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挥、赵丹的同代人,93岁的她还对舞台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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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介绍
沙漠,本名张坤权,江苏宜兴人,1926年生于江苏如皋,长于浙江温州。读高中时即为半职业签约话剧演员,1942年赴重庆就读于复旦大学。1946年正式开始表演生涯,成为重庆有影响的话剧演员,主演过《家》《秋》《茶花女》《乱世佳人》等。1949年后,曾先后担任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青岛话剧院演员,毕生从事话剧表演。晚年动笔写作,以散文、随笔回忆演艺生涯、人生经历,跌宕曲折,真实感人,文章散见于《炎黄春秋》、《老照片》、《温故》等报刊读物。
本期内容
01 忐忑邀约,爽快答应
2018年11月2日,与同事长乐一起去北京安外大街采访了93岁的话剧演员沙漠老师。
《裁·缝》剧照
这次采访的念头,是从我观看沙漠老师最近演出的话剧《裁·缝》产生的。看戏那晚演后谈的时候,本想举手问沙漠老师个问题,但现场提问的人太多,没轮到话筒,又总觉得遗憾,就想到要请沙漠老师录一期节目。好想问问她:
横跨两个世纪,活到93岁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还会有生活的烦恼和人生的迷茫吗?
93岁还能以演戏的方式和观众见面,对于一位演员来说,意味着什么?
现在如何看待演戏这件事?
《牵挂》杂志封面人物报道,摄影by长乐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向沙漠老师邀约,没想到还在轮演中的她爽快答应了,我们约在了此次北京演出最后一场的结束后。
哪料到,或许是兴奋过度,采访当日,我竟然因咽喉肿痛突然失声了。于是猛烈喝水吃药,等到终于好起来,迫不及待再次启动采访,她依然爽快答应。
那天下午,虽然楼下装修的电钻一直嗡嗡作响,虽然沙漠老师出来时说嗓子不是太舒服,也没休息好,她还是快乐地与我们聊了很多,很多,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而且戏剧性地给了好多好多惊喜。
录制现场,在史晨风导演家的客厅
在那个被噪音包围的客厅,我们抢着装修间隙的静场,听沙漠老师聊她13岁初登舞台时的情境,听她细数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演员与导演,以及彼时的创作氛围与生活气息,包括话剧皇帝石挥与金山,电影皇帝赵丹,黄宗英与黄宗江兄妹,蓝马、郑君里、应云卫,等等。
话剧《屈原》剧照
沙漠老师的老派优雅与细说从头的专注,让我常常忘记场外的噪音,仿佛被故事的空气围绕着,进入某个时光圈,唯有客厅里主人养的一对小鸟在提示着此刻的时间。因而让那个北京晚秋的下午如梦境一样奇妙。而我至今仍在怀恋。
02 我心深处,今生今世
我是因为话剧《裁•缝》而第一次知道沙漠老师的。当时,看着93岁的她坐在台上,你都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是角色。我第一次那么确切地觉得,似乎时间的流逝对人的容颜和心性的雕刻与洗涤,本身就拥有一种戏剧性,而且那种时间的重量本身就足以打动人。
2017年《裁·缝》乌镇首演剧照,沙漠老师影像出演
谢幕之后,演后谈的时候,看着沙漠老师像个欣喜又娇羞的小姑娘,有一种历经沧桑之后的安然和喜悦,这一点给我特别深的印象。出于对她的好奇,我读了沙漠老师的自传性散文集《我心深处》,发现她的一生远比戏剧精彩:
她13岁就登台演戏,不顾父母反对,高中时期就以半职业演员的身份在上海演话剧,和夏衍、阳翰笙、郑君里、蓝马、唐槐秋、黄宗江等人合作。抗日战争时期去了重庆,曾经两年内连演八个大戏,而且其中七个都是女一号,与当时的苏绣文、张瑞芳、白杨等大明星齐名。
沙漠老师亲自对文章进行校对,握笔有力
她为了爱情和父母决裂,1948年,父母和全家随国民党去了台湾,她则和丈夫在大陆辗转流离,和父母一别就是40年,直到中美关系解冻之后,才得以越洋去美国探望母亲。
沙漠老师的父亲和母亲晚年在美国,翻拍自《我心深处:一位话剧演员的前世今生》
1956年,为了支援青岛戏剧事业,她和丈夫黄中敬先生带着一双儿女随青年艺术剧院的演职人员去青岛组建剧团。后来,则经历了57反右和十年动荡。
沙漠老师一家
再后来,先后遭遇了丧夫与丧子之痛。
在青岛话剧团,沙漠老师主要演了两个戏,《桃花扇》与《雷雨》,“其他也没什么,前两年可以演八个大戏,后几十年就这样。”
沙漠老师在重庆出演的第一个角色
1982年沙漠老师从青岛话剧团退休了,之后再没演过戏。
直到2017年乌镇戏剧节,才因《裁·缝》而再度登台。
沙漠老师的一生从不乏艰辛与沧桑,但无论读她的文字还是看她的演出,都能感受到一种风雨过后的淡然从容,还有发自内心的近乎天真的喜悦,特别温暖,像极了这几天北京秋日正午时分的阳光,满枝红柿,黄叶纷飞。
她笔下的友谊、爱情和亲情,在经历了时间的磨砺之后,无不有着一种古典主义的光辉,那是20世纪一代人的朴素情感,他们在时代的风雨里飘摇、流浪,又在流浪中相逢、重逢,那种人与人之间相互挂念、关怀、帮助的用心良苦,教人动容;而他们为了生存的尊严,在艰辛生活中所做的超乎凡人的努力,又无不让人肃然起敬。
有两个小细节可以说明这一点:
