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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心中也有一把当记者的火,那就去让这火燃烧

腾讯传媒 全媒派 2019-11-10

中国记者节已经走过20年整,剧变的时间河流上,媒体沉浮,人来人往,有多少光华璀璨,就有多少风流云散。记者这个群体,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分化,有人坚守,有人断舍离,有人投身于互联网科技,有人加入了自媒体大军。在受众眼里,这个特殊的职业角色的边界已然模糊,他们获得了一个共同的称号:“媒体老师”。


但总有一些事情还未来得及改变。今天,新闻报道依然是这个星球上最没有规律、最消耗精力却又最不可或缺的工作之一。无数的新闻从业者,依然在孜孜不倦地记录着这个世界的喧嚣、琐碎和不寻常。他们或隐藏在笔锋的一横一竖背后,让你读罢不禁冷汗涔涔;或显露在镜头的方正光影之下,为你叙述普天四方之事;或深入到危机四伏的风暴当中,洞察至暗时刻的真实真相……


今时今日,记者的所说所写,所思所想,关联着更广泛的他者、群体、社会与国家。“记者”这个名牌上,一面镌刻着个人的理想和担当,另一面则承载着公共的道义与期许。那么,你眼中的记者是怎样的?记者眼中的记者又是怎样的?


在记者节的氛围持续弥散之际,全媒派(ID:quanmeipai)结合与读者的互动内容,邀请了七位资深从业者,请他们讲讲自己的故事。这其中有的是一线采编记者,有的正尝试另辟天地。回望来路,他们作为记者的那些低潮与荣光、挑战与抉择,也许能够更好地诠释这个命题——何为记者。


从爱好者、工作者到剧变见证者


或是文心细腻,或是天性使然,每个人年少时都曾有过探究和记录世界真理的冲动,而记者无疑是将这份好奇与兴趣转化为了日复一日的耕耘。从文字爱好者到新闻工作者、内容生产者,他们用笔头记录社会变迁的同时,也在见证和适应媒介进化所带来的种种变革。


我为什么选择做记者?


对于多数人而言,成为记者,其实是一种阴差阳错和自我信念相互作用的结果。


新京报视频报道部副主编林斐然大学毕业时,放弃了很多看起来可能一辈子都很稳定的工作机会,他的原因很单纯——本科学的是新闻学,感觉不做记者对不起自己学了四年的专业。林斐然现在回想,当时心怀热忱,总觉得记者这个职业光芒万丈,受人尊重,能改造世界,推动社会进步。实际上,真正入行以后才发现,大部分行业都是围城,媒体也不例外。行业早不是十年前的行业了,记者当然也不是十年前的记者了。但是,“人生有很多路看起来是十字路口,最后发现冥冥之中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下去。


从新闻专业到新闻事业,上观新闻数据新闻中心负责人尤莼洁走出了一条同样的成长路径。“因为天性比较好奇,愿意和人打交道,喜欢问为什么。”


尤莼洁,上观新闻数据新闻中心负责人


前财新公共政策记者陈少远同样是从大学开始便向往成为一名记者或者说从事新闻职业写作。无论是办学生刊物还是去媒体实习,心里一直都有这颗种子。于是,在高校、事业单位工作到二十六岁后,陈少远选择进入了记者这个行当。于她而言,进入新闻一线或许走过了一条相对蜿蜒的路,但对于《南方人物周刊》副主编卫毅而言,做记者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卫毅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负责班上的黑板报制作,“我觉得那就是我‘媒体生涯’的开始”,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他都在各种校园媒体做记者、编辑,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媒体工作至今。


卫毅,《南方人物周刊》副主编


当然,有时候除了自身原因,入行也需要一点点时代机遇。2008年前后,正赶上国家需要进一步提升国际影响力和国际话语权,新华社、央视等媒体对于驻外记者的需求迅速上升。央视驻亚欧中心站前首席记者魏威读大四那年,参加了中央电视台的校园招聘,经过前前后后小半年的笔试和一轮又一轮外语和中文的面试,最终进入到中央电视台工作。一年后,魏威赴任俄罗斯,参与央视在俄罗斯中心站(现为亚欧中心站)的筹备工作,并在那儿坚守了七年。


