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声法官哥哥你别走 | 清华大学中国司法制度课程优秀期末作业选登
【清华大学法学院中国司法制度课程期末考试题(2015年1月)】
授课教师 | 何帆(最高人民法院法官)
车皓读法学院时就有法官梦,硕士毕业后考入北京市H区法院当书记员,辛辛苦苦干了两年审判辅助工作,眼看即将被任命为助理审判员。突然,司法改革来了,坊间出现各种传言,有人说法官员额制是要压缩法官数量,别说助理审判员要转化为法官助理,就是许多审判员也得失去审判权;有人说要搞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制,担子越压越重,提高薪酬却“只打雷不下雨”;随着省级统管的临近,区里过去的奖金和福利也快没了。在车皓心目中,待遇降低倒在其次,但法官理想却可能渐行渐远。老同学劝他,与其再当几年车助理,不如及早转行做车律师。
车皓对司法改革很困惑,不知自己是该坚守还是放弃,在微信朋友圈中抱怨上级法院只谈理想、不接地气,拍脑袋瞎折腾。作为车皓的学妹(弟),你这学期正好选修了“中国司法制度”课程,对司法改革有些自己的理解。请结合本学期学到的内容,以自己的语气拟一封信给车皓,谈谈你对司法改革的看法,并就他是否辞职给出建议。
(PS:原来设定的结局是:H法院举行法官入额考试,车皓精心准备,认真研究了最高院和上级院近年所有司法解释、座谈纪要和指导判例,逐一梳理了本院各类疑难案件的主要争点和裁判要旨。考试当天,车皓从容打开试卷,试题是:论社会主义法治理念在推进依法治国中的重大意义。)
【答题要求】
1. 字数为3000字以上。
2. 书信体写作,可以文艺抒情,但应言之有物,切忌论文体或加注释。抄袭者视为作弊。
3. 不得借机拍授课老师马屁。
4. 无论劝对方坚守或辞职,都必须阐明理由,车皓师兄也是人,不能对他的人生不负责任。
5. 1月30日前发送至何帆老师个人邮箱。
第一封信
作 者 | 黄敏达(清华大学法学院本科三年级)
车皓吾兄如唔:
自年前校友聚会一别,已是数月未见,近来想念尤甚。早欲与兄长谈,一叙别后情谊;无奈你我都俗务缠身,仓促难以成行。四中全会后,司法改革大动干戈,世人为之瞩目。
你居于京城H区法院,正是司改前线,其中酸甜哭辣,必有切肤之感。昨晚见朋友圈,你面对司法改革困惑不满,甚至不知是否应当继续坚守法院。作为朋友,对于你的所思所想自当知无不言;而作为学弟,我刚巧学习了中国司法改革的课程,对于此次司改有些了解。因而不揣冒昧作此长信,供你参考。
犹记得当初我们相识于清华法学院的“福柯读书会”,虽然你比我大上五六岁,但从来没有师兄的架子。我们一同讨论《规训与惩罚》的言外之意,一起吐槽《知识考古学》翻译的佶屈聱牙,当然还有读书会同仁晚上一起撸串喝酒,畅想未来。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其间读书会同仁纷纷毕业,星散于北京、上海、香港、美帝,但我们仍然时常在微信群里互黑。你说你一直把我当真心朋友,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最亲近的兄长。因此我在信中也不再顾及那样许多,直言我对此事的看法。
谈及是否辞职,我以为首先要问的一个问题是:
为什么要当法官?自己的人生目标改变了吗?
