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新近好书的试读章节,由小鸟文学编辑部从近期出版物中挑选而来。祝阅读愉快。
本文已得中国工人出版社授权,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
继《地图的发现》、《老歌的发现》之后,这是杨浪的第三本书。这书简洁,文短但自有其回声,让你看完之后很想去万安公墓看看。想来现在也正是去香山的时候,去香山的路上你会路过万安公墓。作者杨浪,资深媒体人、文化学者、文艺评论家。
我们摘选了其中两章,发布如下。
题记《在人生的另一端》
在所有对人生的关注中,我们似乎对每个人最后的归宿地缺少足够的注意。
衮衮人生,浩浩声名,沉沦起落,兴衰续绝,终于,人们走向同一个归宿。《红楼梦》里说,“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曹雪芹说出了一个定理。曹雪芹晚年生活在北京西山。在留下那部伟大著作以后,迄无所终。不过,在他的履痕所及之处,后世的闻人和非闻人们却聚到了一起。这就是位于北京西山的万安公墓。站在彼岸观察此岸的事情,或者站在此岸思索彼岸的故事,都是一场思想的盛宴。逝者是我们的明天。但是在今天,他们正在这个空间里把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让渡给我们。那一端就是这一端。每一座墓碑仿佛一个生命的支点,脚下是泥土,头顶是高天。韩叙:“失踪者”
1999 年春,老布什夫妇访问北京。行间,他对陪同人员说:“现在是你们的清明节,我想知道韩叙的墓在哪儿,我想到他的墓地去献花。”作为退了休的美国总统,老布什肯定找不到韩叙的墓地。即使是中国人,在万安公墓的那座墓碑前,也不会知道那位老外交家就埋葬在这里。这里是“沈氏家族墓”,其中的一位长眠者叫作“沈崇健”,沈崇健兄弟五人。1942 年 8 月的某一天,这位 18 岁的燕京大学学生悄然失踪。七天之后,他出现在河北省平山县中国共产党晋察冀分局城市工委驻地,随后,他被安排到华北联合大学下设的法政学院学习。他在入学表格的姓名栏里填上了一个新的名字——韩叙。二十九年后的 1971 年,韩叙已经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礼宾司司长。在基辛格那次历史性的秘密的破冰之旅中,他起到了特殊的作用。基辛格后来回忆说:“1971 年,当我走下飞机时,韩叙作为礼宾司司长第一个迎接我访华。此后,我每次重访中国,总是企盼能与他相聚。”无独有偶,曾担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黑格也在回忆中谈及他和韩叙一起工作的情景:“他的精力之好让我吃惊。当我得知他每天要骑自行车从家里到单位时,我对他更为敬佩。”1973 年,韩叙被任命为中国驻美联络处副主任。1985 年,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的韩叙被任命为中国驻美大使。作为一名外交家,这位中国大使对美国议员的情况了如指掌。435 名众议员和 100 名参议员中,几乎没有他叫不出名字来的,对重要议员,他能如数家珍地说出他们的业余爱好。韩叙的自主演讲,更在外交圈里传为美谈,他的答问常常使社交中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在中国很少有人讲英语,这会不会给做生意带来很大的困难?”有一次他又碰到这样的问题,他答道:“英语在中国是被学习得最多的外语,我相信,在中国讲英语的人要比在美国讲汉语的人多。”众皆开怀。在场的一位华裔企业家说:“从来没有看到哪个中国外交官像韩叙那样,让一群共和党人开怀大笑。1987 年圣诞,老布什一家又出现在中国大使官邸的晚宴上。席间,老布什夫人芭芭拉表示有些为儿子小布什的前途感到担忧。他当时刚刚结束了一段并不成功的经商经历,转入政界,芭芭拉觉得,要想在政界有所作为,儿子的年龄未免大了些。韩叙闻听,引用了一句中国老话:“我们中国人常说‘四十而不惑’,意思是说,人到了 40 岁时才能明了各种事情而不会感到困惑。你儿子刚刚步入这个年龄,他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韩叙与老布什同庚,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这一年小布什 41 岁,14 年后,他当选美国第 43 任总统。韩叙说,是一本《西行漫记》吸引他走向了解放区,沿着斯诺的那条路,他走了毕生——1924 年至 1994 年。启功:智者的幽默
