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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小说:《没有龙》

不有 好奇心日报 2019-12-06

这是好奇心日报向您推荐的第二十五篇小说。

在整场宴席的入口处,花墙发生了重大变化。首先是植物的种类,更具侵略性,附生兰、松萝、绞杀榕,沸腾而致密的枝叶,取代了虚弱的花朵。其次,花墙的高度显著增加,来宾的视线无法穿越眼前的绿障,前方不断出现岔道,将他们引入不同的场所。没有人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

在婚礼迷宫的入口,地上有一条指引标语,上面写着:老年人、循规蹈矩者请走此道。只有依照这个指引,才能走到婚礼舞台正前方的那一片座位区,对号入座。

那些好不容易顺着指示走到台前的白发老者,茫然地用手理了理被花枝剐乱的头发。因为好奇和懒惰,舍弃了迷宫乐趣,尾随地标而来的年轻嘉宾找不到有自己名字的座位,只能站着发愣。

“如各位所见,婚礼的一般形式,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他往旁边侧了侧身,一只胳膊僵硬地指向背景屏,“当然,其中有一些讨人喜欢的地方,我对这些难得的人性亮点全部予以保留,移植到了我的婚礼当中。另外,我从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婚礼,要由别人来主持。于是,今天。不善言辞的我,充当了司仪的角色。”

台下的老者席传来一片窃窃私语。左边的私语声稍稍高于右侧。因为左边落座的,是女方亲友。

紧张之际,新郎用袖口擦了下额头上的汗。他的嘴唇抖动,牙齿上下打战,并不时磕到话筒,引起音波的震动。几个站立的年轻人,竟然放肆地笑了起来。

因为花墙的遮挡,另外三个区域的人完全看不到台上的景象,他们心不在焉地听着新郎费解的讲话。滞留在花墙迷宫中的人们不知道自己是迟到了还是已经到了一会儿了;画展区的人们看到小贩变成了拍卖师,不过他卖的不是画作,而是画框;左边放映区出了点小状况,播放器不知为何不能读盘了,画面停留在一个漂亮的泳装美女身上,视觉的中心,是她被水珠包围的三角形肚脐。

新郎继续他的即兴讲话。“有人会问了,什么是你所谓的人性亮点呢,那么我要解释一下。”他露齿而笑,似乎挺满意这句讨巧的过渡,“就是:不拿新人当猴耍。”

新郎又说话了,他似乎舍不得放下手中的话筒:“那个,我想说,经过我和新娘的协商,我们已经取消了很多传统婚礼的环节。”他一边说一边点头,并开始在舞台上小范围地散步。

放映区的糕果烟糖有些供不应求了,糖纸在地上被踩来踩去,那是一些经典的粘牙软糖:大白兔、狗屎糖。人们厌烦了影片的缓慢节奏,并且由于长久站立,败坏了胃口。渐感无聊的人开始撤出,走回到花墙迷宫中。迷宫路径的环境悄然改变,浇灌机在不同的岔路口给植物喷水,没有人愿意钻进雨雾淋个透湿。所以他们的道路早已被选定,岔口关闭,人们正逐步接近画展区,别无他途。

“但是,考虑到我们这些老年观众,”新郎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好像用单手托着底下在座的老头儿老太太,“的趣味,我们保留了这几排座位,以便举行一个极其简单的仪式。”

右边,拍卖场的气氛越来越火热,拍品早已不再是画框了,刚刚有人拍走了一对儿“喜鼠聚财”的石吊坠。新娘视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有些人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我和新郎结识于十年前的一次偶遇。”巨大的新娘影像夺走了台下观众谨慎的注意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舞台上空无一人了。有人掏出手绢默默掩泪。新娘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录音,与口形之间存在着揪心的错位。

“那个时候,他在车上,我在车下。”新娘从逆光中转身,“我想,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摄像机跟着新娘前进,机位不断抬高,越过了新娘的肩头。正前方,出现了花墙。

视线两侧的花墙上挂着许多幅摄影作品,有车祸现场,有手术器械,有男士皮鞋,有绿色墙围,有白菊花,有无字碑,有人像,有色块,如同一道狭窄的画廊。新娘只是走路,没有再说话,遇到花墙转弯的地方,新娘会短时侧身,但镜头中并不出现新娘的侧脸。她罩着黑色的头纱。

有琴头变为唢呐的小提琴,有琴孔中竖了一面锣的古典吉他,有通过杠杆装置与磬、木鱼相连的架子鼓。调琴的声音响了起来,刺耳嘈杂。屏幕打出他们将要演奏的曲目:《金蛇狂舞》。

左边放映区留下了满地的果皮残屑,悬幕上的电影不再是美女与泳池,而是与舞台背景屏同步播放的新娘迷宫之旅。只不过这台机位与背景屏正相反,它拍摄的是新娘正面,花墙接连不断地倒退,花枝层叠纷扰,在新娘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少数留下来的影迷警惕地望着放映区花墙的几个入口,好像那里随时会走出黑纱新娘。


△ 本篇收入短篇小说集《隐歌雀》,即将面世。

关于作者不有

不有(本名王自堃),1985 年生于北京。观鸟爱好者,创作小说,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异禀》《隐歌雀》,科普读物《坛鸟岁时记》。现从事新闻工作,时不常随船出海采写稿件,曾到过西北印度洋与南极。

一些解读

1938 年,杜尚为超现实主义团体策划了一次展览,整个展厅被设计为一座洞穴,将 1200 个装煤的麻袋塞上报纸挂在铁栏上,安装一个旋转门扇,洞里只有中央位置有灯,每个参观者被分发一只手电筒,他们得打着手电才能观看展出的作品。角落里还有一个电盘,烤着咖啡豆,制造着咖啡的香味……而这篇小说讲的,似乎是一个类似杜尚的人所策划的婚礼,或者一个关于婚礼的噩梦。

我们很多人都参加过婚礼,或者自己办过婚礼,总是觉得按照惯例没什么意思。依惯例行事,意味着拒绝想象力的介入,去掉个性的成分,但这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因为一旦想象力介入其中,它的过剩或匮乏就会暴露无遗。而无论是匮乏的还是过剩的想象力,都将带来一些荒诞色彩。作者捕捉到了这种可能坠入荒诞的日常风险,并将之放大,让我们领略了一场说不上是二百五还是超现实的婚礼。(特约编辑:朱岳)

题图原图来自:beastfromeast on i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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