咱们还在学校的时候,你就坚定地说自己未来要走进法院,穿上法袍主持公平正义。当时讨论美国宪法,你说最爱的是斯卡利亚大法官的判决意见。斯卡利亚大法官虽然思想偏向保守,所作出的判决你也不是全然赞同,但他对宪法文本的绝对尊重,反对“活着的宪法观”,却是你一直推崇的。虽然你对中国现实的司法环境有相当的了解,对于我国的政法体制也是门儿清,也知道以一人之力很难改变些什么;但你仍然坚持,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环境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所以我知道,你做出当法官的决定时,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考虑。
要想改变体制,先要进入体制。这是几年前吃夜宵的时候你说的玩笑话,我想你通过层层选拔,最终走进法院时,心中多多少少也一定会有这样的想法。看看最近几年发生的实例,肖扬大法官做最高院院长时,和王胜俊大法官做最高院院长时比较,再和今天周强院长执掌最高院时比较,最高院整体的倾向和风格都有着很大的差异。虽然在体制之内受制于大环境,很多事情不是院长想做就能做的,还涉及到组织部、财政部、人社部等方方面面的机构;但谁知道今天的书记员,几十年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业来。上次见你,你说要时刻警醒自己,不要让理想被琐碎的日常事务和稳定的机关工作所埋没。当时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心中的目标从来未曾消弭。
除此之外,法官的尊荣与地位也是法律行业中其他领域所难企及的。虽然在中国,法官的地位远远比不上美国那样崇高,其中工作的苦楚与难处,法官们冷暖自知;但对于庭下的人来说,端坐于审判席上的威严与地位确是遥不可及。我也在法院实习过,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案卷和材料,才真正发现人力有时而穷。法槌一落,死刑还是死缓、复核还是不复核,可能就在法官的一念之间(当然也可能是在审委会委员 “们”的一念之间)。因而不管法院在行政体系之中地位如何,对于当事人和律师来说,法官的尊严都是无可置疑的。在诉讼之中,法官始终是甲方,律师总是乙方。
前面说的都是比较理想化、出世的理由,从世俗的角度看,当法官也有其独到的好处。和其他公务人员一样,法官的收入比较稳定;正常情况下也会有双休日和休假;虽然时不时会遇到加班,但加班的频率和时间还没有外国律师事务所那样丧心病狂。这一切车皓兄你比我了解得清楚多了,我不再赘述。平心而论,法官的收入不算高,但总体待遇可以称得上还不错。
信写到此处,我不免觉得前面说的有些多余。因为你作为在法院工作两年的法官,对于法官的乐趣与苦楚自然有最直接的体会。不过或许当局者迷,我再多嘴几句。法官和任何职业一样,有它的优点、有它的劣势,在做职业选择的时候,切合自己的人生目标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不再想改变体制,改变司法现状;或者你对于主持公平正义、裁决人世纠纷不再有兴趣。那么我的态度是坚决的,辞职。人生苦短,没有必要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岗位上耗费大好青春。日子过着过着就老了,人生总要做出一点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才有价值。更何况你现在还年轻,刚刚大学毕业两年,趁现在还没有太多生活的负担,何不索性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呢?
但看你发的朋友圈,你对于法官职业明显还有着感情,你当初的理想也并未全然磨灭。在面对法官行业里的现实问题时难免头疼,最近又遇上了司法改革,让职业的不确定性陡然增加。你的纠结、犹豫,我都能感同身受。
那么,在你还有着改变司法体制的终极理想的时候,下一个问题就是:司法改革是否会变成你追求理想的绊脚石?
从大背景来看,四中全会将依法治国定为主题,向全国人民宣告中央对法治的极度重视。中央为什么突然开始着重强调法治了?这一点我们都不得而知。可能与提高执政能力的追求有关,可能与周老虎把持政法系统的恶果有关,可能与总书记希望通过政法系统进一步加强集中统一领导体制的建设有关,也可能如四中全会的《说明》上讲的,司法系统存在着问题,到了必须要改革的时候了。但不管是为什么,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就是政法系统的地位在隐隐地提高。两天前习总书记重提“刀把子”一词,直接向政法系统作出明确的指示;上周的政治局常委会上,甚至直接听取了两高党组的汇报。且不管这些动作是否走向了西方文化意义上的“法治”,至少这都表明从中央的层面,政法系统受到了更大的重视。领导一旦重视,很多工作就方便开展了。
司法系统内部,也借此春风,开启了大刀阔斧的司法改革。在最高院设计的蓝图中,虽然不同领域改革幅度有大有小,但总的来说,都是朝着法院去行政化、减少地方干预、提升法官地位的方向发展——这是在大学里你所一直向往的啊。在具体的实施上,很多改革措施也遇到了强大的外部阻力,但从司法改革的整体布局来说,法官作为一个群体,其地位正处于上升的阶段。当然整体的趋势,并不能代表我们每一个个人在时代大潮中的走向;就像沪指大涨的时候,也总有人会赔钱一样。但在一个不错的大趋势里,会更容易有所作为。
那么从具体的措施来看,司法改革对于法官个体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是法官员额制,这也是司法改革的重头戏。从官方的文件上看,法官员额制是“根据审判工作量、法院辖区人口和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确定法官的员额”,“确保法官主要集中在审判一线”的手段。对于基层法官来说,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法官的指标减少原来的到三分之一。这时候谁能获得法官的资格,谁的资格又要被拿掉,就是涉及所有法官最切身的利益的事情。
员额制的说法提出之初,就有法官担心,员额制会不会让法院行政体系内资历比较老的法官同时享有行政级别的利益和法官资格的好处,而将年轻法官挤出法官队伍。甚至司法改革过程中有的法院打算让助理审判员“就地卧倒”,大部分转化为法官助理。年轻法官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从制度目的上说,员额制制度的本意是希望让真正审理案件的才担任法官,而司法行政人员逐渐脱离法官的序列。因而在未来的实际改革过程中,应该会逐渐出台各类规定、细则,明确区分司法行政人员和审判人员,要求在法院从事行政管理工作的人员,不得同时担任法官。否则员额制的落实只能是纸上谈兵。这样至少不会出现资历较老的法官同时占据行政岗位和法官资格的情况。这些“不办案的法官”,也应当是当前法官员额制改革的重点所在。而如果单纯让年轻法官丧失审判权,不仅违背了司法改革的原意,对于法院自身来说,这种不考虑法官年龄结构的做法也是缺乏长远考虑的。最高院司改办主任贺小荣说,法官员额的设置要考虑年龄结构,不能论资排辈一刀切。何帆法官在《人民法院报》上撰文,也严厉批评了助理审判员“就地卧倒”的做法,都是对此种担心的回应。
当然,不得不说的是,在具体的落实过程中,员额制的推行需要时间;让从事法院行政工作的法官放弃法官身份,也需要相应的补贴和回报。也很有可能会有部分助理审判员,在员额制改革的过程中成为法官助理。以你的专业水平和业务能力,在遴选的过程中员额制改革未必会对你有直接的影响;但既然你我讨论职业选择,不妨就按最坏的可能性来打算。假如你真的在员额制改革中失去了法官身份,成为法官助理,这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吗?
