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快播案

在被快播案的审判刷屏之后，在看到舆论一边倒的说出“今夜我们都是快播人”这样煽情的话，当看到B站的刷屏之后，觉得是该就快播案写点东西了。

如果论辩中频频出现的与本案无关的话题，比如乐视，中国移动，在英美法系下，都会被法官警告，可在国内却被段子手当成了活教材，控方辩方对技术的缺失，在内行看来，都是明显的。也许是辩方考虑到要在电视上直播，没有在辩护中加入太多技术的细节，没有构建模型，列满数字。可是任何法庭上的结论，都需要去用事实与逻辑来支持，这正是法庭辩论要争辩的，控方说的任何一句话以及其中蕴含的潜台词，辩方的律师都不应该放过，都应该去质疑其证据的取得是否符合程序正义，证据是否有代表性，是否不包含对控方有利的偏见，只有这样，辩方的律师才算是合格。可这些在快播案的审判中我都没有看到。同样，辩方的观点同样也需要提出证据支持，就那王欣那句“技术本身是无罪的”，王欣只说出了这句话，却没有给出多少为什么的解释。辩护律师应该能预期到对技术的讨论会在本案中涉及，却没有为王欣的这句话写出一篇令人信服的论说文。

有人说快播案的B站直播是一次难得的普法教育，在我看来，恰恰相反。快播案中的全民狂欢是对法律的误读，法庭抗辩不是讲情怀说相声，不是放嘴炮，而是落到实处的，逻辑严密的，甚至枯燥的证据积累与整理，你在法庭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应该是有证据支持的，而不是只为了博得眼球。只有在普法教育后让观众明白理想的法庭应该是怎么样的，才能算是普法教育，像快播案这样，一味的靠着东拉西扯的嘴炮来娱乐观众，只能算是法庭上的相声表演。如果这场直播能够成为一场普法教育，也不应该是弹幕的全面狂欢，而是应该在两岸三地，甚至找几个国外的法学专家，对该案审理进行点评，只有带上了专家点评及专家间的争辩后的审判播放，才有可能提升对普通人的法律的理解，不然只是放大了百姓中存在的对法律的误解。且在弹幕这样的即时评论中，最吸引眼球的不是抖机灵的，就是言论极端的评论，这样的echo chamber，只会是群氓的盛宴。

具体说说吧，[公诉人]：通过搜索快播+淫秽关键词比通过搜索百度+淫秽关键词的结果要多。[王欣]：毫无意义，你也可以通过搜索QQ+淫秽关键词，看看有多少结果。这里公诉人即没有拿出具体的数字，得出这一结论的时间及测试用的搜索引擎，测试用的什么样的关键词，也没有任何证据，这固然是公诉方的准备不足。然而王欣的回复则陷入同样的问题中，他首先应该去质疑这条证据的可信度，是否有代表性，即使是这样的，这样的证据和控方的论点是否有相关性。相反，王欣假设了控方说的是对的，之后他提出了另一个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观点，即QQ+淫秽关键词也会出现很多结果。即使王欣的这句话有事实支撑，这对于正在审批的快播案有什么相关了，即使你能证明QQ上有许多淫秽内容，你也不能说明控方的指控是无效的。这里的论辩，不像是法庭上应有的事实间的碰撞，而更像是小孩的斗嘴。

另一个被广泛提到的论辩是王欣问四位公诉人有多少用过快播，有多少用快播看过淫秽视频，从而得出其市场占有率75%，淫秽视频观看率0%这个结论。这里的样本数量太少，样本的来源单一，可是无论辩方，控方，还是观众，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大家都忙着称赞这段论辩中王欣呈现出的机敏的反应，同时暗中笑笑公诉人被下了套都不知道，其实这都是小聪明，对证据与逻辑的尊重才算是大智慧。

在对这场审判的评论中，很多人提到了辩护律师团队的强大，然而，这个团队的表现比起控方，不过是50步笑百步。辩护方的律师，仅仅是在回应控方的发言，而没有拿出技术上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快播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在经济上无法承受处理色情视频的成本，这个结论是需要数字来支撑的，实际上快播也做了对色情视频的屏蔽，控方的证据链是不完整的，辩方同样也是不连贯的。以我这个外行的法律爱好者看来，仅仅凭借我看过的十几季律政美剧，就能对比出辩护团队的准备工作的缺失。至于控方团队的问题，IP地址和硬盘编号都不明白，只能说明体制内的固步自封，同时折射了科普的缺失。

案情本身中涉及的色情视频，也是可以说的。色情视频的传播是否对社会有害，是否会对青少年产生不良的影响，这些都是学术界可以定量回答的问题，量化历史学，量化社会学，都可以做这样的研究。广泛传播的色情视频，是否会提高青少年的犯罪率，是否会增加青少年意外怀孕的几率，这些问题也许已经有相关的论文进行了调查，辩方律师却没有想着在学术界寻找证。即使没有，两年的时间，辩护方也可以第三方资助相关学者进行一项独立的定量研究，将其结果发表在同行审议的专业学术期刊上，这同样可以作为证据。

