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韵蒲江故事会③丨半斤陈茶
半斤陈茶
崔建华（山东）
马老六是个茶农，他家的新茶总比别人的晚几天，眼瞅着别人采茶卖茶，他急出了两嘴燎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采不到新茶，没茶卖，没一点收入，不着急上火才怪。
镇政府今年特事特办，为了更好地服务茶农，方便新茶卖个好价钱，更为了打出成佳镇的茶品牌，对新茶统一采购，统一包装，统一外销，既规范了茶市场，还节省了老百姓大量人力物力。这天一大早，马老六就听到邻居们相约去镇政府的一处收购点卖茶，他急得上树爬墙。
可是光着急上火不行，还得想点管用的办法，马老六就动起了心思，他决定拿点去年的陈茶去凑凑热闹。既然是陈茶，肯定不新鲜，味道也不是很好，但是凭他马老六的炒茶手艺，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更别说那些不懂茶的人了。
马老六就想，半斤陈茶不多，装在一个很小的罐子里，要是运气好的话能卖出去，与别人那些装在罐子里的新茶掺杂在一起，也不怎么影响大局。要是让人识破了卖不出去，也不丢人，就说自己走得急拿错了。于是，马老六决定铤而走险，以陈冒新，以次充好，去碰碰运气。
去收购点卖茶的人不少，负责收茶的却只有一个小伙子，看年龄，跟马老六的侄子马春风差不多，估计是个刚来的新兵蛋子。马春风在镇上干办公室主任，手里有实权，要不马老六也不会这么大胆，要以次充好。
听话音小伙子不像本地人，工作倒是挺认真负责，对乡亲们送去的茶，仔细鉴别着。不明就里的人肯定以为他是个行家，可是年龄出卖了他，小伙子太年轻了，不可能是这方面的行家。马老六心下暗喜，这小伙子肯定是在装模作样。镇政府今年这是怎么了，竟然派个生手来收茶？真是天助我也，看来今天自己来对了，手上的半斤陈茶肯定能脱手。
小伙子把茶称好斤两，然后以质论价，定好价钱，再给每人开一个收据，工作就算完成了。茶钱要等到茶卖掉之后，才能拿到手。不过，虽然暂时欠着，但茶价高，每斤新茶都在1000元到5000元之间。马老六瞅瞅自己手中的罐子，别说1000元一斤，如果知道了这是半斤陈茶，能卖上400块钱就不错了。看来只能靠蒙混过关了。
马老六看小伙子忙不过来，就主动过去给他打下手，小伙子称茶，给茶定价钱，他负责记账。俩人配合得倒是挺默契。原来，乡政府的其他人都去村里帮乡亲们采茶了，小伙子新来，还不熟悉下面的情况，就留下来和另一个人负责收茶。可是事有不巧，另一个人突然肚子疼，去看医生了，所以这会儿只剩下小伙子一个人了。
忙了差不多一上午，大家的茶都收的差不多了，马老六瞅瞅现在只剩下他和小伙子两个人了，机会难得，就把自己那小罐的半斤陈茶拿了出来：“看着给个价吧，大叔好说话，差不多就行。”
嘴上虽然这么说，马老六心里却一直十分忐忑，毕竟这是隔年的陈茶，万一让小伙子看出来，自己这张老脸毕竟不光彩。
小伙子接过马老六手上的茶罐，笑着说：“大叔也拿茶来了啊，怎么不早说？您帮了我一上午，耽误卖茶了。大叔这茶肯定好，凭大叔为人的这份热情，茶也孬不到哪儿去。”说着，就把鼻子凑到茶罐口去闻，“闻闻看，好给大叔的茶定个好价钱。”
马老六一听有门，看来这忙不是白帮的，起作用了。可是小伙子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凝重了。过了一会儿，像是有点不相信，小伙子又使劲嗅了嗅，后来像是还不死心，又从罐子里倒出了几片茶叶，放到嘴里轻轻嚼了起来。马老六一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巴，一直瞅着小伙子的举动和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
突然小伙子把嘴里的茶叶“噗”一口吐了出来：“大叔，您这是隔年的陈茶，去年清明节采的，不过炒得还行，保存的也好，可惜就是时间长了点。如果是今年新采的茶，凭这炒茶的手艺，肯定给您今年最好的价钱。不过您在这儿帮了一上午忙，也看出来了，我们今年不收陈茶，只收新茶。对不住了，大叔，您这茶还是拿回去自己喝吧。”
马老六一颗心一下沉了下去，完了，这下完了，真没想到小伙子眼睛挺贼，什么都瞒不过他，像是亲眼见马老六采茶、炒茶了一样：“不会吧，我记得拿的是新茶啊？”
“大叔，您自己看看，这颜色虽然跟新茶差不多，可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您再尝尝，这味道，虽然不错，但还是少了新茶的那么一点点清香。”小伙子说着，把罐子递到了马老六眼前，“不好意思，大叔，这茶您还是带回去吧。咱不能因为您这一罐茶，砸了咱整个成佳镇的招牌。”
