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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与思想|女士们,先生们,现在,博尔赫斯来讲一下“探戈”

小鸟文学 小鸟与好奇心 2024年12月03日 09:21

新书试读

 小鸟文学 

小鸟文学的新书推荐将分别按照“谈话与思想”、“非虚构与历史”、“新知”和“52种小说”这四个栏目来推荐新近值得一读的作品。大多数我们都会给出一点读后感。顺祝阅读愉快。

本文已经得到“译文”授权,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

博尔赫斯写《探戈四讲》,就像有人做“相声四讲”,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下俱乐部里讲相声源流,不但讲了“说学逗唱”是怎么回事,讲了相声乃至曲艺的源流,还讲了北京四九城掌故以及民间社会简史……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博尔赫斯以人类学者的视角,以探戈为切片所做的一段布宜诺斯艾利斯断代史。

关于这本书的来源也很迷人。“本书最初来源于几盘磁带。磁带原本属于加利西亚人马努埃尔·罗曼·里瓦斯(二〇〇八年辞世)。里瓦斯儿时离开西班牙去阿根廷,在阿根廷长大,后来在德国当音乐制作人。他把这几盘磁带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带过来,送给了他的朋友何塞·马努埃尔·戈伊科切亚。二〇〇二年,戈伊科切亚把这几盘包好的磁带交给作家贝纳多·阿查加,并告诉了他磁带的来历。阿查加听完磁带,就把磁带上的内容转录成电子版。”

这是这本书的“编撰说明”的第一段话,它读起来很博尔赫斯。

下文是全书第一章的开头部分,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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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
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跟大家解释个事情,也可能是好几个事情。首先,这几次讲座的顺序是我在电话中匆忙决定的。打完电话之后,我思酌再三,觉得还是应该把讲座的顺序改一下更符合逻辑。因此,为了捋清探戈的历史,我们将从探戈诞生的场地和环境讲起,然后再谈与探戈息息相关的人物以及半个多世纪以来探戈的发展,最后我可能会就探戈的现状和未来斗胆跟大家分享一些个人的粗知拙见。说起探戈的历史,也许我们还会联想到爵士乐的发展历程也颇为相似。从密西西比河上水手的“热爵士”,到芝加哥和加利福尼亚学院派音乐家的“冷爵士”,演奏地点和演奏氛围都变得很不一样了。
接下来,我还想与诸位再多聊几句。约莫一九二九年的时候,我获得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市文学奖二等奖。这是我一生中获得的最令我激动的奖项,奖金不菲,高达三千比索。我借这个由头给自己放了一年的假,为自己写了一本书。这本书是我对巴勒莫的老街坊、诗人埃瓦里斯托·卡列戈(阿根廷作家埃瓦里斯托·卡列戈,全名埃瓦里斯托·弗朗西斯科·埃斯塔尼斯劳·卡列戈(Evaristo Francisco Estanislao Carriego),1883年5月7日生于恩特雷里奥斯省的巴拉那市,1912年10月13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世。博尔赫斯于1930年出版随笔集《埃瓦里斯托·卡列戈》(Evaristo Carriego),其中有一章的标题就是“探戈的历史”。——原注)的研究,而对卡列戈的研究自然而然地将我引向了对探戈的研究。那时候,也就是一九二九年那会儿,研究探戈比现在容易多了。当然,那会儿的书籍资料并没有现在多,但是我可以和探戈名家、和圈内人士、和跳探戈的人进行面对面的交流。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我和以前没机会接触到的一些人一起聊探戈。比方说前天晚上,我就一直在跟当年最出名的街头混混阿尔贝托·冈萨雷斯·阿查聊。他跟我讲了好些事情,正好印证了我先前搜集到的信息。在这类……在这类交流当中,我并没有用英国法律界所谓的“诱导式提问”,也就是说,通过暗示性的问题来引导对方说出预设的答案。我只是提出了一些很宽泛的问题,对方想怎么回答就可以怎么回答。
