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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丨李学勤:《古文字研究的今天》

李学勤 古文字微刊 2020-01-01

这几年我一直有一个想法,今天在这里讲出来,和大家交换一下意见。

 

近百年以来,对于我们研究古文字的人有两次千载难逢的机缘。第一次是1899年甲骨文的发现,我们特别有福气,今天这是第二次。自1899年往上推100年,拿破仑南征埃及,组织了一个“埃及研究所”,随军远征。1799年在埃及尼罗河口罗塞塔发现一块石碑,即“罗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碑上刻有古埃及圣书体文字、世俗体文字和希腊文对照的铭文,为释读古埃及文字提供了钥匙。整整100年以后,甲骨文的发现,把中国古代的可信史推到了商代。应该说,如果没有甲骨文的发现,就没有今天的古文字学。罗振玉、王国维的古文字学,基础就是甲骨文的发现。清代小学是以《说文》作为根基的,吴大澂的《说文古籀补》也没有跳出《说文》这个圈子,是旧瓶装新酒。甲骨文的发现及研究,不但是从量上增加了古文字材料,而且是在古文字学研究的范畴上补充了一个新阶段。古文字研究者的思维方式也随着改变,慢慢习惯根据出土的古文字材料,重新认识古文字演变的源流,整个框框都变了。

 

罗振玉和王国维是古文字研究两个时代的过渡,他们之间有些差别,王国维已经是新的时代了。1925年,王国维到清华任教,应学生邀请作公开讲演,题为《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发现之新学问》。他指出新的发现带来新的学问,举出当时著名的“四大发现”。这篇讲演稿最早发表在《清华周刊》上面。现在,四大发现变成了四大学科:甲骨文、敦煌学、简帛学、文书档案学。

 

在20世纪70年代,我与裘先生都曾在原北京大学红楼工作,整理新出土的秦汉简帛材料。那时候,因为有一些重大发现,需要各个学科的专家集中起来工作。过去,秦至汉初文字材料很少,一开始看云梦秦简时,多数人说是汉简,因为我们过去没有见过秦简。今天看秦简多了,里耶就出土上万支。至于战国古书,孔安国看过,束皙看过,我们只看过传抄的古文。如用楚文字抄的《老子》,我们过去怎么能够看到呢?这真是千载难逢。

 

战国文字的发现和甲骨文的发现一样,补足了古文字演变历程的一大块。从宋代以来研究商周青铜器的铭文都是依据《说文》,小篆与金文中间隔了一大块。这个距离太大,有些字不能解释。从前,我在考古所,陈梦家先生对我说:你这么学甲骨文不对,应该先学《说文》,然后往上倒推着学习——战国文字、 春秋文字、金文、甲骨文。我今天也对学生讲,学习古文字最好倒推着学。文字的演变是一环扣一环的,如果中间缺了一块,必然会影响到我们释读。现在因为有了一系列新的发现,从理论上说,我们考释古文字可以贯通。

 

活在今天,居然有这么便利的条件研究古文字。我们有这么多新发现,现在进行的南水北调工程所经过的区域是中国古代文化的核心地区,随着工程的进行,以后提供给我们的考古材料一定是大量的,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收获。

 

现在,随着出土的古文字材料很多,也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就是古文字学界的眼睛一直盯住新出的材料,造成一种现象,大家都在追新出的东西。今年 (2006年)在广州召开的中国古文字研究会年会,我因为在台湾没有去,看提交给会议的论文,也是大家的重心集中在新材料上面,这个形势看样子在短期之内是不可能改变的。我个人认为,我们今天应该多做一些最基础的工作。大家都在盯住新的东西,都争着在网上、报刊上发文章,就没有人愿意去做耗费时间的基础性工作了,结果大家老是在一个水平上转圈子。《张家山汉墓竹简(247号墓)》出版以后,一时没有多少人写文章,我非常失望。在座的同学有谁写篇《〈秩律〉研究》?需要做的就是画个地图,当时一共有多少个县,考证出各个县的地望。我们应该明内,只有在作好基础性研究以后,才能够把新出材料的研究深入下去。我希望能组织一些课题,特別是有关方法论的,作深入探讨,争取在理论上有所突破。

 

(2006年12月1日在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演讲,据罗振跃先生整理稿修改。本文载于李学勤:《通向文明之路》,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49-250页)

 

微刊小编:酒红卡布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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