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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送餐产业:多少商学院和大企业想学习,却很难复制

2017-10-25 何赟 法律天使

题图是前两年很火的印度电影《午餐盒》(Lunchbox)。

给朋友推荐这部电影时,我说这是一部不那么典型的印度片,没有鸡血,没有帅哥美女,没有曲折离奇,只有伊尔凡·汗(Irrfan Khan)中年男人那淡淡的压抑与只可意会的愉悦,简直就是印度中年版的《电子情书》。

我当时忘了说,电影的情节基点是现代孟买社会的一个小奇迹,那套午餐运输体系。

《午餐盒》的印地语名字叫 Dabba(डब्बा),今天来聊聊神奇的“Dabbawala”(डब्बावाला)——孟买的城市生命线,这条关于爱与美食的物流系统。

搜了一张老图片,小车上摆满的盒子就是午餐盒(dabba),运送这些午餐盒的人就是“Dabbawala”。印地语里的 वाला(wala)是个万能后缀,在不知道如何描述某些人或者某些物的时候,我们就会使用它。送午餐盒的小哥是 Dabbawala,莫迪先生小时候做过卖茶小哥,那就被称作 Chaiwala。

Dabbawala 背后是整个庞大的孟买午餐运输系统,这套看似不可思议的物流体系。每天要将 260000 个午餐盒从分散在孟买远近郊区数十公里的主妇家里收妥,通过人力、自行车、火车等方式运输到远在孟买南端的各个商务区,最后在午餐时分准点送到办公室工作的丈夫手里。

这套送餐体系今天由超过 5000 个送餐员组成,他们之中的多数并未接受过什么教育,这套物流体系传承百年,没有互联网,没有移动定位,全靠人工对接,但是出错率却极低。坊间传闻的差错率以八百万分之一计数,这大概颠覆了人们对印度工作风格的一切认识。

这些送餐员们有着印度人身上极少见的优良品德——严谨、准时。每天早上七点到九点,分管不同片区的送餐员会骑着小车挨家挨户地接受新鲜出炉的美食,然后输送到最近的火车站。

(游客们所熟知的“孟买”,只在最南端伸出的那个角上)

孟买是一座超过二千万人口的超级大城市,如地图显示的那样,整座城市由北往南越来越狭窄,也越来越繁荣。每天清晨,数十万通勤者们从北边向南端开始一场迁徙。北京的我们很熟悉这样的场景,天通苑的日常,只不过,等待着上班族的不是地铁,而是需要扒上去的火车。线路少得可怜,设施陈旧不堪的轻轨火车是孟买的生命线,负荷超载的生命线。

现在,至少可以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带着便当盒上班了吧。

这波上班的早高峰过去后,各个火车站便会聚集起戴着小白帽、穿着白色长衫的送餐员。过了早高峰后,火车上都留有送餐员专门车厢用来将这二十多万人的午餐输送到市区里。这里,发生了第一次包裹交换。在这庞大的体系里,多数送餐员只需要完成将自己负责的这三四十个饭盒送到下一个交接点的任务;那之后,午餐盒经过重新分拣,归入新的运送者掌控。

中午之前,在市区不同火车站的执勤的送餐员们会将收到的餐盒重新交换,并将之送达最终的顾客手中,让他们能在午休时间吃到妻子或者母亲烹饪的美食。

午餐结束后,赶在晚高峰开始前,这些送餐员们会再次收集空饭盒,原路送还家中。

有部纪录片专门的纪录片,讲述了这样的一天:达巴瓦拉:印度饭盒人的奇迹_ZDF_腾讯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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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有些轻描淡写,但大家不妨想想,那样的一套系统,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变数:可能,今天某个小区的张妈妈起晚了,让你等了五分钟,然后,你所有的四十个餐盒全错过了最近的一班火车;可能,你晃晃悠悠的推着平板车赶向车站,不小心滑到,落下了一个餐盒;可能,分拣的时候,你的同事不小心把属于你的餐盒顺走了;可能,你把相邻办公室的穆斯林的午餐送到了素食印度教徒那里,然后把不清真的午餐送到穆斯林手中。还有无数种可能,无数种主观或客观因素会导致整个体系陷入灾难,尤其,这一切还发生在无比混乱的印度街头。

