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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天使专栏作家·阿朵《读余华<兄弟>》

2015-02-28 點右關注▶▶ 法律天使


读 余华《兄弟》


文丨阿朵 青岛·法官 法律天使专栏作家



1

读《兄弟》的感觉犹如观看一幕舞台剧,《上部》(关于文革)是悲剧,《下部》(改革开放到现在)是喜剧;《上部》是悲剧中有喜剧,《下部》是喜剧中有悲剧;极度夸张的表演,极度粗鲁滑稽的语言,使得悲喜剧看起来都更似闹剧;舞台上的喧哗与骚动,让人对故事本身压根不想去信,而待沉静下来,对故事背后的现实却又不由不深信。

《兄弟》发表后,畅销的同时也遭遇了国内批评界无情的批评,国外的一些评论大概道出了其中的秘密:《兄弟》自始至终都非常有趣。中国的批评家们不满于余华故事的荒诞和形式的粗糙,他们更愤怒的是余华对当代中国生活坚持不懈的批评。《兄弟》……充满了对整个社会辛辣与深刻的嘲讽(美国《洛杉矶时报》 200921日);余华笔下的中国骚动不安,沉重压抑,畸形发展(美国《波士顿环球报》);对这个世界余华根本不存希望(法国《读书》杂志)。

《兄弟》中描述的两个时代,用余华自己的话来概括,一个是“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命运惨淡的时代(文革)”,另一个是“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现在)”,从《兄弟〈后记〉》不难看出,余华在写作中国的遭遇时品味着欧洲的历史,而我在这本书中读到文革时不由自主想到了不久前英国的暴乱,想到了利比亚总统卡扎菲之死。英国暴乱中参与打砸抢的不少是学生,最小的不过10岁;卡扎菲被年轻的士兵抓到,士兵残暴地用鞋底抽打他的脸,虐打羞辱之后用枪结束了他的生命。卡扎菲曾问士兵:以我的年龄可以做你们的父亲了,我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余华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了特殊时代背景下人灵魂深处的恶和浊,只是,这恶和浊不仅仅属于中国。

有位诗人说: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余华坦言他与现实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说得严重一点,他一直是以敌对的态度看待现实,他写作的使命几乎就是发泄、控诉或揭露,他作品中充斥着暴力和死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心的愤怒逐渐平息,他对事物有了理解之后的超然,开始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他的长篇小说一改过去的写作风格,尤其在《活着》、《许三观卖血记》里,他贴近小人物的生活,倾听他们心灵的声音,为他们的绝望悲悯叹息,又和他们一起在绝望中探寻活下去的希望,并为微渺的希望之光悲喜交集。

2

在《兄弟》的《后记》中,余华说这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连结两个时代的纽带是兄弟。五年前他曾开始一部望不到尽头的小说,那是一个世纪的叙述,当叙述的欲望消潜,开始了《兄弟》的创作。毋庸置疑,这两个时代的叙事,本也囊括在那一个世纪的框架中,正是兄弟为纽带这一表达方式的改变,让“望不到尽头”的写作变得顺畅而自然。

余华祖籍山东,生于杭州,三岁时随父母到海盐,由于父母工作繁忙,他的童年甚至整个学生时代,是与大他两岁的兄长两人一起度过的。兄从父姓华,他随母姓余,兄弟俩上小学时,正逢文革开始,在越贴越厚的大字报前,在无穷无尽的夸张比喻讽刺和想象中,他开始喜欢上了文学。他在海盐生活了近三十年,海盐是他实质意义上的故乡,也是他的写作根据地。

《兄弟》的灵感显然来自余华和他的兄长,来自他们生活过的海盐,来自他们经历过的时代,他们是时代的旁观者与见证者,他们又是时代的亲历者。《兄弟》中的兄弟也是不同姓的两个男孩,哥哥叫宋钢,弟弟叫李光头,他们生活的刘镇,街两边也是发着嗡嗡声响的木头电线杆,村头也有一座桥(这都是余华对海盐最早的记忆)。余华说,回顾过去的生活,他感觉自己长时期生活在现实和虚构的交处,有时候现实会被虚构,有时候虚构突然成为了现实。

3

《兄弟》里的宋钢和李光头并非亲兄弟。李光头七岁那年他的母亲李兰与宋钢的父亲宋凡平再婚,他们从此成了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异姓兄弟。宋凡平高大正气,是妻子的尊严儿子的依靠,是爱、善和力量的象征,在文革那个荒谬的年代,他却因贫穷的父亲曾经的“地主”身份,死于红袖章的乱棍。


