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花了 6 万块，让自己自由了 | 22 岁，他在想什么？（二）

一个不想要的未来，让他这四年几乎都处在一个绝望的状态中。

编者按：

我们已经于 6 月 20 日发布“好奇心大调查之大学生系列”，我们将会用数十篇文章探讨大学生的消费、爱情、工作、迷惘以及他们对虚拟世界的态度。其中很大一部分，会是我们采访的 50 位同学的独立故事。这是第二位，他是个即将解约的国防生。

（一）（可点击蓝字延伸阅读）

如果有一个你不想得到的未来在四年后一定会降临到你头上，这四年时间有多折磨？

尤其是这四年时间，还是从 18 岁开始到 22 岁那段时间，就是普遍认为“三观”正在形成的那段时间，煎熬可能会更多一些。

郭浩是南京大学的国防生。所谓国防生，就是军队或部队从大学生中招收培养的后备军（警）官，在毕业后他们普遍会按照协议入伍。简单说来，他这四年，就是跟自己的“少不更事”相抗争，虽然这个在他 18 岁时做出的选择并非全部因为他的原因。

他曾经萌生过退学的念头，无果后又试图逃避那些严苛的训练，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儿。但这更像是一种短暂的精神麻痹。最“极端”的一次，他在大三的下半学期，扔掉了自己的手机，换了号码，独自逃学到武汉的一家青旅做义工。

见到他的时候，是 5 月 18 日，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毕业，这个时候他已经谈妥了解约的事。“大约 10 万块钱的违约金，原来奖学金差不多相当于一年一万块，所以一共相当于 6 万块吧。”在 7 月份正式毕业后，他将去办理手续，获得四年来一直希望的自由。

我们的谈话恰好约在了南京机场候机楼，处理完毕业答辩的他马上要飞回北京，继续为他在学而思（教育辅导机构）的新工作而忙碌。

国防生每周都要接受的训练

Q = Qdaily

G = 郭浩

Q：在你的生活当中，会有感到非常迷茫焦虑的时候吗？

G：其实都挺绝望的，生活没什么动力。无法在学习上得到成就，这点从来没成功过。你想，这个人好废啊。

Q：像这样的一种状态，这四年当中是一直存在吗？

G：其实我觉得到大三之后特别严重。就是我当时是提前批次国防生进来，我整个人是比较抵触的。我根本就没想过，当时提前批的。

Q：报名国防生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G：北京市是考前报的志愿，比较坑。当时我基本上觉得肯定考不上，然后我就想空着也是空着，就随便填一个吧。提前只有小语种和国防生，因为正好国防生的专业就是中文和新闻，我想这两个专业比较不错，我就报了。

Q：你在国防生出来之后会去做什么工作？

G：出来是要去部队，我是不想去干这个的，其实就是给部队写宣传稿。

Q：其实有点像公务员？

G：对对，所以你想这种东西，就你当时连判断都没有。你就想毕业之后就会被分配，你连工作都不用愁的。我觉得更无聊，那是一种逃避自由的状态。其实在军队是，如果你做事业的话，你不用想着去主动做任何事。

Q：当时如果你不想做国防生的话，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来解决？

G：其实大一的时候，我就直接想退学了。我去完之后，我觉得简直是煎熬。你想我们每周要训练，当时是有集训，一个月封闭的训练，然后当时我就觉得根本接受不了。事实证明，当时来了四个北京的国防生，那三个已经分别在第一第二第三学期退学了。

Q：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只有退学这一条路吗？

G：那还是因为那边他已经没办法了，他已经把所有能退的名额都已经用光了。如果我再退，就已经全部退走了。我现在刚把这个事谈妥了，我毕业之后，就去直接跟那边的部队协商。我只要交十万违约金就行了，反正现在谈的这个条件是这样。

Q：十万？那其实还是挺贵的。

G：因为你想每年是有一万的奖学金的，你要再多退六万。

Q：你家里人同意你的这个决定吗？

G：现在家里人同意了，其实这个事儿，前三年都不同意。这没办法，那他们逼我，我就跑了。

我之前大三我就跑了半年，我就全都没有在学校呆着，我就被逼得崩溃了当时。大三下半学期，我直接就网上找了武汉的一个青旅当义工去了，直接把手机扔了，直接换了一个号。

Q：当时是什么事情把你逼得直接崩溃，又为什么会想到要去青旅？

G：我忘了一定要去开个会还是参加一个训练来着，我就特别不想去，觉得神烦，就直接走掉了。我有一个朋友他也特别潇洒，他是之前知道这个东西的，他介绍了一下我就过去了。

Q：在武汉青旅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子，能说说吗？

G：国防生每学期都会有五千的奖学金。然后就去那之后，当义工管吃管住。其实那会每个月大概有一千块钱工资，反正就够花了，我也没啥爱好。

就是你干六天活，你休一天。你每天的任务就是，其实是相当于酒店前台。白天是酒店前台，晚上会去调酒和做饭。青旅吃的就是直接加热，意大利面就是把面煮着，然后倒酱。调酒其实我自己之前就会，因为我自己就好喝酒，其实大概就是干这两件事。

