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任航去世,他的抑郁症留在了《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里 | FIRST 青年影展
一位“不开心”的导演希望可以借此反映任航与世界的对抗。
2017 年 7 月,张溪溟导演的《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入围 FIRST 影展纪录片单元。这是一部抑郁症题材的纪录片,5 个月之前,影片主人公任航刚刚在北京三里屯坠楼身亡。
任航患有“双向型情感障碍”。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可同时伴有抑郁和躁狂两种疾病表现。自高中时期首次病发起,他已经与这种疾病共生超过 10 年。在他的个人网页上,有一个名为“My Depression”的博客,记录了自己患病多年的身心感受。2017 年年初,任航在新浪微博的个人页面上留言“每年许的愿望都一样:早点死”、“希望今年能实现”。
与此同时,任航还是一位独立摄影师,他的作品都拥有一个惊世骇俗的标签:裸体。从 17 岁起,任航开始用傻瓜相机为朋友们拍摄裸体照片,并逐渐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摄影风格:赤裸上身的女子手捧一条黑鱼遮挡着胸口、三个裸体模特在黄色的背景板前相互缠绕、一位女子在草地上拿着看似没有身体的头…… 纽约时报中文网的一篇文章引用了他的图书编辑 Dian Hanson 的评语:“(任航)有一种非常清晰的风格。构图非常正式,但主题是这些令人惊讶的东西,对象是这些美丽、天真无邪,但性别模糊的个体,他们显然不是专业模特,但都非常具有吸引力。”
2009 年开始,任航的作品开始在各种小型联展中出现,并慢慢受到了国际关注。在他去世的时,其作品正分别在斯德哥尔摩摄影博物馆和阿姆斯特丹摄影博物馆的两个个展展出。
但与此同时,这些以裸身人体为主题的作品也被认为是一种“反映中国年轻人隐秘生活的软色情摄影”,并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指责。他在国内的个展曾因“涉嫌性内容”而未通过审查,还曾因在户外拍摄裸体照片而被逮捕。
裸体照片、抑郁症、审查、对抗…… 这些富有冲突性的元素交织在任航的生活和他的作品中,并使之天然地具有了某种艺术魅力。在张溪溟看来,那是“一个孤独的病患对世界的恐惧和抵抗”。
2013 年,在北京一家影视公司从事外包制作业务的张溪溟接到一个抑郁症题材的纪录片拍摄任务。在此之前,张溪溟曾经在任航的个人豆瓣主页中看到他的作品,当然也读到了任航关于抑郁症的自述。在 2012 年的一篇自述中,他曾写道:它又来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希望那是忧郁症,我更怕它是另外一种未知的东西。
出于对抑郁症题材的认同,任航同意了拍摄请求。2013 年到 2014 年间,张溪溟连同一位摄影师和一位助理,用手持设备对任航的工作和生活进行了两次连续跟拍。在这期间,任航发起了一次在鼓楼大街拍摄裸体人像的计划,并遇到了来自各方的阻碍。在张溪溟的拍摄中,有任航的日常摄影计划,有他与警察的冲突,有来自大众的非议和指责,有被骗、被举报……这些长达“ 4 个 T ”的影像素材,最终被保留在了张溪溟的电脑里。
但对于张溪溟来说,这些单一平实的素材还不足以构成他心目中的纪录片。完成后的《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是一部拥有特殊结构和风格的作品。为了展现特殊的题材,它切换使用了三种不同的画幅:以方形、圆形、条形分别指代任航过去受到的伤害,他的抑郁症,以及噩梦。张溪溟还为不同的片段设置了不同的色调,甚至引入郭德纲的相声贯穿全片,形成一种世俗化的反讽。
这些精巧的设置使《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在映后问答中,张溪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解读影片的技术性问题,这也是他最乐于讨论的部分。接受《好奇心日报》采访时,他也说,这部纪录片反映了他对纪录作品“真实感”的看法。
“大家公认的纪录片是以所谓真实感为基本审美诉求的一种影片。‘真实感’,而不是‘真实’。在做这个片子的过程中,我就开始有意识地把它的‘真实感’去掉,就是加强他的戏剧性。你看很多有意思的包括戏剧冲突(加强)…… 因为生活,我们绝大部分的时间是平的,但其实戏剧包括情节性的电影都是要冲突的,所以我刻意的把这些根本不是生活化的东西给加强了。”
但事实上,这种艺术性的尝试多少有些不得已而为之。拍摄进行到一半,原先的网站项目资方临时撤出,原本拥有“一大排摄影师”的项目最终剩下了张一个人。在资金和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张溪溟决定独立完成影片拍摄。由于最终的素材质量不完全令人满意,他决定加入更多风格化的探索。比如特意加入的噪点,其实是因为原始素材画质不佳。
在采访中,张溪溟反复提到的词汇是“资源不足”。2009 年,他从北京印刷学院肄业,并开始拍摄电影。接下来的不到 10 年时间,他拍摄了不少电视纪录片和纪实影片。由于纪录片成本较低,入手容易,缺乏资源的他选择从此处开始。
即便如此,张溪溟还是更愿意谈论“冲突”和“尖锐的矛盾”等属于剧情片的主题。由于供职的影视公司承担外包工作,他的许多作品最终被拿到视频网站和电视台上播放,但他理想中的那些充满冲突感的纪录作品最终只能留在电脑里。“它们很多涉及到女权、政治和性,都是有内在冲突的人,比如一个男性的身体但他想变性,这是一个天然的好主题……但是没办法。”张溪溟说。
也正因为没有能力调动更多的资源,张溪溟觉得自己始终无法走进那个所谓的“圈子”。实际上,此次参加影展,张溪溟原本意在推广另一部剧情长片作品(他说“具体拍了什么就不提了”),但最终入围的却是这部“陪跑”的纪录片。而由于题材和片中人物的隐私问题,尽管这部影片已经拍完两年,还未曾考虑过公开放映。
评委们给了《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相当不错的评价,这些评价部分得益于任航,由于“他的癖好与才华,他的说服力与忧郁症,他的干净眼神与坦率笑容与对警察的害怕与等待”,影评人苏七七给了该片四星的评分。当然,更多的影评人也注意到了张溪溟在影片形式上的努力,他们将之划分为“先锋实验派”。
但对于纪录片,张溪溟依然有很多困惑。比如“纪录片一定得是一个以现实为基准的东西吗?一定要用真实影像拼合出所谓的真实故事吗?”在影展中,他获得了一些肯定,一些朋友告诉他,希望共同来将这部纪录片的声音、动画等技术层面完成得更好,来寻找得到更多观众的办法。但这些似乎也远远不够。谈起过去,他只是说,“我羡慕那些能够拍的人,我只要能拍就行。”
现在的张溪溟已经离开了北京,他正在重庆筹拍自己的剧情片作品。他说,“没有更多的资源,但是不能等了。不应该再等了,等什么呢?”
题图来自:《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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