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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故丨裘錫圭:談談古文字資料對古代漢語研究的重要性

裘錫圭 古文字微刊 2020-03-17

談談古文字資料

對古漢語研究的重要性*


裘锡圭




長期以來,國內古漢語研究工作所憑藉的資料多偏重於自古流傳下來的文獻,地下發現的古文字資料多多少少有些被忽視。古文字資料作爲語言研究的對象,確實存在一些缺點,例如:資料往往比較零碎,有相當多的文字現在還不認識,有些資料裏經常出現重複的話(如甲骨文裏有很多求雨、求年的卜辭,金文裏有很多求福的套語)。


但是另一方面,古文字資料顯然有比傳世古書優越的地方:



一、不少古書的年代問題聚訟紛紜,因此它們所記錄的語言的時代也成了問題。地下發現的古文字資料,年代絕大部分比較明確。除去傳抄的古書以外,它們記錄的通常就是當時的語言。就拿傳抄的古書來說,由於抄寫的時代較早,年代問題也不像很多傳世的古書那樣嚴重。有的古書正是由於地下古抄本的發現,初步解決了年代問題。例如過去很多人認爲《尉繚子》是漢以後的偽作,現在由於在銀雀山漢墓裏發現了西漢前期的抄本,基本上可以肯定爲戰國時代作品。




銀雀山漢簡《尉繚子》



二、古書屢經傳抄刊刻,錯誤很多,有的經過改寫刪節,幾乎面目全非。地下發現的古文字資料,除去傳抄的古書以外,很少有這種問題。就是傳抄的古書,通常也要比傳世的本子近真。



三、古書裏保存下來的商代、西周和春秋時代的作品很貧乏。尤其是商代作品,不但數量極少,而且顯然經過後人比較大的修改,不能代表商代語言的真面貌。古文字資料裏有數量很多的商代後期的甲骨文和西周、春秋時代的金文,正可以補古書的不足。



四、流傳下來的古書絕大多數是自古以來一直受到封建士大夫重視的典籍。地下發現的古文字資料,品種比較雜,往往有在古書中很難看到的內容,如近年在雲夢秦墓裏發現的秦律和在馬王堆西漢前期墓裏發現的房中術作品等。它們有時能提供一些古書裏比較少見的語言資料。例如《說文》說:“貲,小罰以財自贖也,“嫴,保任也”,這兩個詞在古書裏都很少見,在秦律裏則是常用詞[1]。




雲夢秦簡 秦法律令



此外,由於漢字裏表意的字形和形聲字的形旁表示字義,形聲字的聲旁表示字音,因此古文字字形本身,對於研究古漢語的詞義和語音也具有重要價值。字形是不斷變化的。如果根據古書裏較晚的字形來研究詞義和語音,往往會造成錯誤。由於上面指出的種種原因,古文字資料對古漢語研究有很大的重要性。


隨着古文字學的發展,從本世紀20年代末開始,就出現了一些比較系統地利用古文字資料來研究古漢語的著作[2]。但是總的來看,我國語言學界對古文字資料是不夠重視的。大量古漢語研究者所使用的資料,基本上局限在流傳的古書的範圍裏;即使使用古文字資料,也往往是不完備的第二手材料。解放以後,這方面的情況有所改進,但是並沒有根本的變化[3]。







在這篇短文裏,我們准備在語音、語法、構詞法和詞義等方面分別舉出一些實例,來強調一下古文字資料對古漢語研究的重要性。由於作者的語言學修養很不夠,所舉的例子恐怕不能很好地揭示出這種重要性,而且很可能還有錯誤,希望同志們指正。


01

首先談談語音方面的問題。



講古音離不開諧聲,講諧聲一般都以《說文》爲根據。但是從地下發現的古文字資料來看,《說文》小篆的字形以及《說文》對字形的分析有不少是有問題的。例如:《說文》說“帥”从“”聲(據段說),金文作”是的訛變之形。《說文》說“畀”从“甶”聲,甲骨文作,象矢形而突出扁平的鏃部,應是金鎞箭的“鎞”的初文,根本不从“甶”。《說文》說“幷”从“幵”聲,甲骨文作,象二人相並,根本不从“幵”(《說文》“幷”下又說“一曰从持二爲幷”,比从“幵”聲之說近真)。我們在研究古音的時候,最好把這類靠不住的諧聲例子剔除出去[4]。