虽然中国法院一直都有书记员来从事法院内部的各项辅助工作,但很多法院书记员与法官的数量不成比例,好几个法官共用书记员,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法官助理”的工作机制。此次改革将要确定审判人员和审判辅助人员的相对比例,换言之,可能会固定一个法官有数名法官助理来辅助工作。
这一制度的设计让人不禁想起了美国法院的法官助理们。因为法官助理与知名的法官朝夕相处,为其撰写文书,其能力很容易得到资深法官的认同。因此在美国,华盛顿区上诉巡回法院,以及联邦最高法院的法官助理,都是法学院优秀毕业生争先恐后希望担任的“香饽饽”。纵观联邦最高法院的法官们,很多都有法官助理的经历。如伦奎斯特法官担任过杰克逊大法官的法官助理,罗伯茨大法官担任过伦奎斯特大法官的助理等等。法官助理的前景,不知与中国的“二号首长”效应是否类似。
因此如果真的在改革中,你成为了法官助理,也未必是件坏事,可以趁机拓展视野,为更资深的法官担任助理。在司法改革中,最高院计划设立许多新的审判机构,包括最高法院巡回法庭、跨地区的知识产权法院等等。虽然打算设立这些新的司法机构,但我国本届政府毕竟有任期内不增加公务员编制的承诺。因而这些新的司法机构的人手,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是只能从各地法院进行抽调。因此如果你能抓住此次机会,成为资深法官的助理,相比于在H区法院担任助理审判员,从长期的发展来看,未必能简单下结论哪个选择对你更有利。
总而言之,关于法官员额制改革的问题,我的意见是它不是一个影响你职业选择的决定性因素。因为员额制改革的目的不是为了剥削年轻的助理审判员,为了保障法官队伍的长期稳定,也必然会有后续的制度保障年轻法官的诉求。退一步说,即便你因为司法改革成为了法官助理,也可以趁此机会拓展视野,在助理的岗位积累能力,为未来的发展打下基础。
其次是办案终身负责制的改革。单从这一制度来说,这的确给办案法官以更大的压力,但之所以会有办案终身负责制,也是和法院审判机制的改革相匹配的。多年前以来,学界一直批评,说中国的法院由于多级审批和审委会制度,导致审理者不裁判、裁判者不负责。这也是这次司法改革想啃下的硬骨头。如果要给法官更大的独立性,要取消庭长、院长签发审判文书的手续,接踵而来的就是办案法官为自己的判决负责的问题。
因为在此之前,重大的案件庭长、院长、审委会都经手,如果出现了重大纰漏,从分管副院长到主审法官都要受到追责。从另一个层面看,这其实分担了主审法官面对案件错漏时的压力。但在司法改革之后,如果要给主审法官更大的自由裁量权,减少内部审批的手续,随之而来的必然后果就是增加主审法官的责任。既然领导不再审批,那么领导也就没法为每一个案件的判决都负责,错责的负担只能由主审法官来扛。因此办案终身负责制,其实是伴随审判机制改革而来的配套措施。如果考虑到法官可能因此而有更大的自主裁判权,这是不是离你理想的法官更近了一步呢?