做记者,今天与过去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陈少远曾在一个业务讨论群里发起过讨论,她记录下了同行们的一部分想法,“与现在相比,上世纪九十年代到新世纪头几年,记者待遇和公共舆论环境都相对更好。具体来说,当时的新闻产业基础更厚实,机构对记者的保护更有力,对记者的考核方式也更宽容些。而进入新媒体时代后,新闻生产的周期被压缩到更快,客观上影响了新闻文本的生产和公共议题的推进。”


当时的讨论中,一位前辈的话让陈少远很受启发——“写作是一种有代价的特权”。“我后来一直在想,对于我而言,这‘代价’是什么,‘特权’是什么,为了拥有这份‘特权’,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我想不同的写作者(包括从事新闻职业写作的记者)会有不同的答案。”


陈少远,现为谷雨实验室、《GQ智族》、《时尚先生》等平台撰稿人


的确,人们对于自身职业的理解总是不尽相同。林斐然引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传统的记者是守桥骑士,世界是二维的,他们立在桥头,把守着资讯世界的大门;而新时代是个三维的时代,在多维信息流的冲击下,传统的守桥人迅速溃不成军。


“相比过去,现在的舆论环境倒逼着记者不断去进步和自我升级,并且也接受互联网平权语境下的更多议论和监督。”他同时表示:“记者职业光环开始褪去,行业可能会更接地气。泡沫吹掉以后,其实每个人更能看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卫毅则诚恳地说出了一个大多数记者的痛点:“最大的变化是记者的收入相对少了,这是行业基础,收入少了,讲再多别的都没用。”那么,当环境发生变化,记者个体又会或被动或主动地做出什么改变呢?


魏威的观察是,记者从单一的平面或电视媒体转向全能型记者。以电视记者为例,以前只要考虑为电视端出产节目、直播连线即可,但随着新媒体的兴起,记者不仅要完成电视端的任务,还要进行网络直播,写出适合网络平台特性的文稿。随着视频社交化、移动化趋势的发展,记者有时还得扛起拍摄的任务。但即便如此,魏威依然认为,“术业有专攻,专业型人才依然是有巨大的需求空间的。”


从足够多的样本来看,变化的媒体不一定能活得更好,不变的媒体大部分活着也等于死了记者也是一样。林斐然继续强调记者的职业精神或者新闻专业主义。一方面对于内容要有自己的坚持,对于事实要有敬畏,规范采编流程,严谨使用采写技法;一方面要有“融”的意识,可以不做全知全能的融媒体记者,但是意识和姿态不能丢,要有拥抱新技术的勇气。此外,对于内容,记者不应该满足于只作为内容提供商,而是能去运营推广和分发自己的优质内容,主动去介入传播流程,设置议程的能力要更强,反应效率要更高。


“好稿”背后:一半高光,一半焦虑


奔走,见证,对话与记录——这是记者的职责与使命。快节奏采编,高密度输出,字句起落自有万钧之力,是非褒贬交由众人评议,记者职业生涯中的爱与忧,绝非三言两语便能道尽。


作为记者的「高光时刻」


在魏威七年的驻外生涯中,有很多难忘的时刻。她采访过不少政要、去过战地、也挖掘了很多普通人的故事。高兴于某些时刻会在不经意间影响到一些人,也亲眼目睹过战地记者的艰辛,经历过生死边缘时刻,看到过生命逝去、人们流离失所的惨烈,见证过困境中坚守的爱情和希望……“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能算作高光时刻,但的确在我的驻外生涯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魏威,央视驻亚欧中心站前首席记者


“记者也是有‘名利心’的,说得更确切些,是一种对文字的焦虑——会渴望所写的报道被关注,得到好评。”陈少远表示,每个记者内心都有这样的驱力,当众人赞扬你的作品,朋友圈刷屏,尤其是得到前辈的肯定时,会打心眼里开心,这可能是某种显在的“高光时刻”。

 

但说完这些,她话锋一转,“真的是这样吗?回过头来看,采写中遇到的那些人间晦暗不明的色彩才真正地戳动你。”有两个阴沉的雨天,她印象尤为深刻。


一次是在福建莆田偏僻山里的童养媳村。从上世纪60年代到世纪之交,那里接收了上千个弃女,养作童养媳。那天,陈少远刚进村,天就落雨。她问一个同在屋檐下躲雨的村里男人:“你当时为什么同意娶养妹当老婆。”男人憨笑,“不然能怎么办。”言语平淡,却极大地冲击了记者。男人又接着说,小时候在路上,他看到“妹妹”,一个长大后会成为他妻子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娘,“就(羞)赧,跳到草堆里躲。”