在做访谈研究的同时,我也查阅了一些书面资料。乌拉圭书商维森特·罗西(维森特·罗西(Vicente Rossi, 1871—1945),记者、作家、学术编辑,生于乌拉圭。1898年,27岁时定居科尔多瓦。《黑人纪事》(Cosas de negros)第一版于1926年出版。——原注)有本书叫《黑人纪事》,写得非常精彩。罗西住在科尔多瓦的德安·富内斯街,我们曾通过信函有过业务上的往来。后来我去科尔多瓦看他,来接我的人就是维森特·罗西。我非常惊讶,他居然这么年轻。后来才发现,这是他的儿子维森特·罗西,父亲罗西已经去世了。最近还出了一本书,是拉斯特拉的《一九○○年一代回忆录》(即费利佩·阿马德奥·拉斯特拉(Felipe Amadeo Lastra, 1883—1974)的作品《一九○○年一代往事》,于1965年由维穆尔出版社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南方日志》杂志是这样来概述这部作品的:“费利佩·阿马德奥·拉斯特拉(1883—1974)是克里奥尔马养殖领域的专家,他试图通过该作品勾勒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昔日轮廓。这本书的研究主观性非常强,但是作为那个时代的亲历者,恰恰是作者的亲身经历让该书更具有权威性。”——原注)。回忆录差不多证实了一九二九年前后大家反复跟我提过的诸多事情,就是当年那些作曲家、那些曾经的muchachos calaveras(阿根廷俚语,指生活堕落、放浪、夜夜笙歌的人,或生活放荡、纵欲无度的人。——原注)、后来的正经专家跟我聊起过的事情。
我们这几天的讲座,说是讲座,但实际上还可以有个更加亲切、窃以为也更加准确的叫法,“畅聊会”。我诚心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对我所说的内容提出补充、更正,甚至是相反的意见。因为我不仅仅想教大家一些东西,我也期盼着从大家这里学到一些东西。今天我就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南区开始这四场畅聊会的第一场。我一直都很爱南区,因为我一直觉得,所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不管是住在萨韦德拉区也好,还是住在弗洛雷斯区或者是北区也罢,我们都是南区人,南区已经超越了地理层面的限制。南区是布宜诺斯艾利斯隐秘的心脏。所以我们可以说:这里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如果在南区的基础上我们还想再加上一个区域,那就该是布市的中心区。在我看来,我们都是佛罗里达(大街)人,是科连特斯(大街)人。表面上我们来自各自不同的城区,但在本质上和骨子里我们都是南区人,我们属于这个与阿根廷历史(在主题为“失明”的讲座中(讲座内容收录在《七夜》中),博尔赫斯说道:“对所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人来说,南区是布宜诺斯艾利斯隐秘的中心,它以一种不为外人所知的方式存在大家的心中。它不是另外那个略带炫耀意味的中心,也就是我们展示给游客的那个中心[……]南区大概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那个低调隐秘的中心。如果要让我在脑海里勾勒这座城市,我勾勒出来的会是我孩童时期认识的那个布宜诺斯艾利斯:低矮的房屋,庭院,门厅,带着铁栅栏的窗户,水井和井底的乌龟。从前,大街小巷都是这样的景致。而如今,只有南区还保留着当初那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印记。”——原注)骨血相连的南区。
在正式讲探戈的历史之前,我还想再跟大家聊点别的话题。我不敢厚着脸皮说这是正式讲座开始前的第一次题外话,因为这可能已经算是第二次了。但是我确实很想先跟大家分享我观察到的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注意到过。虽然肯定会有人注意到过,毕竟万事皆会重复,没有什么事情完全是第一次发生,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深究下去。我要说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恳请诸位暂且把探戈放到一旁,现在一起来回顾我们阿根廷的历史,哪怕是迅速在脑中过一遍也没问题。我们国家的历史非常短暂,还不到两个世纪,但是我们的历史跟其他所有国家的历史一样丰富多彩,发生的重大事件甚至可能比其他国家还要多。
