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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海 24 小时报刊亭的最后一晚

2018-03-29 孙今泾 蒋亦凡 好奇心日报

今晚没有老主顾。

贾金武今天饿得比较早,他五点多就吃了家里带来的饭菜。米饭盛在敞口的陶瓷碗里,一口不剩,炸带鱼和扁豆还留了点,他不想再吃。

他想早点开始收拾东西。昨天理了一半,今天书报亭货架半空,有些不成样子。

书报亭在淮海中路上,靠近华亭路和常熟路地铁站 3 号口。这一段淮海路冷清下来,附近没有什么大牌专卖店,自从全上海最有名的服装市场 2000 年拆掉之后,这里就没什么人气。

贾金武上礼拜接到街道办的电话,他们提醒说,3 月 26 日是书报亭的最后一天。贾金武记得这事,东方书报刊公司通知过他。去年 11 月,有位叫杨烨炘的年轻艺术家又请他戴上口罩,口罩上印着“今天不说话”,表达无声抗议。他也没忘。

不过,他至今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拆除书报亭的书面文件或通知。


说是书报亭,贾金武的业务范围不会比一个小型便利店少多少。两块纸板上有手写大字“代发快递”,香烟饮料一直是有的,24 小时营业,晚上还会有人把玻璃窗敲开,让他帮忙用滴滴打个车。

做了一年,关门停业终究还是来了。贾金武现在觉得东方书报刊公司要是早点把报刊亭改一改,改得时髦一点,也许能和这片闹市融为一体,不用拆了也不一定。亭子砖红色铁框确实有些老旧。但他只是随便说说。

他站在货架前,货架上摆着过刊,其中一些是要退还公司的。贾金武有一叠表格,得把过刊一本两本地记在上面,它们的刊名、单价、数量和总价,交由公司。那些卖掉的没记上的,贾金武可以拿到 14% 的销售提成。打个比方, 2 块钱的东方体育日报,他能拿到两毛八。

往常公司会在早上五六点把报刊、杂志送过来。贾金武的报刊亭开了通宵,他起身打开玻璃窗,结束一晚在地板上断断续续的睡眠。这几天,没人送新的书刊来。报刊亭要关,要退的最新一份报纸是 3 月 23 日的。

贾金武一直拖着不去算这笔账。到了七点,天暗下来,常熟路地铁口的光显得有些晃眼,他才用红色的塑料绳捆了三摞。他买了一大卷塑料绳,有消防水管那么粗。

除此之外,货架上还有一些是他自己进的货,或者按他说,是出版公司直接从北京寄给他的,五本十本,像是《理想家》、《 Wallpaper* 卷宗》。每个月贾金武向公司支付一万元进货, 公司在两三个月后回款。

这些杂志代表贾金武的品味和门路,利润比东方书报刊公司的高(有25%),但未必更好卖。没卖掉的,他要收好,运回顺昌路的仓库。“仓库”在三公里外的顺昌路,是一间石库门里的公共“灶披间”(上海话,意思是厨房)。

书报亭整个要清空。他盘下亭子一年,用来摆饮料的冰柜就有两个,牙刷、水壶、被褥,一台笔记本电脑,外带一个 17 寸的显示器。


有人买烟,要一包红双喜,贾金武说没有。问有什么,他说都没了,不卖了。这段路上卖烟的地方少,马路斜对过的全家便利店没有烟卖。

贾金武还有几十包烟,摆在柜台的下面一层,算上已经运回仓库的,贾金武有上万块人民币的烟,他说要留着自己抽,把它们全都抽掉。他开了一包苏烟,点上口。

住附近的沈老师来了。他在这个路口的资历比贾金武还久,10 年里,除了贾金武之外还见过好几个报刊亭经营者。沈老师来的时候是七点半,贾金武递了根烟出来。沈老师坐下,说,这是他们老年俱乐部的最后一班岗。

报刊亭前最多坐过六个人。夏天热得睡不着,他们一坐坐到凌晨,贾金武只管在里面睡觉。如果有生意,就把他喊醒,如果只是问路,他们就应付过去。醒着的时候,贾金武给他们丢根烟,泡杯茶。以后没有泡茶的地方了,贾金武收拾出一包茉莉毛尖,让他们拿走。

第三个人是八点多才加入的,他一直没坐下,站着大嚷大叫。他说,听说书报亭是邮政要关。沈老师说,电视上说,是因为影响交通。但这人坚持自己的看法,最后以“怎么就容不下一个书报亭”作结。