 

莆田的村庄,遍地长着蒲草,随风摆荡,衬着灰暗的天色,这一切在陈少远看来就像隐喻,在低沉诉说着这些从小被弃的女人的曲折命途。


还有一个雨天,她也绕了类似的回环山路,跟随一个外卖小哥回到甘肃天水的村庄,想捕捉一些他和家人团聚的细节。小哥十四岁离家,北漂十余年,现在在北京送外卖。陈少远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那天是中秋夜,阴雨遮掩了月色,但在他和家人脸上,我看到了一种很平实和动人的光色。团圆饭前,他的兄长举杯祝辞,一字一顿地说——“今年是我们家第一个团圆节,往年大家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没得团圆”,表达朴实有力。我的眼眶当时就湿了,后来问那位母亲,“你知道送外卖是什么?辛苦吗?”


外卖——这种互联网服务是典型的城市图景,乡村的人陌生,小哥的母亲脸露困惑。但她知道他肯定辛苦,因为他手上有一道又一道口子。这位母亲在抹眼泪,屋外又下着雨,问问题的人再次被冲击。

 

故事讲完,陈少远回到正题,“采写行当真正的‘高光时刻’其实是这些会让你觉得更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和内核的时刻。在此时,世界可能呈现它的幽暗和复杂,也可能像穿透钻石的孔眼,让你看到真正的人性的光芒。与此相对比,她将前面说的那种显在的“高光”,形容为一种“眩晕”。“要思辨地看待这种‘眩晕’,它里面有一些虚幻、飘忽的成分,如果你过分夸大理想主义,‘眩晕’的即时反馈可能会对记者的职业生涯造成损耗。”


生涯中的失落、彷徨与焦虑


失落、彷徨与焦虑,在林斐然眼中,这三种情绪常见常新。大约在2016年,他去江西九江做公务员考试舞弊案,当时确认了一家公考培训机构参与作弊,但是这个公司租住地是个空壳,一直找不到相关人,线索一度中断。大晚上在宾馆里根本睡不着,只能沿着街道走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亮继续去采访。


“这些情绪在采访得不到突破的时候、同题落后的时候,甚至涉及一些纠葛的时候,困扰了我很久。”林斐然感慨道:“长时间的同题对抗、竞争,甚至与人性的博弈,以及新闻伦理的纠葛,本身就是这个职业最大的困扰。都市报的记者很多其实都需要心理疏导,似乎这方面一直也是行业短板,也建议行业协会能来牵头做一些普惠的服务性方案。


作为资深的文字记者,卫毅对这种在内容生产中遇到的困难做出总结:最大的焦虑就是“写出好稿”的焦虑,就像踢足球,作为前锋的最大焦虑是进球,作为守门员的最大焦虑是将球扑出去,最好动作还漂亮。


陈少远面临的挑战则是一种内在的紧张。她入行相对较晚,所以从进入财新开始,就一直在追赶,想把前面几年落下的工夫补上。“这想法其实很蠢,也损耗了我的职业寿命。因为对文字的焦虑越来越大,我像一根长期紧绷的橡皮筋,在某一天,废弛了。”


留下来?还是断舍离?


理想与现实冲突,高光与至暗交错,是坚持最初的理想,风雨中吟啸徐行,还是仰天大笑出门,他路施展才华?在人生的岔路口,不同的选择背后是不同的风景。或许如全媒派读者「南有嘉木」所说,这个行业,离开的不一定是懦弱,但坚守的一定是真爱。


陈少远目前已经脱离了机构媒体,但仍在从事内容生产,延续采写实践。离开的初衷是为了拯救上述所说的糟糕状态。当她松弛下来,去尝试更多的采写可能性后,她发现了自己更合适的路径,所以目前,陈少远转向了文学性更强也更系统、深入的非虚构书写计划。


“我希望自己可以扎实地推进我的书写计划,要保持自省,一点一点,在认知和写作上训练自己。保护好写作的‘代价’和‘特权’间的平衡。要下潜,去沉浸,感知那些真正的‘高光时刻’。”