沙漠老师的母亲,一生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到了90岁了, “依然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读书、看电视从不斜依。”(书中原话)而且衣着讲究,风度淡雅。
沙漠老师70岁之后则开始了一个新习惯,临睡前仔细巡视客厅、厨房、卧室的整洁,因为觉得年过古稀,脱鞋上床后,难料第二天能否再穿上,所以在上床前,一定把一切料理好。
沙漠老师的爱人黄中敬先生,知道妻子头疼脑热时对风油精有依赖,又深知她平时丢三落四,就会买好多风油精,放在沙漠老师经常活动的地方:床头柜、书桌、饭桌、厨房、卫生间、客厅,还要在妻子和自己的口袋各放一盒,随时备用。妻子平时排练时,夜里随时可以喊他醒来一起分析角色。妻子演出间隙,他则每日中午守在家门口,避免过路行人打扰到午休的她。
03 录制现场,奇遇不断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她当今的人生感悟。
没想到沙漠老师思路非常清晰,说她现在是越老越明白,而非越老越糊涂。
我吃过很多苦,也受过很多累,但我对什么都看得开,总是笑对人生。
我从来不去怨某个人,从来都是为他们想,很关心他们,因为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
但我是忧国忧民的,我总希望国泰民安。国泰才能民安,也只有民安才能国泰。
有人问我长寿的秘诀是什么,我说是快乐。
接着,问题回到了她的演员身份,我问:相比当年第一次在重庆登台时像个担心自己考不好的小学生一样的紧张,93岁再登台,体验有何不同。
她则由自己13岁第一次登台说开去,聊到了1937年前上海演戏时期以及抗日战争爆发后重庆演戏时期的很多人事,俨然是一次中国电影史和话剧史的人物钩沉,那些在史书和作品职员表中读到的名字,都生动了起来。
导演史东山
不知不觉,我们聊到了中国电影史上一位重要的导演:史东山。读电影史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史书上对史东山的描写太少,便希望沙漠老师给讲讲。没想到她说,“刚刚给你开门的就是史东山的孙子。”于是她冲阁楼喊“史导演,史导演”,喊出了史晨风导演。
史导演和我们聊了爷爷、父亲(史大千)和他三代人,作为艺术创作者如何在艺术与社会政治之间寻找自己的角色,作为第三代,史导演对于艺术家的社会角色有很多反思,艺术家到底该埋头艺术,还是要介入社会政治生活,介入又该以怎样的方式和分寸介入,这些无论于祖辈、父辈,还是当下的其他艺术创作者,都富有启发性。
再后来,我们聊到了她与赵丽蓉的友谊。她在人生的困难时刻,被赵丽蓉的小品逗乐过。因而以观众的身份给赵丽蓉写信,自此开启了二人的笔友关系。不会写字的赵丽蓉在别人的帮助下给她回信:
“大姐,人一生总会碰到一些难处的,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可以给我写写信。我不会写,我可以叫别人帮我写。”
那个时候,用欢笑回馈观众、用真情安慰沙漠的赵丽蓉,其实已经经历了两次丧夫和幼女夭折,她们都是生活的风雨磨砺出的明镜。
沙漠在书里用“人见人爱”形容赵丽蓉,在节目里,则多次用“诚恳极了,特别真”来形容她。节目里,沙漠老师透露了一个细节,有广告商找赵丽蓉拍广告,她却表示拒绝:
我要的是观众,不是钱,虽然我没见过这么多钱。观众要的是作品里的我,不是广告里的我,广告里的我天天都一个样儿。
所以沙漠说:“钱也好,名也好,她什么都先想到观众。”
接近尾声时,当我问及如今她如何看待演员这个她从事了一辈子的职业时,她说,有些戏,比如《雷雨》,50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清晰地记得繁漪的台词,因而猝不及防就开始了现场表演:她那一直对望着我的眼睛开始转向了话筒,凝视着话筒,她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一样,进入了繁漪的世界,开始流淌繁漪的台词,源源不断,越来越动情,空气都凝固了。
我坐在对面,只觉得方寸之间的小小桌子,俨然成了区分台上台下的幕布,我只能在观众的空气里静观,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进入台上的空气。她说着说着似乎哭了起来,我则听得入了神,呆在那里,只觉得刹那间人戏不分,如臻化境,这个角色已然长在了演员的生命里。然而,就在我跟着动情,眼眶湿润时,她突然用手往脸上一掩,一转脸,又换成了笑脸,娇羞地说着“让你们见笑了”。
沙漠老师现场演绎《雷雨》选段
彼时,长乐和我应该算最幸福的观众了吧,似乎对演员与角色的关系,以及演员与观众的关系,都有了新的体认,因而神游到好远,好远。
然而还不等我平静下来,沙漠老师又在结尾处献唱一段京剧,她说也不知怎么的,二十多年没唱的曲子,在最近两天突然冒了出来。于是,再次进入专注状态,托着长长的气唱了一个京剧片段,让这期节目在《武家坡》的选段中静静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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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剧场 vol.65
93岁的她还活跃在舞台上
嘉宾 | 沙漠、史晨风
剪辑 | 大卫
封面 | 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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