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讽刺短片,拍尽了当代人的孤独、焦虑和欲望
格雷格.巴斯的超现实主义短片
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新的消息提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令人意想不到:电子屏幕转眼变成了一只微波炉,而他在其中看到了身裹土豆皮的自己——随着微波炉的启动,旋转、升温、逐渐融化……
这是瑞士艺术家、导演格雷格·巴斯(Greg Barth)为创意平台 Its Nice That 与 Tiktok 合作的“Creative Canvas”系列短片项目创作的最新作品。这一项目邀请到了 12 位创意人士,为 Tiktok 应用开创一个新的模块,分别对应着他们对于一种特殊情感的诠释。
正如这部短片的标题所示,格雷格选择的是“渴望”。隔离时期行动受限、长期独居的生活下,受“食物色情”(food porn)的启发,格雷格对“令人沮丧且孤独的微波食品世界”产生了浓厚的探索兴趣。
盯着微波炉重复烘烤着无法让人提起精神的一餐又一餐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格雷格问自己。在他的想象中,“这会是一种催眠的、让人无法移动脚步的神奇体验”——尽管他的居所甚至都没有一只微波炉。
“我开始想象当我盯着电脑屏幕、等待进入工作时,我被一种幻想带走了,即我的电脑屏幕变成了微波炉”,格雷格意识到,心理健康、欲望、虚弱和脆弱的零工经济之间的斗争,在全球性的疫情面前被进一步放大。这样一个时刻,屏幕尤其成为了一个妄想的窗口,我们的渴望在眼前浮现,诱惑着我们,也使我们感到害怕。
这支怪异、荒诞、辛辣的超现实主义短片是格雷格视觉艺术创作的典型代表。和绝大多数出身于瑞士设计学院的学生一样,毕业后,格雷格首先进入了传统的设计领域。
然而,缺乏创造力的城市和工作环境逐渐偏离了他的期待,“因此,我与一位朋友决定再一块去蒙特利尔,学习用 3D 和 After Effects 技术制作视频。”很快,格雷格又对始终面对电脑的工作形态感到了厌倦。幸运的是,这时的他收到了一份为知名游戏公司育碧年度活动开幕制作短片的邀约。这成为了他第一次接触定格动画的契机。
事后,格雷格将这种尝试形容为一种自发性的整体挑战——找出所有的解决方案,而非确切地知道应该在哪里使用哪个插件。“自那时起,我开始变得独立,并专注于定格动画。”
另一方面,传统设计对于排印和布局的严格眼球,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格雷格日后标志性的创作风格:使用物理效果驱动设计、追求现代极简主义美学,还有受韦斯·安德森和米歇尔·冈瑞影响颇深的色彩搭配。
来自不同领域的合作邀请也帮助格雷格不断探索、拓展着新的创作方式。2012 年,第一次为美国独立电子乐队 Passion Pit 导演实景真人短片《我会没事的》(I will be all right)后,格雷格坦言,自己就此爱上了这一新的挑战:“事实上,我根本不习惯导演演员,而且预算也很有限,但我享受那种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挑战。它给我一种肾上腺素的刺激,让我集中精力。”
这次经历过后,格雷格开始真正尝试扮演起一个导演的角色,找到真实地场景、使用真实的演员。当它们与一个为设计驱动的、古怪多彩的世界相结合时,一切都变得更妙了。
01
当代人的孤独与性
在《渴望》前,格雷格就曾多次在作品中呈现现代社会人的孤独和性爱状态。
2018 年,格雷格为法国电子音乐制作人罗恩(Rone)的新作《挥手》(Wave)导演了音乐短片:《网络性爱、虚拟约会与不受欢迎的窥淫者们》(Cyber sex, virtual dating & unwanted voyeurs)。
影片以大量的篇幅呈现了两位年轻人在一群窥淫者们面前的性爱经历,直到影片的结尾,格雷格忽然将我们拉回到现实世界,告诉我们:这只是一场以网络为媒介的虚拟体验,选择这一体验的女性主角也仅是以虚构的形象现身于网络世界。
最后,画面定格于弹出的打分和小费提示,更是增加了影片的黑色幽默色彩。
同年,格雷格为英国新兴乐队 Easy Life 的新歌《噩梦》(Nightmares)导演了同名音乐短片。
在重复的场景中,主唱穆雷坐着轮椅,僵尸般地沿着医院走廊移动,一根杆子直直地插入他的头顶,预示着他的死亡。
短片的灵感来源于格雷格做过的一场真实的梦,“我曾经梦到过死亡。事实上,我还是活着的,但我周围的所有人都目睹我离去了。”
在短片中,格雷格有意营造出一种持续不断的运动状态,使人们更难与主角穆雷真正展开互动,也意外地加剧了他周围的混乱情境。