不知道H区法院有没有出台办案终身负责制的制度细则。虽然总体方向是“上面”决定的,但现在制度的具体落实还是依靠地方法院分别推进。比如搜索一下新闻,呼和浩特市法院和重庆高院都分别开展了法官终身负责制的工作。因此在具体的设计上,也必然会考虑到基层法官的诉求,划定责任范围和免责事由。因此我认为对于这一制度,不必太过担忧。更何况,此次司法改革四大改革方向中还有一条是“健全司法人员职业保障”,法官的身份资格不能随意被剥除。对于责任制,老兄你尽可静观时变。
最后是待遇的问题。在谈论职业理想的时候,大家都试图回避,但却是一个谁也避不开的问题。整体来看,公务人员总体薪酬待遇就不算很高,最近的公务员养老金改革更是实际上降低了公务员拿到手的新水。对于法院系统来说,省级统管确实可能对法官收入有影响。虽然决策者考虑到基层法官收入的问题,统管之后要加薪,但并非所有之前各地发的津贴和补助都能得到上级的认可;而且有的地方不愿意让上级知道自己之前发了某些津贴,因此在上报法官工资时数额也会偏低。因而哪怕在基本工资的基础上加薪50%,最后基层法官拿到手的工资也未必比统管之前更多。
待遇问题确实是所有人都面临着的现实问题,但对于待遇每个人的心态都有所不同。有的法官辞职当律师之后收入能翻数倍;也有的律师愿意放弃高额的收入而担任法官。每个人对于物质生活的要求,和对工资待遇的期望是不同的,因此旁人也没办法就待遇问题给出建议。我能够提供的建议是,审视司法改革后自己的待遇,是否能满足自己理想物质生活的最低需要。如果没法达到自己的最低预期,那么坚守法官岗位真的成了一种痛苦,此时再侈谈坚持未免对人要求太高了。
对于薪酬待遇的态度,只能你自己来考虑;但如果对待遇极度不满意,当然可以一票否决。在今天的社会,我想所有人都能够理解。
前面都是就法官谈法官,聊的是法官职业本身的特点,和司法改革带来的改变。在做职业选择的时候,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辞职,能去哪儿?
车皓兄你最大的优势,在于年轻。你刚毕业两年,整个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生活的压力还不算特别沉重,因此还有机会做出更灵活的选择。
如果你真的决意辞职,直接去律所是最简单的方案。但由于法律规定法官辞职后两年内不能代理诉讼业务,加上刚接触律师的业务;因此律所愿意为你提供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与H区法院的关系如何,以及你是否愿意利用这段关系。或者担任律所的行政管理人员。所以直接去律所能给生活带来多么大的改变,这是需要你仔细斟酌的。
除此之外,到公司从事法务也是一种可以考虑的选择。不过带来的收入增加可能没有在律所那么多;晋升空间也较为有限。
另一种选择,也是去律所,但首先出国读一个学位,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争取拿到英国或美国的律师执照。既然你有两年时间不能代理案件,不妨趁此机会重新塑造自己的专业技能。现在律师行业最稀缺的人才,是兼具中国和世界法律技能的综合型人才。你在法院工作两年,对于中国的法律制度相当熟悉,如果再有域外的知识,就能成为业界相当吃香的人才。
第三种选择,是进一步拓宽视野,考虑法律业之外的行业。世界很大,金融、证券、保险等等,都是法学院学生常常考虑的职业走向。不过这需要你放弃之前在大学的学习,和两年的工作经验,从头开始。
因此如果你真的决意放弃法官的职业,并且愿意从事法律相关的行业的话,第二种选择是我最推荐的。一年的学习之后,你再次进入职场的时候,就会转型为很有市场竞争力的律师。
说了这么多,其实说到底,还是看你的内心真正追求的是什么。如果想到要放弃法官的职业,你心中会不会有不舍?如果说要离开改变中国司法体制的理想,你的心里是否会有遗憾?如果你真的心中还怀有大学时的那份理想,那么司法改革这些举措,其实都没有大到足以影响你整个人生的抉择。这些对于法官最核心的价值,其实都没有太大改变。
但如果你是已经厌倦了机关里日复一日的生活,或者对于公务人员相对较低的待遇实在无法忍受,那么我的态度也是很坚决的,人生苦短,不如辞职。趁着现在年轻,还有改变的能力。以你的工作经验,如果再加上一个外国的律师执照,一定能在律师职场上所向披靡。而以你的聪明才智,在法律之外的行业重新开拓一片天地,也绝对可能。
我相信,不管在哪个领域,你都前程似锦。
等你做好决定,再一同出西门撸串可好?
黄敏达
1月24日于清华园
第二封信
作 者 | 沈 冲(清华大学法学院硕士三年级)
车皓师兄,
上次跟你用书信交流之后获益良多,果然有什么想法用书信的方式思路和条理都更清晰一些。
最近你常常提到司法改革,对法官理想坚守还是放弃很困惑,我这学期刚好选修了“中国司法制度”的课,想跟你聊聊这事。
先说说省级统管吧。省以下地方法院人财物依托省一级的制度平台统筹管理,第一次听说时我真觉得是好事,之前法院一直被诟病不够独立,连经费都需要地方财政预算供应,导致地方政府与法院之间形成微妙的互相帮助、互为利益的关系。现在省级统管,至少从制度上可以保证法院财政独立于地方政府了。至于有些人担心在一些经济发展较好的地区法官待遇可能不升反降,我倒觉得这种担心有点儿瞎操心。暂不说公务员涨工资是大势所趋,降的那部分钱是什么?本来就是地方偷偷给的,如果没有地方政府和法院互为利益,地方政府会多给法院一笔钱吗?这笔钱本来就是不正当和见不得光的,在推进司法进步、司法公开的道路上这笔钱迟早都是要取消的。法官该涨工资吗?该涨!但应该在合理合法的制度框架下涨,这样拿到的工资才能底气十足!