尤莼洁曾经也认真考虑过离开,最后没走,因为觉得其他职业也并未产生特别的吸引力。和许多记者一样,她从业以来很焦虑,在理想、专业、能力和各种要求之间,要平衡的东西太多了,但她始终认为生在这个时代还是非常幸运的。“即使有人说传统媒体要死了,我还是觉得对个人来说变化越多,能看的风景越多,能思考的问题也很多,当然这也带来一种焦虑,就是如何跟上这个时代,如何在不同的赛道上选择。”


林斐然也有过迷茫的时候,遇到过很大的瓶颈,转入新闻可视化领域后,情况逐渐好转。事实上这几年业内同行也好,《新京报》的同事也好,都高频地向互联网企业流失。“毕竟生活向前,骄傲不能当饭吃啊,不能变成户口和房产,每个人都有资格去选择更优质的生活。但于他个人而言,还是舍不得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工作,依然有坚持做下去和做好的动力。


对新闻职业怀抱信心的李松林,从业已有五年,在来到《北京晚报》前,他还在另一家报社待过,做过两年多夜班编辑和评论员,现在是一名调查新闻记者。“这些年我身边继续坚守在新闻岗位上的人确实少了一些,但是也有人源源不断地进来。我也经常被问,报纸、媒体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跳槽呢?继续待着,能做出什么‘花儿’吗?”


李松林,《北京晚报》调查新闻记者


“但是,跳槽或者转型,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李松林只知道,对新闻现场还有好奇、对媒体行业还有兴趣,且媒体融合的推进创造出了新的希望,是他继续坚守下去的重要理由。


全媒派的读者里,也有不少新闻从业者或已经转型的人。「Dxlkslbccdtks love」刚从学校毕业半年,目前在一家三四线城市的报社做见习生,虽然不知道何时可以转正,不知道会在这个行业里坚持多久,但其表示,会一直从事与内容有关的工作,并用新闻人的思维去看待这个世界。


已经“转身”的「闻说笔端有风月」则表示,“从自媒体编辑到互联网新闻编辑,再到律师行业和食品行业,从二线新闻人再到行业内容,急流勇退,也许就仅仅是为了在一个二三线城市谋求生计罢了。情怀和愿景,逐渐‘敬而远之’,逐渐模糊。”


还有一位叫「Joe」的读者如此总结了自己的职业:“做记者越久,越能接触到各行各业更深层次的东西,魑魅魍魉,悲欢离合,风云雷电,酸甜苦辣,好在一路坚持下来,心里还有一方净土,当年的梦想初心还未迷失。”



记者,请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


“其实我在想,记者节需要存在吗?在某个日子给某个群体一些敬意,初衷是善的,但无形中,它可能强化了这个行当的意义感光环。”陈少远认为,记者行当可能更需要一种“祛魅”。


记者这个行业,的确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热衷于谈论工匠精神,但与此同时,仪式感有时候也意味着大众化。当我们舍弃了更多的宏大叙事,开始关注记者作为个体在时代洪流下的职业命运和精神面貌,说不定也是“祛魅”的一种表现形式。


这个记者节,几位资深媒体人在回顾自身职业生涯的同时,也为同行、为后来者写下了几句真诚寄语:


  • 林斐然:想走长路的人,还是要多读书,多学习,多接受新思想再造,多去感受世界。

  • 卫毅:“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这是《文心雕龙》里的话,大学的一位老先生转给我们这些后辈的寄语,我也转给大家吧。

  • 尤莼洁:有阵子沉迷于报人报史,深觉个人的才华始终是有限的,在时代大潮中,保持谦卑最重要。做好自己,做好小事,只问耕耘,不要问收获。

  • 靳锦: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The journey is the reward.

  • 魏威:用脚丈量世界,用眼观察世界,用心感受世界,用脑思考世界,用笔记录世界。

  • 陈少远:如果你想从事与采写相关的工作,记者的专业训练很有用。财新时期高密度的采写实践,给了我很多训练,现在还很受益。而如果你心中也有一把当记者的火,那就去让这火燃烧,过足瘾,即使你可能遭遇类似我曾遭遇的糟糕状态,你也会受益。还想和同业说,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不少记者都可能出现过抑郁的症状,如果你正在经历上述的紧张、焦虑和糟糕状态,停下来,放松些,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多关注自己的心理健康,放长眼量,曲线也可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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