话说到这份上，马老六再坚持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假装把罐子拿到鼻下闻了闻：“看我老糊涂了，走得急，拿错了罐子。这样吧，既然是去年的陈茶，就这么点，也不多，您看着给个价就行。多少无所谓。”
小伙子乐了：“大叔，刚才已经跟您说的很明白了，这不是多少钱的事，今天我把您这罐茶留下了，掺在这些新茶里卖，恐怕损失的就不是一罐茶的事了。对不住了，大叔，您也别难为我了，这茶您还是拿回去吧。”
任马老六怎么说，小伙子态度坚决，就是不为所动，坚决不收他的这罐陈茶。这时，只见马老六狡黠地笑了笑：“看来这茶只能送给春风喝了。这样吧，麻烦你帮个忙，把这罐茶给春风捎过去。”
小伙子一愣，赶紧问：“春风？大叔说的可是我们镇政府办公室的马春风马主任？”真是人的名，树的影，看来这小伙子也知道马春风。
“不是他是谁？那是我大侄子，堂堂的镇政府办公室主任。我是他亲叔。”马老六得意起来，看来马春风是这小伙子的上级。
“那，您等等，您这茶，我，我收了。”小伙子说着，手伸进裤兜，掏出400块钱，递到马老六手中，“我身上就这点钱了，您拿着吧，就当茶钱了。您这茶虽好，可毕竟是隔年的陈茶了。实在对不住了。”
马老六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马春风的名字这么好使，别人的茶都打白条，他马老六一罐半斤的陈茶，卖了400块钱不说，小伙子还给现钱。看来这小伙子真是马春风的部下，要不然不会这么待见自己。“还是别了吧？我白送给春风喝了就是。这是往年的陈茶，掺在新茶里，影响咱镇上的声誉。”马老六开始拿起了架子。
“大叔，跟您说实话吧，您这茶我真不敢掺在新茶里卖，只好买了自己喝。我刚到咱镇上来，还没尝过咱镇上的茶什么味呢，说实话，我还得感谢您呢，要不我也没机会品尝这么好的茶不是？”小伙子挺贼，这是拐着弯拍马春风的马屁呢。
“那好，我跟春风说一下，让他平时多关照你。”马老六这回彻底放心了，他知道适可而止就好，不能端得太满。
说着话，俩人一手交茶，一手交钱，这买卖算是成了。马老六笑了，小伙子也笑了。俩人笑得都有点意味深长。
突然，有个声音在马老六身后炸响：“六叔，您怎么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马老六回头一看，竟然是他的侄子马春风。
“噢。是春风啊。没啥，六叔过来卖点茶。对了，春风，这小伙子不错，是你的兵吧？他把六叔的半斤茶买去了，你看看，还给了六叔现钱。人家在你手下当兵，这往后啊，可得多关照人家。”马老六脸上笑着，还把手里的钱向马春风晃了晃。
马春风正是跟小伙子一块收茶的镇上的另一个干部，刚才肚子疼，去了卫生室，也吃了药，也打了针，可就是不见好，肚子还是时断时续的疼，这会儿才感觉好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这时，马春风接过了马老六的话茬：“六叔，我知道，这时节您家的新茶还没下来呢，这个肯定是隔年的陈茶吧？咱们这次不收陈茶。估计您这茶是我们郑镇长收了来，要自己喝，要不也不会给您现钱。”然后，他一转身，对身边的小伙子说：“郑镇长，这是我六叔，老脑筋，给您添麻烦了。这陈茶还是给我吧，我来处理。”
然后，马春风又对一头雾水的马老六说：“六叔，给您介绍下，这是我们镇上新来的郑镇长。全市赫赫有名的茶专家，打小就对茶有研究。今年，咱们全镇的茶，买家都是郑镇长联系的。郑镇长可是咱们全镇茶农的大恩人啊。”说着，他把那罐陈茶塞到了马老六手里，顺手把他手中还攥着的400块钱抽了过去。
这下，马老六彻底傻眼了。什么？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然是镇上的镇长？而且还是个茶专家。真是打了一辈子雕，最后让雕伤了眼睛。
这时，小伙子，不，是郑镇长说话了。他笑了笑对马老六说：“我啊，一听说您老是我们马主任的六叔，就担心今天不收您这个茶，您再打着我们马主任镇政府办公室主任的旗号，转身卖给别人。那样就不好了。”然后他一转头对马春风说：“你说是吧，春风？”
马春风赶紧诚恳地说：“郑镇长批评的是。回头，我一定做好亲友们的工作，不卖一叶陈茶，不拖我工作的后腿。”
“春风说的对。我啊，真是老糊涂了。请郑镇长放心，我保证以后绝不拖春风的后腿。郑镇长，麻烦你再等几天，等我的新茶下来了，尝尝我炒茶的手艺。”
“那咱可就一言为定了。”郑镇长笑着说。
“好。一言为定。不过啊，郑镇长，这茶喝归喝，你可不能给钱。给钱就不让你喝了。哈哈。”马老六笑了，其他两个人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