宋钢继承了父亲宋凡平的若干优良秉性,李兰临终前不放心儿子李光头,将他托付给大他一岁的宋钢,宋钢流泪答应,他说:“只剩下最后一碗饭了,我会让给李光头吃;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了,我会让给李光头穿。”听到宋钢的承诺李兰不是欣慰地说“谢谢,这我就放心了”,她摇摇头:“最后一碗饭你们兄弟分着吃,最后一件衣服你们兄弟换着穿……”她将宋钢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宋钢也将李兰当做亲生母亲,视李光头为亲兄弟。当李光头真的吃不上饭时,他真的把自己上班带的午饭送去给李光头吃;而李光头发现宋钢还没吃过,尽管自己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头昏脑胀,却坚决地毫不犹豫地将饭一分两半,让宋钢先吃,——也真如李兰说的:一碗饭兄弟俩分着吃。

李光头说:“就是天翻地覆慷而慨了,宋钢还是我的兄弟。”

宋钢说:“就是生离死别,我们依然是兄弟。”

宋钢死了,李光头成了真正的孤儿。成了千万富翁的李光头唯一的梦想就是登上太空,而他去太空想要携带的唯一物品,就是宋钢的骨灰盒。

不仅李光头和宋钢的情深义重,绝境中苏妈的一个包子、饭店师傅的一碗肉汤,都让人无比温暖。在《兄弟》里余华用夸张讽刺的手法狂草了一个时代的世道之浊人性之恶,又用温暖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个体人心深处的爱、忠诚、仁义和至善。在浊世的罪恶与冷酷中,那难得的人性之善尤令人感动。这是活着的力量,是时代的尊严,也是人类存续发展的理由和希望。

4

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读者大概也有一千个《兄弟》,一千个李光头。

《兄弟(上)》刚发表时,国内批评家界纷纷表示失望。批评家李敬泽说:余华的风格一贯是简单,他的简单常常令人震撼,但在《兄弟》中,简单就是“简单”。他说在这部书中他读不到《在细雨中呼喊》那种来自生命深处的痛。批评家谢有顺说:在余华的写作中,《兄弟》不值一提。他对这部小说情节的可靠性提出诸多质疑。

《兄弟》在国际上却享有盛誉,国外媒体评论不吝用“ 49 27830 49 13777 0 0 10792 0 0:00:02 0:00:01 0:00:01 10788大的作品”、“经典”来评价它。有评论说余华的写作风格和狄更斯一样:善用技巧。也有评论说,《兄弟》既有海明威又有斯汤达的风格。当然,国内也有批评家指出,李光头坐在金马桶上遥想太空一节,是在时间处理上对《百年孤独》的模仿。

我读过余华四本书:《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和《兄弟》。除《在细雨中呼喊》,其余的三本是不久前集中阅读的,阅读的顺序意外地和写作出版的顺序巧合,读着的感觉也是一本更比一本吸引,《兄弟》最打动我。我在这本书中感受到的,恰是来自生命深处的痛。余华说,他书写中国的痛,那也是他个人的痛。我读中国的痛,感受到的是自己生命在痛。当宋凡平被轮番暴打,棍棒戳进他的肉体;当他被打死后因棺材太小不得不被砸断膝盖,我闭上眼睛久久不敢睁开。

对于小说中故事情节的真实可靠性,余华在接受访谈时曾作出辩解。我对余华的辩解深觉意外,我本以为对于笔下的很多故事他压根就没想让人去相信,譬如一副漫画,一个人的下巴拖到肚脐上,没人会相信漫画中的人下巴会长成那样,却会记得他突出的特征是下巴很长。《兄弟》是余华最满意的一部作品,他觉得几乎没有遗憾。但《兄弟》中的确有些细节问题,譬如:宋钢和李光头跟宋凡平学了“地”和“主”两个字,因“‘地’上的毛‘主’席”宋凡平入狱,后被打死,兄弟两个再没学过字,更没上过学。工作之后,宋钢却能写小说,李光头却能读小说。

谈到《兄弟》的写作,余华说他最满意的就是没用技巧,并因此感觉自己“研究生毕业了”。《兄弟》的风格,我感觉受马尔克斯和卡夫卡的影响更明显。《上部》受马尔克斯的影响更大,下部的荒诞离奇更近卡夫卡的风格。在最初想创作一个世纪的叙事时,余华脑子里大概就有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影子。而对余华整个的写作影响最大的则是卡夫卡,这大概缘于余华对现实的愤怒和卡夫卡对现实的绝望之间有着某种默契。和卡夫卡一样,余华的作品也是短篇晦涩难懂,长篇更受欢迎。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我在《白鹿原》的扉页上看到这句话,读完《兄弟》又想到它。《白鹿原》视角很全,因而客观;《兄弟》视角很尖,因而深刻,两本书合在一起,堪称百年叙事。《兄弟》是否如国外所评是“经典”,是否如余华所言“厚重”,时间自会做出判断,而我写下以上这些,只因被它打动,忍不住想要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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