然后其实平时一直都是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只要中间没客人，你可以坐在他那个咖啡馆那块。因为青旅一般比较有格调，你就看看书。我还在那看完了一套二十卷《鲁迅全集》，Kindle 里刚好有，就是有什么看什么的状态。

逃到青旅生活，扔了手机，换了号码

Q：在那儿有没有发生有趣的事？

G：没有想象中特别激情的事儿，刚开始去的时候印象比较深刻。整个青旅生活环境不一样，互称也不叫名姓，都叫什么师傅，比如像我就是郭师傅，其他人都是李师傅、赵师傅什么的。

第一天是要自己去做饭的，跟着一帮人，你也不认识，你也不知道去买什么，就给你扔一个菜市场，就今天你来做饭吧，由你决定。平时还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就看看书打打牌吹吹牛，聊会天，就干这个。

然后每天跟人聊聊天也不错的，但是其实到后来也觉得无聊。我在武汉呆了三个月，基本都玩完了，你老在一个地方。其实我当时在想我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但是后来被我爸妈抓走了。

Q：你被抓回去之后，但那个矛盾可能还是存在。你或是你的父母，有没有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做过一些努力？

G：其实是试图达成一个和解。我的爸妈一直试图说服我，一直希望说服我去军队里。我觉得我爸是一个特别固执的人，实际上他是军队出身的。他是军医，部队医院的医生。他会去接触一堆不愿意当兵的人，他的任务就是去说服他。我后来想，为什么我爸不会同意任何我的说法，而是想让我去认同他的说法。

Q：因为他接触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G：我觉得是这样。

Q：当你感到崩溃的时候，有尝试过去调节这种心态吗？

G：怎么调节啊，其实我有尝试自己调节。我爸是做心理咨询的，所以我根本不相信这一套。他已经算是国内数一数二，最一流的心理咨询师了，他的医学然后我觉得根本是胡扯。

而且我也不敢去任何一个地方看。假如说我到北京去，他们也互相认识。因为心理咨询，他一定会问到你的家庭背景。而且我觉得说这个，让我爸听到得打我。因为他们当时都不理解我，为什么我不想去参军，主要跟家里是有矛盾的。

Q：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去当国防生的话，你会想做什么？

G：我现在在学而思做老师，教语文的。我之前在教初一，但我现在马上去教四年级。

Q：你会比较喜欢教书这个状态？

G：对，第一它挣的本来就挺多的，就我现在大概是一万五六。之前我是在线下教，我现在在线上。因为我现在，在这个算企业内的一个创新项目里，我还能看到往上的潜力。

昨天讲课的时候，我觉得很有成就感。你想读那么多书，我跟我室友 BB，他们就不愿意听，说你别说了，我就得找一个我说你就得听的那种。我大二下开始去半兼职，那会南京学而思是刚刚开始，属于一个开拓性的，所以就特别缺老师。

Q：那他们会放心让一个大二的学生教课吗？

G：其实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培训的，他们培训还是挺累的，筛选度很高的。就当时我记得一批大概有三十个人，也就过三个，因为我从小就想当老师。

Q：你的这份兼职大概做了多久？

G：这份兼职大概干了一年。然后在那会我大三去干的时候，我爸妈是不认可这个的，你想一个辅导机构的老师是一个什么鬼啊？其实就是因为这个事，就是因为我爸妈不让我去那干。因为去那要耗很多时间。周末肯定要讲课的，然后五天里面去两天，会耽误我训练。

Q：那个时候你的训练强度是什么样的，每个星期固定几次？

G：训练到大三的时候是两次。我之前那个人他没怎么管，还是挺自由的。但是之后来的人要求比较高，我就越来越反感。当时想，老子我一个月赚一万多了，我为什么要训练？

Q ：这四年来，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无法理解的，包括你对未来、工作、社会的认知？

G：其实我对我不去军队这个想法，其实我从理性上来讲，去那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就像我女朋友，我如果去军队的话，可以把她户口调过来。军队的话，目前现在还是可以分房，也不愁房。但是我极其任性地就不想去。

我觉得就是人，我觉得真的就把我放在那条路，我也能适应。就是你要说真自杀，我也没那勇气。其实我觉得很多东西，我还是很意气用事的。其实我也很困惑这点，到底是所谓的你还是不够成熟，还是说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

（应采访对象要求，本文中郭浩为化名）

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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