我们来梳理一下阿根廷曾发生过的这些重大事件——大家放心,我不会长篇大论没完没了。我们想想殖民者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进行的征服活动,想想我们国家曾是版图辽阔的西班牙帝国最贫穷的殖民地之一,我们可以说是最被边缘化的殖民地。我们没有贵重金属,也没有多少人口可皈依耶稣基督。我们也可以想想那段不可思议的历史:仅仅一小撮西班牙人就打败了诸如墨西哥或秘鲁这样的大帝国。而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展现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况,西班牙人对印第安人的征战一直持续到了独立运动之后。譬如,我的祖父(这里指的是博尔赫斯的祖父弗朗西斯科·博尔赫斯·拉菲努尔(Francisco Borges Lafinur)上校,他在1874年11月26日的拉韦德战役中负伤,而后伤重不治。此次战役是巴托洛梅·米特雷(Bartolome Mitre)率领的革命军与陆军中校何塞·伊诺森西奥·阿里亚斯(Jose Inocencio Arias)率领的政府军之间的对抗。——原注)曾是胡宁战役时的边疆将领,在胡宁战役之前还在阿苏尔周边战斗过。后来,一八七四年在拉韦德去世。更靠北的查科地区反抗白人入侵的战争持续得更久。因为印第安部落非常擅长分兵作战,知道如何在草原上隐匿行迹。他们的反侵略斗争虽有败绩,也时传捷报。可以说,征服印第安部落要比攻占城市和堡垒困难得多。
接下来,我们再想想城市的建立。早期的城市可能是在军队营房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而来的。再往后,是英国人的入侵。击溃入侵者的不是殖民政府当局,而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人民。之后是五月革命、独立战争。阿根廷人和委内瑞拉人、哥伦比亚人并肩作战,共同充当了南美洲独立战争的主力军。无数的阿根廷人为了祖国、为了友邦而战,有人甚至为此献出了生命。在独立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也就是阿亚库乔战役中,有的不过只是懵懂少年,但也毅然决然地跟随圣马丁冲锋陷阵。接下来,我们再想想内战时期,想想东拉普拉塔战争我们对战巴西取得的胜利,想想我们反对第一次独裁统治的斗争,想想我们国家政权组织确立的艰难,想想洛佩斯·霍尔丹、佩尼亚洛萨等人领导的地方起义军和政府军之间接连不断的战争。再接下来,是巴拉圭战争,是国家政治体制的最终确立。此外,还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华丽变身,跻身国际大都市。我们再想想我们阿根廷涌现出的若干杰出人物,我只需提到萨米恩托、卢贡内斯(莱奥波尔多·卢贡内斯(Leopoldo Lugones, 1874—1938),阿根廷诗人、散文家、记者、政治家。博尔赫斯年轻时经常提到他。——原注)的大名,便无需多言。我们尤其要想想数辈人此番经历的意义何在,反思战争、流亡、病痛或死亡的意义,尤其要反思死亡作为人类命运终点这一悲剧性结局的意义。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百五十多年间,以一种略隐秘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几乎都没有波及世界上的其他地区(个别文化事件确实对世界造成了重大影响,譬如现代主义,始于美洲,后来传入西班牙,影响了一大批杰出的诗人,诸如马努埃尔·马查多、安东尼奥·马查多、巴列-因克兰、胡安·拉蒙·希门内斯等等)。我们回想一下,我们国家的这段历史是从一片失落的平原中走来,从一片曾经寸草不生或者说植被稀少的平原中走来……正是这段历史把我们的国家变成了一个伟大的国家,变成了我们今天或是我们不久前的样子。我们再细想一下,外面的世界其实对我们的国家知之甚少,唯独对与它相关的两个词语印象深刻:不管是在爱丁堡,还是在斯德哥尔摩或布拉格,即使是在东京或撒马尔罕,当人们提到阿根廷共和国的时候,都会提到这两个词。它们分别对应了一类人和一类音乐(同时也是一种舞蹈)。前者就是高乔人。