此外,每个其他演员的角色发展都经过了精心设计,以加深本已丰富的“噩梦”叙事,及影片本身的超现实色彩。例如,母亲这一喜剧角色便在于在冷漠的儿子身边过于戏剧化地哭泣。
“当现实变得越来越陌生时,主角穆雷会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与他亲近的人实际上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在乎他”,格雷格说。
02
“复古未来主义”音乐
音乐始终是格雷格作品中的重要部分,有时,它更是成为创作的内核所在。2014 年,格雷格为比利时在线电子音乐平台 Hello Play 制作了一支圣诞宣传视频。
在其中,他展现了自己对于电子音乐的超现实与复古主义诠释——利用乐器故障和变形所发出的声音来创造节拍,从而形成一种将其具象化的视觉景观。
值得一提的是,短片中的所有的效果都由 3D 打印和定格动画完成,光是其中的人像雕塑就耗费了 6 公斤的白巧克力。
格雷格对复古未来主义音乐——一种将复古风格和具有科技色彩的未来主义风格相结合的音乐风格——的探索,在短片《音乐的未来》(Future of Music)中进一步得到延续。
他虚构了一个纪录片访谈现场,以及一个名为卡尔·布鲁(Carré Bleu)的主角形象。作为著名的音乐制作人,布鲁可以通过“调节时间、空间和重力”,来指挥、创作未来的音乐。
一段旋律的演奏,单纯依靠画面中的人物碰撞、穿越、拉扯、跳跃外物,甚至在这一过程中违反物理定律。在故事情节外,格雷格还特别设计了 360° 的环绕视域,观众可以滑动到任何一个角落,观看不同人物如何加入到这场音乐的创作当中。
03
美好又危险的科技世界
科技是格雷格的日常工具,也是他反思的对象之一。
在为自动营销化平台 MailChimp 制作的广告宣传片中,睁大眼睛的主角紧张地站在画面中央,一个无尽的“黑洞”在他身后起伏,示意着建立、维系互联网业务的未知与烦琐。另一边,MailChimp 提供了一个令人平静、放松的替代方案。
格雷格坦言,短片最大的挑战在于,如何在展示 Mailchimp 服务技术的同时,又不让人觉得它过于科技化或只是小意思。最终,受科幻经典作品中的极简主义,如《2001 太空漫游》的影响,格雷格选择了一种奇怪、复古——也是他最擅长的未来主义风格。
短片中的黑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洞,通过从布景后来回拉动织物,网格纹理发生了扭曲、变形。一块圆形木块悬挂在织物前面,在拉动织物时弹起,产生了非常有趣的阴影,使黑洞看起来在不断搏动和变化着大小。伴随着迷幻的视觉效果的,还有法国电子音乐先驱弗朗索瓦·贝勒的实验性模拟音效。“这让 MailChimp 这一工具一方面看起来超越了时间;另一方面,也体现了这项服务的聪明和现代”,格雷格说。
格雷格将自己对科技的更多反思放在了自由度更大的音乐短片创作中。面对以色列独立电子乐队 Red Axes 的《Sun My Sweet Sun》这首节奏有力的歌曲,格雷格开始想象几个人戴着 VR 头套,表演着糟糕的舞蹈,却对此毫无意识。
沿着这一思路,他设计了这样一个故事:正在举办的一场办公室派对上,每位员工都戴上了 VR(虚拟现实)头盔,以逃离令人麻木的工作环境。
短片的视角在现实世界的派对与梦幻的虚拟现实之间来回切换,每个人看起来都格外享受虚拟现实带来的快感。
直至 VR 设备的故障将虚拟世界的故事情节带入了可怕的境地——破坏性的后果也在现实世界中同步上演。“我越来越发现,人们倾向于完全脱离现实和物质空间,完全沉浸在虚假的东西中。我想呈现的便是这一脆弱的时刻”,格雷格说。
04
关于现实的暗黑随笔
“关于现实的随笔”(Essays on Reality)是格雷格在 2012 到 2013 年发起的系列艺术装置系列短片。受来自世界各地的政治、经济和社会事件的启发,格雷格从《纽约时报》上选取了一些文章,利用定格动画与实景拍摄相结合的方式,为它们制作了相应的漫画短片——每一章节的短片都由三个片段组成——它们相互独立,彼此间又存在隐形的线索。
在视觉风格上,格雷格仍然沿用了童趣、丰富、跳跃的色彩,而当其所传递的是更加深刻、有力、黑暗的主题时,讽刺的意味变得愈发强烈。
第一章的主题是“美国白痴”。第一幕场景的主角是一位穿着棒球外套、却没有脑袋的美国人,他周围的奖杯、锦旗和棒球都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了他的身份。当他开始喝啜饮碳酸饮料,原本属于脑袋生长的位置,开始不断冒出鼓胀的气球。
随着场景切换到第二幕,视野的中央出现了一台老式电视机,一只手从对面的洞口伸出,遥控着电视机。然而,电视屏幕没有如惯常那样亮起,而是滚落出了源源不断的、各式各样的空瓶罐——这恰恰是对美国消费社会的一幕隐喻。