可偏偏,这套体系的运转几乎百分之百依赖于这五千个送餐员,依靠着这些简单的文字和颜色标识,他们让每一份午餐,都精准投放。这些几乎没怎么接受过教育,基本上不会说英语,一个月最多挣不到 200 美金的小哥或者老哥,缔造了百万分级的差错率。

是否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一套几乎完全依靠人来运转的体系,会如机器般机械。

答案当然不是“爱与美食,不能迟到”那么美好,不少商学院与大企业都将之视作后勤运作的典范而加以学习,却少有人能真的复制它。肯德基、亚马逊都曾借助 Dabbawala 系统帮助他们运送快件,结果并不理想。

这套系统的成功里隐藏着一个非常印度,无法复刻的基因——种姓。

这些来自孟买周边的马哈拉施特拉邦农村的男人们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同种姓,但他们却以一种极其种姓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上文中提到的那部纪录片,记述了几处极有意思的细节,想必连纪录者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其重要性。

片中讲述送完午餐后,送餐员们以二十人左右的小组为单位聚在一起,讨论工作、薪酬、家庭,还有最重要的环节,围坐一圈共享午餐。一起吃饭这件事儿在我们眼中看似平常,但对于印度文化而言却具有不寻常的仪式意义——共食制与内婚制是种姓体系的两大外化表现。后者好理解,非同种姓不婚,因为这样会玷污血统;前者我在此前的专栏中写到过,与不同种姓的人一起吃饭会让纯净的食物变得肮脏,因为污染你的种姓。这种小规模聚餐不仅仅是送餐员间的工作餐,而是彼此身份的认同,大家归属于一个群体——Dabbawala。

多说一句,印度人邀请你去他家里吃饭,是对你最大的热情之一。

在共食的基础上,Dabbawala 内部衍生出了以工作小组组长为头人的小群体,这个头人解决的不仅仅是工作中面临的问题,他会协助每位成员解决家庭、经济甚至情绪上的困顿。更有意思的是,这个类种姓群体之中甚至演化出了自己的专属神灵——正如纪录片中记载的那样,所有的送餐员都渴望着在节庆时去朝圣 Dabbawala 之神。仔细推敲,你会发现那个反复在神话中提及的“梵”概念倏地出现在了现实里。

这是马哈拉施特拉邦某年国庆游行时的花车,Dabbawala 群体已经超出了职业群体,而成为地方性的类种姓文化。多说一句,那个小白帽,不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同志呐,我之前有个同事在孟买问我为什么那里那么多穆斯林,给我问懵了。那个小白帽叫甘地帽,是甘地老爷子发明的,这是当代很多印度教群体的身份标识。

在这种类种姓的文化语境里,才能理解孟买的午餐盒运输体系令人惊异的稳定性——这恰恰是印度教种姓制度所呈现的超强稳定性。职业、血脉、聚居地、信仰糅合在一起,使每位送餐员的工作变得无比确切:从七点开始,收集 45 乙楼、45 楼、46 楼、47 楼、48 楼的张妈妈、王阿姨、李姐姐的饭盒,中间抵达每户的时间差以分钟计数——反过来,送餐员也考核他们的顾客,迟到三次就再没有人给你丈夫送午餐了——最后,在九点将收齐的饭盒们装上小车送到北大东门地铁站,依次分拣,分别交给前往国贸、西单、东直门的老哥们。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不会有什么变数,从他的父亲或者叔叔带着他做学徒起就是如此,他也会依照此种方法传授给他的儿子或者侄子。

对送餐员老哥而言,这是他种姓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从某种矫情的角度上说,为顾客做好这次服务,是写进血液的内容——宗教上,我们称之为“业”。

懂了么?


好了,我又编不下去了。

这篇文章完全是昨天下午和导师聊起 Dabba 这个词,说起了这部电影,继而想写写这套精妙的送餐体系。

权当是填上之前在“想法”中挖的坑,给大家推荐一部优秀的印度电影。

讲真,电影里闪过的那些阿姨亲手烹饪印度家庭菜的画面,让我无比渴望。


感谢阅读。

希望这个寒冷的冬天,你的每一份外卖都准时送达;希望寒风中奔波的外卖小哥们,都能收获大大的好评,还有一声温暖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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