到一半，我感觉衣服被人用力拽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同房病人的家属，再看看奶奶，天啊，她竟然面色苍白，张大嘴使劲呼吸，像要跟我说话，却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整张脸溢满了痛苦。我一把扶住她，手忙脚乱地按铃、汇报情况！
很快，几个护士来了，冲在最前面的护士长一把关掉输液开关，扶起奶奶，坐在床沿，让两腿下垂，同时有护士给她吸氧，紧跟着医生也来了。
一阵紧张的忙碌后，医生才抬起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我：“是不是你把输液开关调到最大的？”
我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啊，我没注意！”
他顿了顿，没再追问，开始给我讲解奶奶的病情。
原来，奶奶刚才遭遇的是急性肺水肿，罪魁祸首是输液速度太快，短时间内大量液体涌入体内，导致血液总量急剧增加，心脏负荷过重。如果液体慢慢进入体内，肾脏可以多排出一些水，维持血液总量平衡。心脏功能好的人，输液快一点，血液多一点能承受，但若遇上老年人或者心脏功能不太好的人，输液太快心脏就会受不了，惹来肺水肿、心力衰竭等麻烦。
一般而言，老年人输液速度不应超过每分钟40滴。遇上特殊药物，比如硝酸甘油，滴速要更慢，每分钟8～15滴，但有些药物又必须得加快滴速才能保证药效。总之，输液速度是由药物、病情、输液装置、身体情况等多种因素共同决定的，患者绝对不能擅自调整。
听完我背脊发凉，一阵后怕，庆幸奶奶抢救及时，有惊无险，想起小护士临走前是给我提过不要调滴速的，只是当时我没放在心上。
出去打水路过护士站，听见护士长正在训斥那个小护士：“要是你真的给病人家属交代清楚了，她会随便去调开关吗……”我顿住脚，隐隐看到她低着头，伸手抹眼泪。
我心里堵得慌，想走上前去给护士长解释，却鬼使神差地逃回了病房。
输液继续，期间小护士又来病房巡视了几次，我有些心虚，每次都假装玩手机，眼角却偷偷瞄她。
明明被冤枉了，她却似乎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带着明媚的笑容，用甜甜的嗓音和每个病人寒暄，到奶奶床前时，也像没事人般和我们打招呼，还主动道歉：“实在对不起啊，我巡视时没有及时发现滴速太快！”
我假装倒水，避开和她对视，心中却无比愧疚。
下午临下班，液体滴完了，我按铃，正巧来的又是她。她冲我笑笑，娴熟地拔下针头，用棉签压住，叮嘱我把棉签竖着按，多按一会儿，不要揉。
说完，她可能怕我不理解，又赶紧补充：棉签要顺着血管方向按压。要是横着放，只能按压皮肤上的针眼，血管上的口得不到压迫，血液就会流到皮下，出现血肿、皮肤青紫等情况。若按压时间过短，针眼会继续出血，所以要多按一会儿；另外，经过穿刺的血管非常娇弱，就算轻微地揉也容易造成局部皮肤青紫，所以只能按压！
我点点头，思绪翻滚，那句“对不起”几次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一直到她收拾好东西，笑着离开病房，我依然没有勇气说出那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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