短片的第三幕“巴林的春天”(The Spring in Bahrain)则聚焦阿拉伯世界的“阿拉伯之春”革命浪潮。被浇灌的土壤、挣脱土壤的双手和燃烧的珍珠广场,直白又不失巧妙地象征着中东年轻一代争取民主权利的努力。
该系列的第二支短片关于格雷格对千禧一代生活和所处世界的理解。
开幕的片段“女孩从不会赢”(Girls Never Win)将讽刺的矛头直指男性主导的硬核色情作品。
“虚拟不真实”(Virtual Unreality)中当机的计算机和因崩溃来回变换的人脸,则是对我们与科社会技术的关系的视觉诠释。
而在第三幕“十二个主角减去一”(Tweleve stars minus one)中,格雷格营造了一个罐头陈列货架的超市场景。特别的是,它们的外观都是欧盟各国国旗的样貌。掉落的希腊罐头,和随之崩落的货架与所有罐头,代表着格雷格对我们所经历的欧盟崩溃的思考和批判。
05
讽刺后真相政治
2016 年的美国总统选举和英国脱欧公投,对包括格雷格在内的大多数人产生了很大冲击,也在西方世界掀起了关于后真相政治的普遍讨论。
在一个情绪大于事实,各种似是而非、断章取义的言论盛行,新闻世界变得不再可信,持不同立场的选民彼此对立、割裂的时代,发起一场事关世界和平的公共投票会产生怎样戏剧性的后果?格雷格与伦敦动画工作室 Blackink 制作的短片《史诗般的失败》(Epic Fail)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就在 2016 年,我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是多么地分裂。Facebook 的算法将我们与志趣相投的人配对,它巩固了我们的观点,而不是挑战它们。因此,在英国脱欧和特朗普选举投票期间,我的社交网络圈成了一个让人安心的虚假的地方。我没有意识到的是,我在网上浏览着的是另一种现实。这既有趣、又可怕。”
基于这一背景,《史诗般的失败》通过真实和虚拟身份的双重视角,对假新闻影响下的所谓真相,以及逐渐与年轻人失去连结的政治话语发起了质疑。
在格雷格的构想中,新闻频道混乱不堪,可信度存疑;社交网站 Smilebook 禁止用户发布负面观点;年轻人则专注于在社交媒体上收获个人关注,对投票信息视而不见——这些都令人担忧地接近我们的现实。在短片的前半段,电视屏幕中滚动着和平示威的画面,和平协议即将达成。
然而,随着实时投票的局势转化,新闻世界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紧接而来的因网站技术故障而喷涌而出的满意图标,从扭曲到被劈裂的键盘,破裂的和平协议,都让我们不得不正视一个糟糕却真实的世界。
以萨特的小说《恶心》为灵感,格雷格营造了一个看似熟悉、有辨识度,实质上却“噩梦般的”环境。不同年代元素的混合容易使人下意识地感到不安。
“《灵病》中开着 60 年代的汽车,孩子们却穿着 80 年代的衣服、拥有智能手机,就像活下另一个当下。我想创造一些类似的东西”,对此,格雷格解释说。甜蜜的色彩则旨在“加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假象”。
格雷格为 Easy Life 的另一首歌《好人》(Nice Guys)导演的短片,则显得更加大胆和疯狂:当乐队被邀请作为嘉宾,在一个禁欲崇拜的脱口秀上表演时,一个酷似特朗普的神秘人物出现了,他当众脱光衣裤、抢夺话筒表演,制造了一场彻底的混乱。
短片的整体理念源于穆雷的那句“好人最终出现了(Nice guys come last)”,“当我听到这句歌词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一个有争议的人来演唱它,并围绕它建立一个世界,顺理成章地爆发一场战斗,扰乱乐队的表演。”
不过,格雷格也强调说,混乱不是最终的指向。从被一堵墙压倒的特朗普,到更为广泛的人性主题,以及封闭的意识形态导向的不可避免的结果,疯狂背后,他放入了更多耐人寻味的细节和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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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Eleven
编辑 / Svet
排版 / V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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