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美女作家王晶晶原创作品——丹江追忆（二）
丹江在平坦开阔的古城接上顺北而来的老君河和南岸崇山峻岭中发源出的南沟河，河面登时壮观，顺流而下不到半里，突然被南岸巍峨的老虎山拦住近半个河面，河水拍打着老虎山下的崖岸不得不向北折，天地造化下，北高南底的簸萁状地势，让这汹涌河水一个紧折弯后又缓冲向东南方向，这一冲一缓，冲出了北岸龙驹寨繁盛水旱码头，缓出了南岸百傾平沃良田“百傾湾”。“百傾湾”，南靠一系列大山，北依丹江河，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靠坡根的是旱田，秋收玉米夏割麦；靠河的是水田，插秧收稻一年两茬。自古富庶，人杰地灵。后称河南乡，现统一划归为龙驹寨镇辖区。
一衣带水双连山，绿树成荫桃花艳。
神仙乐居此宝地，不知仙间是人间。
——汉武帝
水 渠
即使几经变迁改造、早已找不到当日踪迹，那条发掘于老虎山脚下、青石磊就，途经之地分叉出无数支流，串起河南座座青瓦白墙屋舍和水光潋滟稻田、青纱帐玉米地，蹒跚学步起每日必经的水渠还是会常常出现在梦里。近十米宽、两三米深的水渠承担着重要的灌溉农田功能，曾一度在水渠边有个小型水电站，所以乡亲们又亲切地称之为“电渠”。
春日午后溜出家门，水渠边杨柳依依、莺歌燕舞、纷红骇绿，采起草丛里、石缝中散落绽放的白色紫色黄色乡野间再寻常不过的小花，吹开蒲公英朵朵，捉长了透明翅膀的小小飞虫，指着它叫“观音菩萨蚂蚁”，只因它傲娇地展开轻薄羽翼飞翔时像极了《西游记》中的观音菩萨。脚踩泥质渠底的软粘触感，听着远近此起彼伏的蛙鸣抓蝌蚪，捞极小极小的鱼，留意着互相提醒赤脚光腿不要被蚂蟥钻进肉里吸了血。借着帮大人浇秧地的由头，手提凉鞋行走于窄如独木桥的泥滑秧地堤坝上，为防止掉入水田不得不收敛淘气、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小心翼翼。回家路过，意外在渠边柿树下捡到散落的淡黄色树花，拉衣角兜起无数嫩黄跑回家找丝线穿成手环、项链、头花，欣喜好久。夏天整日泡在渠里潜水、游泳、嬉戏，皮肤接受阳光沐浴成了渠中黑泥鳅一样的颜色。秋天水渠边田地里满是金黄，扳玉米收稻子，男女老少齐上阵，一派忙碌丰收景象。数九寒天，二尺厚的雪使整个大地白壁无暇，渠边麦田盖上厚厚棉被，在冰封三尺的结实渠面上滑冰嬉戏，如乘小舟般自在游曳从这个村划向另一个村……
永远有村妇在水面干净、清澈见底的渠边一遍遍清洗大床单，漂浮于水面的浅色床单似乎有了生命，慵懒惊艳。去外婆家经过渠尾端破败废弃的发电站时总要作短暂停留，掬水洗脸，远远观望白花花的水帘如无数密集的刀剑般锋利，飞流直下，感叹平日里绵柔的水流汇聚起来的力量，心生敬畏。渠边白杨粗糙厚硬的树皮上有用小刀偷偷刻下的心事，眼看着大人们砍下一棵棵高大白杨拉走时心中无奈的割舍。穿花花裙子的小小女孩儿坐在简陋拱桥边，双腿晃荡于渠面抬头看天空瞬息变幻的大朵浮云，空气中充溢水草浮游的清淡气息，脚上一只粉色凉鞋落入水中，看着那团粉色如梦如幻、顺流远去，漂向丹江河，流进汉江、长江，汇入大海……
人与水、田、树、各种细小生物共同建立起来的空间，相生相惜，密不可分，你我共存，和谐相处。
仲夏黄昏，映红西山的晚霞渐渐黯淡，暮色将至，蝉隐在枝头鸣叫，透不过气的粘湿闷热。劳作一天的人们聚集在村头水渠边纳凉，光膀、拖鞋、谈天、说笑、抽烟、摇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便觉欢愉。孩子们在路边捉迷藏，在渠边草丛里捉蛐蛐、扑萤火虫，绑上橡皮筋跳跃欢呼满头大汗。村里人总是有一种对厚实的世俗生活内容格外欢喜的劲头。他们永远有一种精神，很容易故意忽略掉生活底层中的阴影与生命中的颠沛流离，对困苦风轻云淡。一种极其坚韧的生命态度，源远流长，世代相传。
老宅
那一日，梦见旧日河南家中老宅，高高白墙挺拔屋顶青瓦鳞次节比。古老雕花的镂空透过阳光千丝万缕，壁檐缝隙里长出茁壮瓦松与仙人掌。一所历经五十多年风雨，养育、见证四代人不断出生、成长、离开的土坯老宅子。