爲了說明古文字對研究諧聲的重要性,我們舉出从“去"得聲之字的問題來討論一下。“去"是魚部字,但是从“去”得聲之字的讀音却分成兩系。一系是屬魚部的,如“呿"、“袪”等。一系是屬葉部收-p尾的,如“劫”、“怯”、“㧁”、“鉣”等。《說文》把“㧁”、“鉣”說爲从“劫”省聲,但“怯”字仍然說爲从“去”聲。古音學家則大都把屬於葉部的从“去”聲的字全都看作从“劫”省聲。經驗告訴我們,“省聲”的說法往往是不可信的。並且從漢字結構的通例看,“劫”字本身就應該是一個从“去”聲的字。《說文》把“劫”當作會意字,說“人欲去以力脅止曰劫”,顯然是牽強附會。所以从“劫”省聲的說法並沒有把問題解決。高本漢提出一個解釋,認爲“去”字在諧聲時代是收-b尾的,但是這在音理上又講不通[5]。


從古文字來看,這個問題非常簡單,原來小篆的“去”把較古的文字裏兩個讀音不同的字混在一起了古文字裏有字[6],从“大”从“口”,表示把嘴張大的意思,這就是“口呿而不合”(《莊子·秋水》)的“呿”字的初文,也就是離去的“去”字。張開跟離去這兩個意義顯然是有聯繫的。古文字裏又有一個象器皿上有蓋子的字(也寫作),“蓋”字所从的“盍”字上部的“去”就是這個字[7]。這個字應該讀爲“盍”,正好是葉部字。甲骨文有字[8],前人不識,其實就是“闔”,也就是《說文》訓“閉”的“㧁”。在小篆裏這兩個形狀相近的字已經混同了起來。這樣,問題就清楚了。从“去”得聲的魚部字,所从的是離去的“去”。从“去”得聲的葉部字,所从的則是象器蓋相合的“去”(盍)。過去認爲是會意字的“灋”(法)字也可能是从“去”(盍)聲的。有些从“去”的字有魚部和葉部兩讀,這應該是後起的混亂現象。




《合》4853

古文字資料還可以爲一些古音現象提供重要的例證。我們從馬王堆三號墓出土的竹書裏舉一個例子。這座墓是西漢文帝時代下葬的。墓中出了一些講房中術的竹書,估計是漢初人從《漢書·藝文志》所著錄的《務成子陰道》、《堯舜陰道》、《湯盤庚陰道》一類書裏抄錄下來的,其著作年代大概在戰國晚期。這些東西當然是古文化中的糟粕,但是從語言學的角度看,却仍然是有價值的。例如這些文章大都用韻,對於研究古音就是很好的材料。在古音學中,古音有無四聲問題[9]和王力先生提出來的脂微分部問題[10],是兩個很重要的問題。在這批材料裏,四聲分用和脂微分用的現象都比較明顯。這裏舉比較典型的《師癸治神氣之道》一篇,簡單說明一下。這篇文章除開頭一小段外,基本上每句用韻,現在把各句的韻脚依次抄錄於下,後面加括號注明韻部和聲調(個別不入韻的字用“〇”號表示):


紀、始(之部上聲,“紀”字本讀上聲)
行、央(殃)、宗(東陽合韻,平聲)
續、族(侯部入聲)
忘(與上“行”、“央”、“宗”等字爲韻。“忘”在韻書中有平聲一讀,漢人韻文都押平聲)
施、移(歌部平聲)
志、事(之部去聲)
節、實、疾(脂部入聲)
陰、筋(“陰”是侵部字,“筋”是文部字,可能反映了-m尾和-n尾的相混。二字皆平聲)
詘(屈)、骨、〇、出、〇、物(微部入聲)
〇、味、氣(微部去聲)
蔥(聰)、光(東陽合韻,平聲)
盈、生、〇、寧(耕部平聲)[11]


