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特级教师于永正给马金花的一封信
给马金花的一封信
于永正
看完学生的来信,我的心便沉浸在激动和幸福之中,我拿起笔愉快地写下这封回信。
马金花同学:
读了你充满纯真的感情的信,心中十分欣慰。这种欣慰之情,只有做老师的才会体验到。我努力在字里行间寻觅你童年的踪影。可惜,怎么也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孩提时代的你了——你长大了。我真为你的成长感到高兴。这种感情也只有当老师的才能有。
你确实长大了,我感觉到的,从你那端庄秀丽的字迹中,从你那充满尊师、爱师之情的深沉、动人的话语中。你竟然能罗列出那么多的令人回忆的儿童时代的往事!你甚至没有忘记老师办公室门前的那一棵木香花!
你确实长大了。你毅然放弃了出国的机会,决心把自己学得的一切报效亲爱的祖国。读到这里,我激动不已!
你说,你的记忆里有太多的温暖,太多的爱;心里有太多的尊敬,太多的思念。
我是爱你们的。但是,我爱你们是因为你们可爱。
还记得我刚教你们的第一天下午发生的那件“藏教鞭”的事吗?开始,我真莫名其妙。好好的,挂在黑板上的教鞭怎么会不冀而飞了呢?我生气了。但我立即把火压了下去。已过了“而立之年”的我,记住了教育家赞可夫的话:“教师这门职业要求于一个人的东西很多,其中一条要求自制。在你叫喊以前,先忍耐几秒钟,想一下:你是教师。这样会帮助你压抑一下当时就要发作的脾气,转而心平气和地跟你的学生说话。”不几天,教鞭又回来了!你知道是谁送来的吗?是崔成!就是坐在最前排的那个长着圆脑袋的小男孩!他告诉我:在这以前,教你们的一位老师好用教鞭敲学生的头,而他,首当其冲——又调皮,又是坐在前排嘛!他一看我的教鞭又粗又长,心怒:这家伙敲到脑袋上可怎么受得了?就偷偷地藏了起来。但他发现我并不凶,于是又送回来了。多么坦诚的话语,多么可爱的学生!我幸亏开始没有发脾气。试想,如果发作了,哪会有这样的结局?
可是,人绝不是一下子聪明、成熟起来的。我刚刚工作的那阵子,也够幼稚可笑的。
一天,我放在讲桌上的备课本竟然被人撕烂了两张。我火冒三丈。知情人立刻“揭发”出撕本子的人。我一看那个学生,心里“咯噔”一下,愣了。我思忖良久,对全班同学说:“我先向大家检讨。昨天,因这位同学写字潦草,我一气之下,将整个本子撕为两半。我不该这样做。我撕了他一个本子,而他只撕了我两张纸,说明他还是给老师面子的。他比我好。”教室里静静的,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第二天早上,在我的办公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和我的备课本差不多大的新本子。
不用我说,你也会猜出是谁送的。这位才上三年级、不到十岁的小学生给当时二十岁的我上了难忘的一课。
这样的学生能不叫人爱吗?
发生在1976年初冬的一件事更是深深地触动了我。那年,唐山大地震,震得人心不安。徐州城的人都住在用塑料薄膜搭的防震棚内。
初冬,天气己经很冷。突然有一天,两个学生找上门来。一个说他是木工,一个说他会瓦工,要给我搭一个能过冬的防震棚。说干就干,不消两天,一个坚固的防震棚搭好了。这是两个什么学生?都是所谓顽劣学生!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内疚极了。我教他们的时候,给他们的爱最少,而他们长大之后,给我的爱却最多!
我的心被震撼了。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学生观、教育观。从那时起,我的爱的天平开始向所谓差生倾料。他们更需要老师的爱,就像虚弱的婴儿更需要母亲的精心哺育。十个手指有长短,为什么用一个标准来要求所有的学生呢?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为什么看不到寸的长处呢?说来也怪,我这么一“倾斜”,这些学生跟我上个一年半载的,语文成绩居然都有所长进!是不是因为他们喜欢我,于是爱屋及乌,就喜欢我教的学科?
金花同学,你在信中动情地回忆起我在你的一篇关于写大扫除的作文上几乎通篇都划上了波浪线的事。你说,那长长的表示语句写得精彩的波浪线至今在你心中荡漾;正是那长长的波浪线载着你的理想之舟驶进了山西大学中文系,驶入了充满憧憬的漫漫的人生航程。
我完全相信你的话。我深知老师表扬、鼓励的话的分量。
德国教育家第斯多惠说:“教学艺术的本质不在于传授的本领,而在于唤醒、激励、鼓舞。”平心而论,我没有多少学问,口才也平平,但我对学生从来不吝啬表扬和鼓励。而且,你知道,我的表扬总是很动情的,并带有鼓动性的。
金花同学,不知不觉竟滔滔不绝写了这么多。对了,小刘扬现在在什么地方?听说他也在山西。小学时,他的体质最弱,我至今惦念着他。
写下落款和年月日,我放下笔,心却依然陶醉在做教师的幸福和责任之中……
(内容来源于《人民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