幽默是智力上自信的表现。——没记错的话,这话是王蒙说的。人尽皆知,启功有诗、书、画“三绝”之誉,是大智慧之人,人莫知之,老人也是大幽默之人。启功(1912—2005)姓爱新觉罗,字元白,满族人。他的祖上是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雍正的四子弘历是乾隆皇帝,五子弘昼是启功这一支的祖上。不过启功从来不称自己是爱新觉罗姓氏,他认为借此夸耀自己的皇族身份是很无聊的事。20 世纪 80 年代,一些爱新觉罗家族的人想以这个家族的名义开一个书画展,邀启功参加。启功对此不感兴趣,又不便拒绝,于是以《族人作书画,犹以姓氏相矜,征书同展,拈此辞之》为题赋诗:意思是说,即使像王、谢那样的世家望族,也难免要经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沧桑变化。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以自己的家族为重的,就像王義之,他在署名时,从来不标榜自己是高贵的琅琊王家的后人。不只如此,启功还经常用皇族的身份打趣。一次,他和故宫博物院的朱家溍先生去故宫,朱先生开玩笑地说:“到君家故宅了。”启功连忙纠正道:“不,是到‘君’家故宅了。”清朝故宫是明朝朱家的旧业,两位大师语带双关,于是相视大笑。“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来启功家里抄家,逼问他说:“是清朝的孝子贤孙,封资修的东西一定不少!”启功也幽了一默:“实话实说吧,资没有,修也没有,就是有封。老朽虽系皇室后代,想当孝子贤孙还当不上呢。”还是“文化大革命”。被封了门的启功没有贴“大字报”的资格,却必须承担抄“大字报”的义务。有时时间紧迫,造反派直接往席棚墙上贴白纸,命令他站着面对席棚墙直接写。如此挥毫,竟练就了他独特的“站功”,笔也练得放开了。后来,当启功的书法誉满海内外,成为千金难得之国宝时,北京师范大学校园内还出现过搜寻启老所抄的“大字报”与“小字报”的热潮。启功的书法成为难得的墨宝,假冒之作也铺天盖地,尤其在潘家园,竟有几家店铺专卖伪作。一次,朋友带他去看自己的“作品”,一进去便被人认了出来,有人特地走近他身旁问道:“启老,这字是您写的吗?”他微笑答道:“比我写得好!”在场的人全都哈哈大笑。启老说:“人家用我的名字写字,这是看得起我。再者此人一定是生活困难缺钱,他要是找我借钱,我不是也得借给他吗?”启老在家养病时,曾写一个字条贴在门上谢客,上书“熊猫病了”。来人吃了闭门羹,却仍不免莞尔一笑。启功对于疾病的态度也是乐观幽默的。一次,因颈椎病发作,医院要他做牵引治疗。这般痛苦事,他却开心地写下《西江月》一首:七节颈椎生刺,六斤铁饼拴牢,长绳车系两三条,头上数根活套。虽不轻松愉快,略同锻炼晨操,《洗冤录》里篇篇瞧,不见这般上吊。在北师大校园内,师门弟子爱戴、尊敬启老,见面总爱称他为“博导”。启功言:“老朽垂垂老矣,一拨就倒、一驳就倒,我是‘拨倒’,不拨自倒矣!”在他被任命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后,有人祝贺说,这是“部级”呢。启功则风趣地说:“不急,我不急,真不急!”更为幽默风趣的是启功外出讲学时,听到会议主持人常说的“现在请启老作指示”,他接下去的话便是:“指示不敢当。本人是满族,祖先活动在东北,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因此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言’……”如此开场,人皆开怀。万安公墓中,启老的墓碑是一方黑色大理石制成的砚台,上面镌刻着启老在 66 岁时给自己写下的墓志铭,其诙谐豁达,充满字里行间: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图片由出版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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