提供平台是否等同于知情帮助，这是本案的关键。法庭不是选秀节目，不是比比谁在道德上能得到更多的同情，也不是哲学的辩论会，法律只关注逻辑的严密与事实的确凿。这场审判，本来可以很无聊，控辩方争论快播平台上到底有多少视频是淫秽内容，快播做的对淫秽内容的处理是否足够，快播的技术是否决定了其无法减少其色情内容，可遗憾的是，这场审判被娱乐化了，被这个浮躁的社会当成一场快餐消费了，不管审判的结果如何，三个月后，会没有多少人记得这场审判，新的段子又会出现，法盲依然是法盲，只是更加自信觉得自己懂得什么才是好的审判了。

这是一场失败的审判，无论那方赢了，法律的尊严都输了。控方对技术的无知，被好事者解读为阴谋论，说控方知道如果谈论起技术细节，那么就无法给快播定罪。而快播真实的罪名是其技术使得技术监管变得无计可施。（见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9255946/answer/80587190）这样的说法看似有道理，但却无法证实也证伪。就事论事，方才能正本清源。而反观辩护方，卖弄小聪明，嘲笑挑衅的辩护方式，其中的偷换概念与逻辑漏洞也非滴水不漏，这样的诡辩同样令人讨厌。检方的弱势大大激发了辩方的表演欲与网民们心中隐藏的键盘狭义，既然检方已经被打成筛子，那我的评论再极端些又能怎么样了，至于王欣是否有罪，我只凭自我的好恶来判断，那又怎么了？且不知这样和那些把审判当作过场的“我上头有人”，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致法律于无物。至于我个人，我欣赏王欣及其团队的坚韧与机智，却对王欣是否有罪无法得出答案。至于这场审判我认为应该怎样结束，我觉得最理想的结论是推翻重审，这个案子的审判的表现控辩双方都不合格，这个法庭也难以得出有理有据的结论。只有这样，才算是尊重法律的严肃性。

唯一值得称赞的是决定直播这场审判的人，正如六神磊磊所写”多直播，才能多历练，上场历练的多了，才会多一些精英，上的了真正的拳台“，多一些直播，再多一些专业精英的评论，比如这篇北大法律系车浩的长文， 民众才不会误读法律。观众的素质同样值得历练。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这个案子还有那么多的关注者。快播被封已经两年多了，老司机们也有了新的看片神器，他们能放下正在下载的片子，来关注这个案子，这说明中国社会毕竟不全是冷漠的，你做了些什么，人们总是会记住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借着倚天屠龙记中的屠狮大会做比喻，不管结果如何，东道主少林寺在事后总结这件事的时候，至少庆幸来了这么多人，哪怕这些人多半是冲着屠龙刀来的，若是只来了零星几个和谢逊有关系的人，那这武林才没有救了。当下，大多数网民的也支能消化段子，快播案的直播，若是没有那么多段子，也不会成为现象级的事件。用屠龙刀来比喻段子，也别具深意，大多数人都只听信了传言，只看到了宝刀，却没意思到刀中真正的宝藏。同样的，我们对待段子，也应该看到其能成为段子，包含着更深的社会心理学的需求，这才是更值得探讨的。

最后再说一点，放大视角，正如伯通所写“在一个看毛片都犯法的国度，王欣怎么能不坐牢了”，快播的问题，是一个大问题的展现，即媚俗，这个来自于米兰昆德拉《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的词，原文是这样解释的，“那个时代，人们表现都还积极或尽可能有积极的表现。……游行队伍走近主席台的那一刻，即使是最愁苦的人都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要证明那是他们应有的喜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要表达他们应有的赞同。……五一节汲取的是对生命的绝对认同这一深深的源泉，游行队伍中人们发出的心照不宣的口号，并不是‘共产党万岁’，而是‘生命万岁’。……恰恰是这愚蠢的同义反复（‘生命万岁’）驱动了游行队伍中对共产主义思想仍旧完全无动于衷的人们。”按梁文道的解读，媚俗是一种情绪的专制，以正义和正确之名，要求大家表现出正确的情绪。媚俗是对人类生存中一切不接受的都排除在视野之外。看毛片犯法，固然是因为媚俗的惯性，拒绝分级制，也是因为媚俗，因为一旦有了分级制，也就意味着国家承认了人们会有七情六欲，对性爱视频本身合法性的承认只是一小步，但缺少了对情绪的专制，对思想的专制也会减弱。苏联的倒下，披头士的唱片是一个很大的推动因素，这方面可以看看《回到苏联：披头士震撼克里姆林宫》 [英]莱斯利·伍德海德著。这里就不多说了。但反观网上的舆论导向，是否也有一些媚俗的元素了，是否也包含了一些群氓裹胁的政治正确了？

“敬神如神在”，即使这个案子的确是上头说你有罪公诉人再水你也有罪，但既然官方选择了直播审批。至少想表现的公正。这不仅要求公诉人做足功课，还要求无论是观众还是辩护方都不应该降低自己的标准。价值的虚无，常识的矛盾，制度看似要保证公正的审批，却由于控方辩方与观众三方都缺少相关的素养，从而把正剧演成了闹剧，这在我看来，是最伤害公民对国家的信任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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