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这“意义完全被消解”的一年拉了我一把 |接力访问005 戴浩然
为什么我读大学选择中文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想找一个“看书不会被当作异类”的地方,就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看书,天天和书打交道。我在读中学的时候,人家看你天天看闲书,成绩还不好,就觉得你整天没干正事儿。因此,选择大学专业本质上是想找到一个身份上的归属和认同。然而,当我读了中文系,身边看书的人也很少。我发现就是这样的,看书的人就不多。
我是(四川资阳)安岳县人,就是出柠檬和石刻的那个地方。我记得我初中开始看郭敬明和韩寒的书,是因为巨大的虚荣感,很难说他们的故事真正让我感受到了文学的美好,但他们塑造了一种青年才俊的感觉,让我很着迷。一个人写东西能赚很多钱,能扬名立万,这对于一个成绩不好、缺乏自我认同的小县城中学生是很有吸引力的。可以说,我之所以开始阅读,就是因为虚荣,就因为一场存在主义危急。
到了高中我自己开始写东西,然后发现之前看的那些书帮不了我,我就开始看一些其他的书,现在看起来也是畅销书。真正让我产生文学自觉的是读大学。我读的是四川大学锦江学院,一个三本,但老师非常好。我记得我的外国文学老师,从来不用教材,他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告诉我们文学史的本质是对比史……我就发现原来文学是这样的。还有我的写作课老师,她对我进行了为期四年的苏格拉底式的教育。从那时开始,我觉得自己才真正意识到了文学的美好。不过那时候身边依然没什么人看书。
大学里我创过业,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游戏公司里做文案策划,之后还去过今日头条做广告审核。做得很顺利,但是很不开心。应该是 2016 年。后来我觉得这样不行,再挣钱也不行。正好我之前在《科幻世界》杂志社的领导杨枫女士离职,创办了自己的出版公司,我就到杨老师那边去做原创。
没有信心,我做的都不是基于理性的选择,如果真的理性我就应该留在游戏公司,或者留在今日头条,大公司,稳定,有可见的上升通道。但人本质上不是理性的动物,我一直觉得人是被一种巨大的无意识牵引的个体,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都不是可以用理性计算出来的。我当时就是想做原创科幻。
太难了,我们刚做的时候,国内科幻创作还不强,整个科幻产业开发链条很薄弱,《流浪地球》这种现象级电影也还没有出现。幸好我们八光分的原创产品线活了下来,公司和作者都能挣到钱,也熬到了市场慢慢变好的时候。现在市场环境还是有明显改善的,至少因为《三体》和《流浪地球》,科幻已经是一个国民话题了,受众的基本盘在增加。
谈不上有多少竞争对手,书这个行业都这么惨淡了,要说有什么竞争,那也是短视频或者碎片化阅读——说白了大家都是娱乐产业,为什么我要看你这个书,而不是 15 秒的视频开心一下?对吧,为什么?而且现在短视频也在精品化。书还是非常古老的媒介,我们都是期待文学和书能在当下重新找到自己位置的人,毕竟它的信息录入、释放、传播的特征,其实从来没有进化过,但我们相信它依然会鲜活的生命力。
哎,今年的出版简直是不能提。很多公司都一起做做活动,互相曝光,破个圈导个流什么的。今年确实很糟糕,我都不愿意回头想。
首先就是意义感的巨大消解。比如不论是清零还是放开,都面临许多艰难的困境。你身处其中,就会感受到巨大的意义感的消解,感觉做什么都没有用。书也很难卖,哪怕我有些书在加印,但有些书从官宣到电商有现货甚至需要两个月,这不是开玩笑吗?读者预售买的,两个月没到手,留存还有多少?对吧?
然后,我今年特别希望把大家的注意力从纷扰的世界拉回到书上,从结果上来说,肯定就是全面失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必须面对它。其他文化市场也很难,你看《阿凡达 2》现在就 5 亿票房,我都惊呆了,它再烂,中国怎么也是十几二十亿的市场啊。你还记得温子仁那版《速度与激情》上映时预售多少钱吗?
今年很多东西都让人觉得很无力,至少从情绪上你回避不了。但是与此同时,我又是一个行动上很积极的人。我还是会去做很多动作。比如我和小伙伴即将推出科幻作家格雷格·伊根的三卷本(如果你喜欢特德·姜,非常推荐你读一下),然后《三体漫画》也下厂印制了,由我编辑的原创长篇《不动天坠山》也即将出版,我自己创作的科幻小说集《月海电台》也付梓了。我是不会放松的,虽然今年很艰难,但我相信明年还有奔头,还有继续往前走的理由。
《月海电台》
这一年里,杨枫老师是我们的稳定阀,我觉得我身边所有人都垮了她都不会,反正莫名强大。真是这样,很多时候她的状态可以安抚我,让我觉得还可以继续做事情。我一直觉得她特别厉害,尤其是出来创业这件事,让我觉得很振奋。她之前在《科幻世界》里是有编制的,但她就要出来做想做的事情。我觉得真的很了不起。她在杂志社的时候,在那么核心的部门管理那么多事,其实就算不核心,她也可以混下去,没问题的,现在大家二十几岁就想躺平了,但她还愿意出来,还愿意给我这种新人机会,你知道做原创有多冒险吗?印几千册,卖几百册的比比皆是,就是不赚钱的。但是她相信我,相信原创的力量。
我现在的职位是产品总监,负责一些书的制作、市场、渠道,我每天的工作常常是打电话,签合同,谈判。今年大家都很难,但是我觉得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对我而言还是有很多收获,我重读了许多对我有影响的作家的书,感觉他们在因缘巧合下,也算在这个时候拉了我一把。
Q:你最近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A:看了一本书,我想要强烈安利给所有人,叫《苏轼十讲》。
Q:有趣的地方在哪里?
A:很久没看文论和评传看得这么开心了,本是随便从书架上拿的,没想到那么好。读到《赤壁赋》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哭。这是我从小就会背的文章,可我重读的时候,感觉这本书真的把我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尼采,还有鲁迅,他们这三个绝对意义上的天问级别的思想家所构成的深渊里面领了出来。我觉得非常神奇,这是我自己做过最有趣的事情。
Q:展开讲讲?
A:我今年特别沉迷陀思妥耶夫斯基,然后也复习鲁迅,复习尼采。对,今年这个时候我反而要去读这样的作品,就是当现实变成一个巨大深渊的时候,我需要更加宏伟的深渊来跟它对冲,我需要用更大的绝望来与之对抗。然后,其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会变得非常糟糕。你走不出来,就特别难受。
可当我读到《赤壁赋》的时候——就是前天晚上的事——我就好像完成了一次自我质问和自我解禁。我就感觉天问,不一定是要叩问文明,你不是要去叩问一个巨大的集体,不需要去凝视集体的无意识,不需要去做这件事情。你也可以叩问自然和自己。自然、自我,还有文明或者说集体,三者原来是可以被剥离开的。那一刻我得到了巨大的放松,苏轼真的触摸到了永恒……他就告诉你,人生当然是渺小的,但是这个世界是无比丰富的……此时此刻他真的给我带来巨大的安慰。
Q:推荐一个你觉得有趣的人?
A:寻麓书馆的主理人王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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