其实待遇降不降低想必车师兄并不太在意,当初你进法院就不是奔着发财去的,法院的待遇也不至于把人饿死,但在高品质生活方面还是差了那么些,不过法院改革既然是奔着精英化去的,以后至少那一小撮精英法官的美好生活得有保障吧,精英们可不是傻子,精英到哪儿都能发光发热,如果待遇不提高,法院人才流失严重,司法改革再怎么好也难继续推动啊,所以车师兄大可放心的在法官理想的路上把自己修炼成一枚精英吧。
车师兄更关心的恐怕是法官员额制了。好不容易干了两年审判辅助工作,眼看就要被任命为助理审判员,然后就是法官,多好啊。但突然一个法官员额,听说上海一批助理审判员在司法改革的“浪潮”下转化成了法官助理,顿时有煮熟的鸭子却飞了的感觉,难免让人心生感慨。
不过北京到底是什么政策目前还不清楚,但从试点的情况来看,助理审判员“一刀切”的转化成法官助理已经受到了多方批判,伤害了广大年轻法官的感情不说,行政化倾向明显,不符合地方实际等等,所以北京法院不走这条路也未可知。
观察上海的情况,法官助理任满五年,就可以择优选任为法官,选任一般每年组织一次。法官助理根据工作年限,由低到高依次设置五级至一级五个等级,五级至一级助理均实行按期晋升。由此看来,从法官助理到法官也是一个可预期的过程,只不过选任周期有所延长。倘若车师兄真要被转化成法官助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未必是坏事。新一轮司法改革提出要“严格执行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制和错案责任倒查问责制,做到有权必有责,用权受监督。”以后的法官责任大、担子重,在法官助理的岗位上多积累一些经验和阅历或许更好些。
但法官多少才够?法官助理有多大比例能够成为法官呢?
上海司法改革试点方案把法院工作人员分为法官、司法辅助人员、行政管理人员三类,分别占队伍总数33%、52%、15%的员额比例。有人认为33%的法官占比太少,也有人指出即使是在上海市各级法院的员额比例也会有所差别,而合理确定法官员额需要根据辖区案件数量和类型、法官工作量和审判辅助人员配置状况来确定。并且法官工作量的科学测算是建立在科学定位审判辅助人员的职能、明确法官与审判辅助人员的比例关系、辅之以拓宽审判辅助人员来源渠道、建立审判辅助人员正常增补机制等改革措施之上的。
可见,法官员额的具体比例是与其他条件相辅相成的,必然需要相应的制度配套和一段时间的艰难探索,而且各地法院情况差别较大,法院员额比例也会相应有所不同。而且车师兄这种在一线办案的人也不必太担心,法官员额制主要希望达到“适当压缩综合审判部门的法官员额,逐步消除司法行政部门占用的法官员额”,当被占用的员额被释放出来,对于车师兄这样的年轻人就是机会,法官员额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一个竞争机制,并且是一个更公开透明的机制了,正是车师兄这样有头脑有干劲的年轻人力争上游的好时候。
车师兄的法官理想总是会实现,就要看车师兄愿意为了理想付出多少成本。从我的角度看,还是希望车师兄能继续坚持。
一是车师兄为了法官理想奋斗了这么多年,过五关斩六将,如今不管是助理审判员还是法官助理,都与法官理想只有一步之遥了,半途而废岂不太可惜;
二是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不能轻易被负能量打败,需要看到很多正能量和积极向上的东西。你看有多少人为法院里的年轻力量摇旗呐喊啊,“意识到助理审判员目前才是基层法院办案的‘中坚力量’”,“应该在这场改革中,让年轻人有奔头”。是的,或许我们不该忽略一些既得利益者会为改革铺设路障阻碍年轻人的发展,但如今改革的推行,不正是在试图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进行新的洗牌吗?改革才刚刚开始,而且很多迹象显示年轻人的“理想”是被考虑到了的;
三是既然车师兄对待遇并不那么在意,那么车师兄其实是可以在法官理想上一路坚持下去的。有什么比实现自己的理想、追逐自己的梦想更让人快乐和满足呢?司法改革需要有人坚守和践行,道路永远是曲折的,前途永远是光明的。做任何一行都不容易,都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都可能遇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所谓的理想或是成功,可能就在“坚持”二字吧。
你说有老同学劝你,与其再当几年车助理,不如及早转行做车律师。我觉得这个问题车师兄不妨认真考虑一下,毕竟车师兄在法院已经工作了两年,对法院的工作节奏和状态都有了切身的体会,对自己未来的发展恐怕也会有一些新的想法,或许司法改革只是一个导火索,一个契机,好让车师兄好好想想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坚守,是否还愿意为这份工作付出努力。
但若要问我的意见,我还是那句话,与其转行做车律师,还不如坚持多做几年车助理以后当上车法官。
虽说都是法律共同体,但律师和法官的差别太大了。首先,绝大部分法官可能是奔着理想去的,但绝大部分律师却是利字当头。整天为了给自己和律所创收的日子车师兄恐怕会过不惯吧;其次,虽说有的法官觉得职业尊荣感在日益丧失,但我认为法官的职业尊荣并不取决于个别人的感受,它是一个客观的事实,法院作为一个中立的社会裁判机构,它的裁判结果值得信赖的正当性前提之一就是因为这是一个有着职业尊荣感的部门,倘若法官的职业尊荣感真的丧失,那人们还愿意将纠纷提交给法院处理吗?法院还有存在的正当性基础吗?