说起高乔人,就有些神秘的东西在里头了。从内布拉斯加、蒙大拿到美洲大陆的南端,这样的孤身牧人在美洲随处可见。我们对他们的称呼因地而异:腹地人、平原人、乡巴佬、加乌乔人、牛仔、高乔人。高乔人跟其他牧人比起来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异,却是第一个出名的。我们可以在伟大的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的一首诗中找到佐证。惠特曼在一八五六年——罗萨斯倒台后没几年——写下一首慷慨而亲切的诗歌《向世界致敬》(Salut au monde),虽然他不懂法语,但这首诗的题目是法语的。诗歌开篇即诗人与自己的对话,他问道:“沃尔特·惠特曼,你看到了什么?”惠特曼回答说,他看到一个球体在虚空中兀自旋转,球体的一边是白天,另一边是夜晚。接着他又问:“沃尔特·惠特曼,你听到了什么?”惠特曼又答道,他听到手艺人在歌唱,听到五湖四海的歌声。随后,他再次重复第一个问题:“沃尔特·惠特曼,你看到了什么?”要求“沃尔特·惠特曼,拉着我的手”。他路过维京人(博尔赫斯非常反感把“维京人”一词完全西班牙语化,他喜欢用这个词原本的形式vikings。在诗集《影子的颂歌》(1969)的注解中,他说道:“西班牙皇家语言学院的先生们想强迫我们拉丁美洲人认同他们的发音障碍,他们建议我们使用不规范的街头用语:今神(精神)、心里学(心理学)、心里的(心理的)。最近他们还突发奇想地把‘维京人’写成‘维京格’(vikingo)。我猜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听到他们说‘吉卜林格’(Kiplingo)了(此处指的是英国作家鲁德亚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原注)的石冢,看过恒河的朝圣者,当他到达我们这片土地的时候,他说道:
我看到高乔人,
我看到举世无双的骑马英雄驰骋草原,
我看到他手执套索,将野牛追赶。
(1969年,华雷斯出版社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了由博尔赫斯翻译、安东尼奥·贝尔尼(Antonio Berni)创作插图的西班牙语版《草叶集》(实际上是《草叶集》的节选集)。这里提到的《向世界致敬》一诗收录在英语原版诗集的第六章。虽然博尔赫斯并没有把这首诗收录到他翻译的《草叶集》节选集里,但是,毫无疑问,他非常熟悉这首诗歌。在一篇题为《关于惠特曼的一条注解》的文章(于1947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年刊》上发表,后来又收录于《讨论集》[布宜诺斯艾利斯:埃梅塞出版社,1957])中,他也提到了这首诗。后来,博尔赫斯在随笔《高乔人1800—1900》(“El gaucho 1800-1900”,发表在著作《拉普拉塔河的高乔人1800—1900》[El gaucho del Río de la Plata 1800-1900]中,后来又收录于《复原的文稿Ⅲ:1956—1986》[Textos recobrados III: 1956-1986])中,更加完整地引用了这几句诗:“我看到高乔人越过平川,/我看到举世无双的骑马英雄驰骋草原,/手执套索,紧紧追赶,不容野牛逃窜。”在刚提到的这篇随笔中,他还声称高乔人“是第一个进入人类想象世界的阿根廷人”。——原注)
如果惠特曼写的是“我看见举世无双的骑手”,那他相当于什么也没写。但是,他写的是“骑马英雄”(rider of horses)——这让人想起《伊利亚特》结尾的那句诗:就这样,特洛伊人礼葬了赫克托耳,驯马的英壮。这样的写法赋予了诗句足够的分量。惠特曼的诗歌会提到高乔人并不是完全出于偶然,也绝非个例,毕竟高乔人后来将会成为与探戈息息相关的重要人物,即使(惠特曼)可能从未听过探戈音乐,也不会跳探戈。高乔人与探戈的纠葛,等我后面讲到街头痞子的时候再跟大家细细道来。到时候我不仅要跟大家说说街头痞子实际上是什么样子,还要跟大家讲讲他们想象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讲讲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要拥有多重的人生就必须具有想象力:我们各自都过着平凡的生活,但同时我们又拥有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想象中的人生。街头痞子其实有点把自己看作高乔人。我们之后再来细聊这个话题。