八点四十,贾金武开始有些烦躁。他从冰柜里拿了瓶冰镇的冰红茶,又给亭前的老头递了几瓶免费冰镇可乐。冰柜先别断电是对的。期间有人来买了瓶红牛,说,找了半天,终于有地方卖红牛了。

两年前从东方书报刊公司退休的前组长也从书报亭前路过,他买了几本贾金武自己进货的杂志,《生活》《商业周刊/中文版》。贾金武是走到电动车旁,翻出这几本新杂志的。他把它们放在后座加制的木箱里,还得掀开一层加厚的长绒毛毯,好似里面放的是雪糕。

他停下来,和贾金武说起 1998 年政府决定引入东方书报亭时,大张旗鼓。上千座书报亭浩浩荡荡在全市吊装,警车开路,电视报道。最多时,全市有 2400 多座报亭。当时的口号是为 40、50 岁的人创造就业。

他们还讨论了政府为什么要整治书报亭。前组长的看法是,现在开书报亭的外地人太多了,可能有 90% 以上,他们完全不注意门面,搞得一团糟。他肯定了贾金武的书报亭,贾金武是个上海人,早年在上钢三厂。贾金武表示了不同的看法,他说,不能这么说,外地人上海人一样的。

前组长手下也有几个东方书报亭,也要被拆。到 4 月 15 日,整条淮海路没有东方书报亭。

前组长走后,贾金武端着冰红茶,坐在柜台后面,开始打电话找人,他需要一辆三轮车帮忙搬家。他开了扩音器,电话那头的人问,为什么不早点叫他,为什么大半夜的搬家。贾金武说,早点在整理,我要理出来嘛。他灌了大口瓶装茶,盯着手机出神。

白天贾金武有份兼职,替出版公司送报刊,他做了几个月,今天给 50 家星巴克送了 China Daily,最远到 12 公里外的花木路。相比起来,报刊亭卖的报纸杂志种类越来越少了,昨天贾金武给别的报刊亭送货,见到一个老头,骑着自行车去了 5 家报刊亭,才买到他要的报纸。

贾金武骑电动车,他有两辆,这样能满足他一天的送报里程,不需要因为等电瓶充电而浪费时间。

电话那头有些不情愿出车。报刊亭前的老人给贾金武出主意,但他不愿意花三十块喊一辆搬家车。他没想好怎么办,把捆好的杂志堆在电动车旁,又拿粉色的包装袋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打包好。他差点就忘了一打票据,一盒纪念货币和一套未出售的圣诞迷你服,是沈老师提醒他的。

今晚没有老主顾光临。贾金武前些天陆陆续续通知过他们,报刊亭要关门,他们要么什么也不说,说话的,都是气愤的话。

他收拾出一本英文小说《蝴蝶梦》,是掌握 2000 个英文词汇就能无障碍阅读的版本。一位在日本银行里做财务的老顾客送的,贾金武现在想随便丢给街上某个会英文的年轻人。

还有二十本尚未开封的《安邸》和《家居廊》,一位建筑设计师在去年 6 月预订了一年,没有来取过。哪天想起来,发现报刊亭都没了,贾金武说着大笑起来。但他打算继续在仓库里帮设计师留着。

亭子上的广告正好月底到期,不然又要重新结钱。书报亭侧立面贴着大幅广告,贾金武每月能拿到 1000 元。

老人们突发奇想,想去左手边的电话亭里看看。他们早就发现,亭里的电话是打不通的。夜里常常有人匆匆忙忙把门带上,但又着急地从门里出来。电话亭也是砖红色的,它离马路更近。但没人打算拆除它们。几个月前,还有施工队把内部重新装修一番,重新给亭子取名,“漂流亭”。

现在,他们把漂流亭的门打开,探头进去,发现亭里摆着书,上了锁,还有几张类似明信片的东西。沈老师认为,这是学外国的,但没啥意思。

搬家的三轮车终于在九点一刻来了。车夫朋友从车上撂起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棍,问要不要把报刊亭一并拆掉。说完,他和贾金武一起大笑起来。贾金武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会来拆,他希望这个报刊亭拆了,还能在另一个地方重生。他听说,之前黄浦区拆掉的报刊亭有的就运去了浦东。

沈老师站起身帮忙,他边拎着书边说,鬼子进村。才一会儿,报刊亭就空了。


贾金武是骑着他的“雪糕”电动车走的。他拿板凳、水桶和折叠椅抵住了报刊亭的门。

一只猫过来四处看了看。

他走后,报刊亭前的老人把另一张椅子和玻璃板也搬走了。今晚之后,“老年俱乐部”就要找新地方“值岗”了。

图片拍摄:好奇心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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