推开吱吖作响的两扇陈旧钝重木门，迈过圆木头截成的高高门槛，宅子内熟悉的霉旧久远气息扑面而来。堂屋四角的四根红漆木柱是整所老宅的守护者，擎起屋顶根根排列组合的本色圆木，隔离外界风霜雨雪，撑起属于我们的温馨世界。精致的巨幅领袖画像悬挂于堂屋正中，下面储粮的黑木柜底下藏着我们的红布娃娃和粉色塑胶小猪。木柜前摆放一张大四方桌，左右两把太师椅，过年过节一大家子围了四方桌长幼有序其乐融融吃团圆饭。和兄妹躲在柱子后面或沿着木梯爬上阁楼捉迷藏。妈妈把贮藏过冬的大白菜用铁丝串了挂满一圈堂屋，爸爸演戏用的新削的木质宝剑涂了亮闪闪银漆靠在墙角。红砖铺就的地面，每日用清水和自己扎制的大拖把清洗。临出门前、从外面回来后，父母最重要的一件事永远是用细碎布条扎成的“甩子”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尘，擦拭脚上的鞋子。房屋南北两间卧房，一前一后开两扇窗户，通风、光线充沛，从街头买来诸如八仙过海之类的画卷贴上墙，或在墙角订上三角搁板摆放布艺花、照片等，使日益陈旧腐败的房屋增添美感与生气。无论生活多么困苦繁忙，家里每天收拾得纤尘不染、亮亮堂堂，一家人衣着干净妥帖，仪表非常，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这是对生活十分热爱、面对命运几番作弄依然乐观努力不言放弃的主人才能做到的罢。寒冬的夜晚卧室里被妈妈用炭火哄得温暖如春，午夜时分，昏睡中迷迷糊糊听见当吹鼓手的爸爸回家，带着外面冰凉寒气的粗硬胡茬逐一扎过我们三兄妹的脸庞，在三人枕头下平均分配几颗水果糖、瓜子、花生，第二天的我们会为此欢呼雀跃一整天。
红砖墙围起宽敞庭院，樱花香、梨花香、槐花香，混合起来沁人心脾、最易在此烂漫春光下昏昏欲睡。大槐树下绑着可爱小白羊，孩子的小手一遍遍摩挲小羊温暖柔软的脊背说话。南墙根下一排兔舍，红眼睛白绒绒爱吃紫色圆萝卜的兔子很快成为孩子的新伙伴。贪玩不小心划破手指，圆圆指肚滴出鲜血，奶奶随手抓起院里一撮棕黄色细面面土撒上，告知此物最能止血。雨天的屋檐形成一个巨大幕布，滴滴雨珠晶莹剔透，泥土院子里有条青砖铺设的幽幽小径，雨天行走也不怕把泥污带进屋内。月圆之夜，白玉盘早早爬上树梢，搬个小凳子坐于庭院正中，抬头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月宫里的嫦娥到底有多美桂花树有多高……
爸爸喜欢在院里栽种果树。院墙根下南北各栽下两棵稀有的银杏树，又叫“爷孙树”，意为爷爷栽上，到了孙子辈才能开花结果，据说是一对夫妻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栽上前后不到一年，两棵先后都成了没有生命的枯枝。不久后又栽上细细一枝无花果，三年未曾见其有大的变化，就是那么细细黑黑的一枝，被邻居玩虐孩童折去顶端也无碍，第四年起，每个春夏都以惊人的速度生长、挂果，呈矮簇状，生发出无数旁枝，枝繁叶茂，树汁是诡异的白色牛奶状，每片叶子下都藏着一枚果实，成熟之后软、绵、奇甜，是迄今为止我所吃过最甜的果实，甜到糊住嗓子眼，甜到人头晕眼花。院里另有一棵梨树，栽下五六年只开花不结果，好在其花清雅出奇，我们也就默认了这是一棵景观树，谁想第七年繁花败落后的枝头硕果累累，压弯了整棵树枝，成熟的梨子硕大清甜，让人欣喜，第八年又恢复以往只开花不结果的脾性，以此类推，后面的很多年此树都严格遵循一年硕果累累一年一果不结的规律。植物和人一样，有灵性、有不同脾性，有时累了也需要休息，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结果，有的厚积薄发，有的选择无为而终老，朴素的道理世间万物相通。
时代变迁，五十多年的老宅子完成了它的使命，千禧年的某一天在父亲手中拆除盖新楼房，看着老宅轰然倒塌的那一刻，所有人热泪盈眶……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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