這一篇文字的韻脚,四聲分用和脂微分用的現象非常明顯,連一個例外也沒有。在同時代的古書裏,似乎還沒有能夠這樣清楚地集中地說明這兩個問題的資料。


02

其次談談語法方面的問題。



商代後期的甲骨文是我們現在能夠利用的最古的漢語資料。古漢語裏的很多語法現象,都可以在甲骨文裏找到最古的例子。但是我們在研究漢語史的時候,在這方面注意得很不夠,甚至連研究甲骨文的學者已經指出的有關材料都沒有充分利用。例如陳夢家在《殷虛卜辭綜述》裏講卜辭語法的時候,指出“王吉兹卜”的“吉”字是當動詞用的(103頁),研究漢語史的同志在講意動用法的時候,似乎很少引用這條材料。

 

甲骨卜辭還反映了一些商代特有的語法現象,這就更值得我們注意了。這裏舉否定詞“毋"的例子簡單說明一下。


卜辭最常用的否定副詞可以分爲兩組,即“(一般釋“勿”)、弜”和“不、弗”。前者通常是表示意願的,往往可以翻成現代漢語的“不要”。後者通常是表示可能性或事實的,往往可以翻成“不會”或“沒有”[12]。“毋”在古書裏的用法跟“勿”相近。在卜辭裏,一般“毋”字的用法也接近於“勿”,例如:


貞,王聽□,毋告。
貞:王于甲午告。
乙5317【《合》1051】
丙申卜,□貞:翌丁酉其又于中丁。
貞:毋又。
續1·12·4【《合》22861】
庚午卜,王曰貞:翌辛未其田,往來無災,不遘。兹用。
庚午卜,王曰貞:毋田。
京津3454【《合》24502】


向先王禱告不禱告,舉行不舉行“又”祭,去不去田獵,都是要不要這樣做的問題。這類卜辭的“毋”字都可以用“勿”或“弜”代替[13]。

 

但是在與語氣詞“其”的關係上,“毋”却跟“不、弗”相似。卜辭裏“勿、弜”之後幾乎從來不用“其”字,“不、弗”之後則常常用“其”字。“毋”字之後也可以用“其”字,並且這樣的“毋”字的用法也就不再跟“勿、弜”相似,而變得跟“不、弗”相似了。例如:


貞:翌戊申毋其星(晴)。
柏12(《新探》編按:拓本見《合》11496正)
丁亥卜貞:既雨。
貞:毋其既[雨]。
乙5574【《合》1784】
戊毋其雨。
壬毋其雨。
安明1867【《合》29901】
貞:毋其延有祟(《新探》編按:實爲“求”字,疑當讀爲“咎”)。
丙297【《合》17079】
貞:王目
王目毋其
乙3018【《合》13623】
貞:婦妌毋其有子。
丙190【《合》13931】
癸亥卜,殻貞:我史缶?
癸亥卜,殻貞:我史毋其缶?
丙1【《合》6834】


天是晴是雨,王是否遭祟、有病,婦是否懷孩子,這些都不是要不要這樣的問題,而是會不會這樣的問題。所以上引這些卜辭裏的“毋”字的用法都與“不、弗”相似。最後所引的《丙》1號的卜辭,其同版卜辭有說“多臣弗其缶”的,此辭的“毋其”顯然與“弗其”同意[14]。


總之,在卜辭裏,不帶“其”的“毋”基本上屬於“勿、弜”一組,而帶“其”的“毋”則屬於“不、弗”一組。這是很值得注意的一種現象。此外如卜辭裏的否定詞“不”和“弗"、語氣詞“惟”和“叀(惠)”的細微區別,詞序的各種變化[15]等等,都是與商代語言的特點有關的重要語法問題。不把這一類問題搞清楚,對於商代語言絕不可能有深刻的認識。