但如果车师兄真的做了律师,从体制内跳到了体制外,从“某官”变成了一介“屁民”,社会地位会降低,职业尊荣感才是真的失去了吧;再次,法院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环境,工资和工作都有保障,而做律师却要从头开始,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都和在法院时候不同,需要重新调整,工资刚开始可能还没有在法院时候高,而且时刻面临着竞争和失业的压力和风险。说这些话,倒不是怀疑车师兄的奋斗精神和能力,相信如果车师兄立志要走律师这条路的话也能走得比较精彩,不过从此告别法官梦,抛弃多年的理想,改头换面成另一番模样,车师兄觉得有必要吗?值得吗?
进一步说,根据车师兄的情况,这个时候恰恰是最不能辞职的。第一,车师兄才进法院两年,五年最低服务年限都还没到呢;第二,两年时间说短也不短,但说长也不长,车师兄对法院的工作才刚熟悉,还远没有到熟练的程度,车师兄即使要走,也要在法院的岗位上锻炼出自己的业务能力,做出一点成绩,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走,而不是因为环境变迁,好像是逃避一样的离开,如此被动,对以后的职业发展恐怕也不是一个好的开端吧;第三,车师兄对法官理想还是充满了期待的,就更不能走了。如同离婚的必要条件是“感情确已破裂”,找工作跟找老婆是一个道理,未来的法官就需要像车师兄这样执着的人,法官理想在远方微笑招手呢。除非车师兄实在觉得对法院的工作已经心灰意冷、没有意思了,你要辞职我绝不拦你,但现在的车师兄仍然是法院里的追梦少年,如果贸然放弃,恐怕将来会后悔啊!
当然,最后如何选择还是要看车师兄你,职业选择也是人生大事之一,希望你慎重选择!
祝工作顺利!
师妹:沈冲
2015年1月27日
注:老师,我是集体照里第一排左边第一个。
第三封信
作 者 | 姜周澜(清华大学法学院本科四年级)
车皓兄:
你好!
久疏通问,别来无恙?在朋友圈读到你的纠结愤懑,草沥数行,秉笔直陈。
“法官员额制是要压缩法官数量,别说助理审判员要转化为法官助理,就是许多审判员也得失去审判权”的说法,可能是部分的事实,却不是全部。法官员额制改革,是在法官、检察官分类管理的大背景下展开的,为的是确保法官数与案件数,审判辅助人员数与法官数相匹配,确保优秀法官在审判一线,建立以法官为中心,以服务审判工作为重心的法院人员配置模式。
关于改革方向,首先可以确定上海33%的法官员额比例不会全国“齐步走”,也并不恒定。“四五改革纲要”提到包括辖区案件数量、法官工作量与审判辅助人员配置状况等诸多确定法官员额的要素。
其次,各地各级法院也应该不会“一刀切”,牺牲年轻法官,将助理审判员“就地卧倒”转为法官助理。改革需要一个科学的方案,而如何实现“科学”,却仍在摸索与设计之中。除了案件权重等具体测算问题外,身处其中的师兄自然明白,改革最困难也最被关注之处,便在于如何“兼顾存量”,针对目前拥有法官身份但不在审判一线或不具备审判能力的法官设计退出机制,以及如何“引进增量”,处理大量如师兄一样的青年法官和助理审判员,限于职级、职数而无法正常晋级的审判员,从事调研、审监的法官等的遴选入额。目前主流的做法是老人老办法,不改变目前不愿担任审判工作法官待遇,也不占用未来的“法官员额”;新人新办法,出台公平竞争择优选任方案,并尽量保护年轻人的利益,具体实践如上海几天前举行的试点法院首批法官入额考试,北京成立的法官遴选委员会等。
我不知道贵院今后员额制的具体方案。或许改革的阵痛会使师兄的法官梦暂时搁置,但阵痛是阶段性的,随着时间流逝,不适合的“存量”会逐渐退休,或在业绩评价体系和惩戒制度下倒逼出局。可以想见,“法官序列”终只剩坚守审判一线的法官。并且不管怎么改,法官队伍永远需要业务出众,能干肯干的新鲜血液。
对于十八届四中全会决定所指出的“实行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制和错案责任倒查问责制,确保案件处理经得起法律和历史的检验”,我理解你们的担心和苦衷。一来,由于司法审判工作的特殊性,法官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同时受制于程序正义,法律事实和实体真实间难免存在距离。也正因如此,《法官法》、《人民法院审判人员违法审判责任追究办法(试行)》、《人民法院审判纪律处分办法(试行)》等均规定“非因法定事由、非经法定程序,不被免职、降职、辞退或者处分”,并明确列举审判人员不承担责任,不应被纪律处分等的具体情形(虽有一纸具文之嫌)。二来,在没有法官独立审判的司法环境下,“人情案”里,法官可能需为自己违心的判决埋单。但纵然不合理,师兄可也意识到“案件数量终身负责制”的存在缘由。