现在我们得谈谈探戈诞生的时间和地点。我说的这个时间是一八八○年,它比大家通常认为探戈诞生的时间要早。一九二九年所有跟我交流过这个话题的圈内人士,还有后来一九三六年跟我聊过这个话题的某些人,他们告诉我的探戈诞生的时间与一八八○年这个时间相去不远,时间上大同小异。估计探戈就是在这个时候悄然兴起的,或许用“秘密现身”会更贴切一些。然而,说起探戈诞生的地点,我得到的答案就各不相同了,它取决于对话人所属的国家或所处的街区。
维森特·罗西认为探戈的发源地在蒙得维的亚老城的城南,即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和耶尔巴尔街附近的区域。而跟我聊过这个话题的人提供的答案也不尽相同,城北的人认为发源地是在城北,城南的人认为是城南。甚至还有罗萨里奥人认为探戈是在罗萨里奥市诞生的。其实,具体在哪儿并不重要,在(拉普拉塔)河的这一岸诞生或是在河的另一岸发源都是一样的。既然我们大家现在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而且我本身也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人,那么我们不妨认为探戈是在布市孕育而生,更何况人们通常也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么,现在我们就聚焦到一八八○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一八八○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是怎样一番光景呢?我母亲(莱昂诺尔·阿塞韦多·德·博尔赫斯(Leonor Acevedo de Borges, 1876—1975),博尔赫斯的母亲。——原注)现在已经八十九岁高龄了,所幸她还依稀记得当年的情境。而且,我还跟阿道夫·比奥伊博士(阿道夫·比奥伊(Adolfo Bioy, 1882—1962)是作家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Adolfo Bioy Casares)的父亲,曾是律师、政治家以及阿根廷政府官员。——原注)聊起过当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我问过很多人当年的情况,所有人讲的都差不多。简而言之就是那时的布市到处都跟现在的南区一个样。说到南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莱萨马公园附近的区域,现在叫做圣特尔莫区。昔日的布市被划分成若干不同的街区。除了阿尔维亚尔大街的几幢大楼之外,大部分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并且所有房子都是一样的结构布局。阿根廷作家协会(这里指的是位于墨西哥大街524号的房子。它始建于1860年,现在归属于阿根廷作家协会(简称阿作协)。1946年至1971年间,该协会在此地办公,1972年才搬至现址,即乌拉圭街1371号。——原注)现在位于墨西哥大街,那栋房子还保留着当年的结构和布局,我希望它能一直保持下去。我出生的时候,我家在土库曼街和苏伊帕查街的交会处。我家的经济状况跟当时大部分家庭差不多,没比哪家富,也没有比哪家穷。当时我家的房子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种结构布局,也就是说,堂屋有两扇带着铁栅栏的窗户,入户大门上安着门环,大门后面是门厅,再往后是通向院子的门和两个院子。前院有一口水井,井底养了只乌龟来净化水质,后院搭了个葡萄架,两个院子中间是饭厅。这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当年的样子。那会儿街上连行道树都没有。