“党管干部”下法官有三重身份,党的干部、公务员和法官,院长也有三重身份,党组书记,院长及首席法官。因此,传统行政系统的绩效考评体系被原封不动搬到了法院,相伴的还有党对干部的要求:树立权威,对人民负责,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义”(这与中共合法性来源密切相关)。“终身负责制”因此便显得顺理成章。而在首长负责下,院领导对法官审判工作的干预似也理所当然了。法官权责一致的实现是一项系统工程,除了法院内外部权力运行机制改革外,科学合理的法官考评制度与错案追究制度亟待完善,最近最高法院取消绩效考核排名,可算得上初现的一点晨光吧。
坊间说提高薪酬“只打雷不下雨”,并且随着省级统管的临近,区里过去的奖金和福利也快没了。好像是法治国家的普遍规律,法官工资高于政府人员。但鉴于中国法官有三重身份,迟迟不能加薪的困境在于“如何合理论证法官待遇应有别于其他公务员”,申言之,就是法官如何区别于其他如审计、侦查、税收等专业公务员,及警察、城管等“高危”职业?如果说法官的职业特殊性,高专业性,严格的职业伦理要求等均是理由,那么加薪的前提便是存在一支能明显区别于他者的专业法官队伍,而前述法官员额制改革,审判权力运行机制的去行政化都是前提。另一个加薪的关键在于优化嵌套在中国官僚体系中的法官职务序列。而如果回溯历史,会发现如今法官行政等级甚至恰来自于法院的内在驱动和自我要求。
1983年1月,在研究司法干部队伍建设问题的工作座谈会上,时任最高法院院长的江华说,“最高法院为什么不可以有部级审判员?这需要与中共中央组织部商量,给个职称,可以试验嘛。”在此番吁请之下,中办方给了法院系统最初的职级配备,并在随后暂按国家行政工作人员职务系列发放法官的职务工资。虽之后曾任七机部(航空航天)部长的郑天翔在给胡耀邦的信中提出“由行政制改为职称制”,并直接推动了法官法及法官分级的制定,在面对执行难的现实问题时,最高法院还是不免诉诸行政职级,督促全国法院向同级党委请示促成执行庭升格,如沈德咏大法官曾说“干部级别高一点,人员多配一点,顺利成章的事,但我们就是做不出来,所以不能不反思。”而省级统管,是实现司法去地方化,司法独立审判的重要努力,只可惜薪酬的配套改革未能同步跟上。
说这些,并不欲用存在的合理性为现状的不合理辩护。我只想管中窥豹地描述司法改革,这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庞大工程,描述在强权夹缝、央地关系、党政关系、官僚体系、制度约束、改革大势中,复杂中国上倔强生长的中国司法。何帆法官用“嵌”来形容中国司法,他曾调侃说,千万不能让我们的改革“先去掉一个正确答案,然后在错误答案中寻找一个最大公约数”。批判容易,建设不易。在艰难地尝试与博弈中,我能看到改革的光明方向和改革者的意愿。改革需要勇气与洞见,敢于挑破结痂的伤口让新鲜的血液混着脓水流出来。它会触碰已趋稳定的畸形体制下法官既有的利益,它遂需要时间和包容,去琢磨,去调试,去平衡,去消化各种成本与矛盾。
关于传闻与改革,便谈到这里。前路不易,我理解你内心的挣扎、犹豫、无助乃至挫败。在田野调查的时候,也听见法官们的抱怨,接二连三出走的选择和“我走了,你们且行且珍惜”的留言。同样面临个人选择,我断然不会说“空有理想又何妨,狂风不动才能够”一般高大上的鸡血鸡汤。想与君共勉的,是求仁得仁,贪心不得。
成长于我一直是个很疼痛的过程,因为我发现这是一条越走越窄的路。师兄可能还记得每每在选择当口那个贪心的我——文理分科很疼,因为我舍不得任何一门课;选大学选专业很疼,因为我想了解整片森林而不仅仅是一片树叶;现在,选择职业似乎更疼。疼了一路,我也开始慢慢明白这不是个可以贪心求全的世界,开始明白所谓的不忘初心,是除了出发时唯一的原因,其他的,狠得下心去舍,受得住暂时的得。
这固然不易。若是靠强烈的目的性,靠一时兴起,自然会很快迷失。读史的时候,发现中国历史上很多从政或革命的知识分子,他们原本只是学生、教师或报人,他们大多都有无量的前途和稳妥的未来,他们往往也不最适合入世入仕,但他们的行为,用散木在评百年的《大公报》时所言,“这是一种忍不住的关怀”。所以,留下还是离开,终究还是要问问自己的内心,是否是“不得不”,是“忍不住”,是早早地被法官理想的蚊子叮了一个包。
没有什么高低优劣。如果在意的是赚钱福禄,那么以车皓兄的能力才情,法官绝非正确之选,换个方向,花自己挣的钱,日子也是舒坦体面问心无愧。但如果让你午夜梦回的还是那个关于法官的理想,那么你现在的岗位,恰是离梦想最切近的所在。
罗曼•罗兰曾说:“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写得过于悲壮了。其实我们的现实真没有那么惨。太平之世,衣食无忧,受过教育,还手握选择的权利。每一代人的青春都不容易,只是在这个集体吐槽的时代,我们太习惯在没有感动别人之前先感动自己,在未到山重水复之时先选择放弃。
毕业于精英法学院的我们(或者至少是我),之前总自诩有几分天赋,遂有不小的抱负,却不知这样的心志与心智,往往难耐住琐屑,做事不能精细如发。看胡适评朱子倒是很有意思。他说朱子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十五六岁时就研究禅学,中年以后才改邪归正”。而此处的“改邪归正”,是从追求灵光乍现的绝对智慧,转向“宁详勿略,宁近勿远,宁下勿高,宁拙勿巧”的世俗学问,肯下“铢积寸累”的笔头工夫。
小时候抄格言,最怕写带“勤”与“恒”的,觉得教条味过重,且最烦抄写,觉得重复机械,毫无趣味。但现在,接触点学术读了点书,才知道这天下做事的境界,规模与精确,莫不是从此二字来。“中国司法制度”一课,最打动我的,也有作为改革的头脑,他们皓首穷经,穷究事理,有一份证据说一句话的扎实与踏实。
改革前路未卜,当上法官之日未有定数。但转念想来,它终会来的不是吗?这个职位也终需由年轻人承担,而法治理想的种子正需要在今天种下、呵护不是吗?
的确,我们渴望权责统一,期待与职责相匹配的名分、薪水和声誉。但就像我之前所述,改革会有阵痛,它需要时间,需要在代际和人群间划分红利,分担成本,遂总会有所谓的 “吃亏”和“占便宜”。但变局之下,对法官技能的锤炼却是在成堆的案卷,在日复一日里万变不离其宗的。遥想当年车皓兄当初心仪法官,无非是醉心于那一份神圣,是想手持公平和正义之剑,在每一个具体的案子里尊重一个个具体的人的权利,是通过解释和适用法律维护一种制度。
所以,既然“忍不住”,就得沉得下心做千千万万法官预备兵中最普通的一个,自安于拙地拥抱机械的训练与秩序,数载光阴之后,时间或许会馈赠以不经意的灵感和逾矩的洞见。而这段孤灯寒窗,莫问前程的日子,也会如竹笋在破土前的时光,其间积蓄的能量,收获的智识与阅历,将会是可让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和对青春年华最无悔最心安的犒赏。
职业选择,是一个人选择自己最在意的所得,也是一份职业和一个时代选择最执着的行者。还在象牙塔里的我,自然是没有赠言师兄的资格,也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以上种种,皆是以此自励,与君共勉。
关于师兄在朋友圈里对于上级法院的吐槽,想起曾国藩。年青时他狂狷,上书骂皇上本人:“不暇深求”,“徒尚文饰”,看得咸丰当场大怒,“掷其折于地”。到了中年,他想改良,想有所建设,想“大局不致从此决裂”,求一条中道,经历了“苟无人情,百求罔应”,方学了应酬交际、和光同尘的学问。夹在保守和激进派间两边不讨好,曾珍视清誉甚于性命如他者,在梦里也自我折磨,恨“不如昨夜之清白坦荡远甚”,却也终究明白“大抵任事之人,断不能有誉而无毁,有恩而无怨”,是改革(良)者的命数。
我愿与你一起吐槽,和你一起批判。但更愿能互相箴规彼此挟持,不被一时的利害与一己之悲欢遮了眼睛蒙了心,更愿岁月能让我们从批判走向建设,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在大时代中做个自由的舞者。
愿自珍重。
姜 周
于清晨清华园
编者的话:如果您觉得学生们的话很幼稚,甚至触动了您的怒点,请认真想想,这可是大三或者大四孩子的作品。你读大三时,除了武藤兰和星际争霸,还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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