维特科姆之家(这里指的是位于佛罗里达大街364号的维特科姆之家,是摄影师亚历杭德罗·S.维特科姆(Alejandro S.Witcomb, 1835—1905)于1880年创建的摄影工作室。维特科姆生于伦敦,其摄影作品被视为阿根廷的历史文化遗产。维特科姆去世后,他的儿子子承父业,接手该工作室,直至1945年离世。此后一直到1970年,工作室由多个合伙人维持运营。——原注)保留了许多当年的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名为《五个街角》,照片的拍摄时间可能比刚才提到的那会儿还要早一点。照片中的街景索然无味,传递出的是县城街道布局惯有的那种单调乏味的氛围。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大概是在……应该是早于一八八○年,是从某座房子的屋顶往下拍摄的,放眼望去全是低矮的房屋,有个咖啡厅,一盏路灯,街角还有个挑夫。那个年代,挑夫常常拿着绳子在街角等生意。这倒不是因为经常有人搬家,而是一般人家里随便搬个什么家具或者做个什么家务活儿,人们都会叫等在街角的挑夫来帮忙。那时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区还很小。我母亲告诉我,北区也就到普埃雷东街那里,当时叫做中美洲大街。那会儿从雷蒂罗到翁塞还有一条铁路。从中美洲大街另一侧开始再往外就是一片有些破败的区域,法语中称这样的地方为terrain vague。这里的人骑马出行,处处是土阶茅屋,砖瓦炉灶,偶有乡间别墅。还有一个巨大的湖泊瓜达卢佩湖。以前那些湖泊离市区要比现在近得多。我外祖父就在维森特·洛佩斯广场亲眼见到一匹马淹死在湖中……周围的街坊邻居最终也没能把马从水中救起来。北边的畜牧场就在拉斯埃拉斯大街和普埃雷东街那一带,所以维森特·洛佩斯广场就被人们称作了“溺畜坑”。西边的畜牧场在翁塞广场附近,还有些顶级牧场,就是埃切维里亚在《屠场》中提起过的那些牧场,离这里也就几个街区远的距离,就在西班牙广场那块儿,后来又迁到了帕特里西奥斯公园附近。我母亲说,她开始记事的时候,最早记得的事物就包括翁塞广场的牛车集市,它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城里的两大牛车集市之一。埃多的牛车、莫隆的牛车、梅尔洛的牛车、西边村镇的牛车,都会赶到那里去。另一个大的牛车集市在我们这儿,就在宪法片区这一带,我在照片上见过。
所以说,当年的布市其实有点像个小县城,到处都是低矮的房屋。
比奥伊博士曾对我说,他记得在那个年代大家都知道,或者说,他知道每个街区的每栋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这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有可能他对某几个街区确实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譬如说,他跟我说起过圣何塞大街的一个街区,住的全是黑人。我小时候那会儿看到的黑人比现在多,现在基本上都看不到什么黑人了。黑人是奴隶的后代。以前的奴隶是跟着主人姓的,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代,在很长时间内,都和当初的主人保持着比较亲近的关系,因为他们跟主人拥有同样的姓氏,变成了主人家的一分子。而且,这里的黑奴和美国的黑奴不太一样,他们一般只做家务活儿,不做农活儿。他们生老病死都在主人家里,和主人有点像是一家人。后来,越来越多的移民来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市人口发生了变化,城市也日益扩大。我们有文字材料记录了当时城市的扩张。例如,斯卡尔迪博士(弗朗西斯科·安塞尔莫·斯卡尔迪(Francisco Anselmo Sicardi, 1856—1927),阿根廷作家。他当过医生。医生的职业经历让他对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郊区非常熟悉,他把这段经历写进了作品《奇书》(Un libro Extraño,小说分为五部,陆续于1894年至1902年出版)里边。他还有一本诗集,名为《人类的求索》(La inquietud humana)。——原注)的小说《奇书》就讲述了阿尔玛格罗区的扩张,字里行间颇有点浪漫主义式的夸张意味。我记得书中写到了马尔多纳多溪的一次洪灾,描写得惊心动魄……
题图为电影《阿根廷探戈》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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