對於周以後古漢語語法的研究,古文字資料也是很重要的。例如去年第二期的《文物》上發表了馬王堆三號墓出土的一幅帛書的片段(圖版貳、叁),這幅帛書對於解決係詞“是”產生的時代問題就極爲重要。王力先生最初認爲係詞“是”出現於六朝[16]。後來洪誠先生根據《史記》和《穀梁傳》的材料,把這個時間提前至漢初[17]。王先生在《漢語史稿》中冊裏修改了自己的說法。但是他認爲《史記》有經後人改動的地方,難以爲據,《穀梁傳》年代未定,也不能用,只承認《論衡》裏的係詞“是”可信,因此把係詞“是”產生的時代定在西漢末或東漢初(353—354頁)。上面所舉的帛書是根據星辰、彗星、雲氣等天象判斷吉凶的一種占書。在一些彗星的圖像下分別注着“是是帚彗”、“是是竹彗”、“是是蒿彗"、“是是苦彗”等句子。這些句子裏的第二個“是”字顯然是係詞。這幅占書是漢初人所抄錄的。從內容看,原書大概爲戰國後期的楚國人所著[18]。由此可見,係詞“是”大概在戰國後期就產生了[19]。【編按:上引馬王堆帛書《天文氣象雜占》“是是帚彗”等語,“是是”原皆作“是=”。據魏宜輝《再論馬王堆帛書中的“是=”句》(《東南文化》2008年4期)、楊錫全《出土文獻“是=”句淺析》(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9年11月3日)等研究,帛書“是=”當讀爲“是謂”即同幅占書上文出現過的“是謂”之省。以帛書《天文氣象雜占》爲係詞“是”出現時代的證據,應存疑。




馬王堆帛書《天文氣象雜占》


再舉一個跟“是”字有關的例子。在先秦時代,代詞“是”用作賓語的時候常常前置。《馬氏文通》就已經指出“是”字用作介詞“以”的賓語的時候以“倒置爲常”(336等頁)。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冊裏又進一步指出,用作賓語的“是”在某些情況下可以自由地放在動詞前面(見357—358頁)。在現有的古文字資料裏,代詞“是”始見於大約作於周昭王前後的沈子簋。我們檢查了一下西周、春秋金文裏“是”字作賓語用或者可能作賓語用的二十來個例句,發現“是”字全部是前置的。例如沈子簋的“懿父廼(乃)是子”(“是”似指作器者自己”),陳逆簋的“子孫是保”(“是”指這件簋),陳公子甗的“子子孫孫是尚”(“是”似指這件甗),虢盤的“是(以)先行”,毛公的“是用壽老”等等,連一個例外也沒有。由於這一事實的啓發,我們又檢查了一下古書裏把“是”字用作賓語的句子,發現凡時代可靠的西周、春秋時代的作品(如《詩經》和《尚書》中時代可靠的各篇),所用的賓語“是”也全都是前置的。尤其是《詩經》,“是”字前置的句子非常多,如“君子是識”(《大雅·瞻卬》)、“他人是保”(《唐風·山有樞》)、“是刈是濩”(《周南·葛覃》)、“是剝是菹”(《小雅·信南山》)等等。到《論語》、《左傳》等書裏,賓語“是”的位置已經變爲以後置爲常。不過,《論語》裏“以”和“用”的賓語“是”仍然都是前置的。《左傳》由於是根據較古史料編纂而成的,在大量出現賓語“是”後置的句式的同時,也保留了不少賓語“是”前置的句子,如“寡人是問”(僖公四年)、“小國是懼”(襄公二十八年)、“商人是因”(昭公元年)等等。《論語》和《左傳》大約分別編成於戰國初期和中期。賓語“是”位置的變化也許是在春秋晚期開始發生的。所以我們可以得出一條規律:在西周春秋時代(春秋晚期也許要除外),代詞“是”用作賓語時必定置於動詞或介詞之前。這是代詞“是”不同於“之”、“此”等詞的一個重要特點。如果沒有古文字資料,這條規律是不大容易肯定下來的。




沈子簋

03

下面再談談構詞法方面的問題。



對於研究古漢語單純詞的構詞法(也可以說是單純詞的分化),古文字資料是極有啓發性的。例如:從甲骨文看,“史”、“事”、“吏”、“使”四個字的寫法本來並無區別[20]。這就告訴我們,這四個語音相近、意義相關的詞,應該是由一個詞分化而成的。

 

對於研究古漢語複合詞的構詞法,古文字資料也很重要。例如:邢公畹先生曾經指出古漢語在構詞法上曾經有過跟臺語一致的現象——大名冠小名[21]。在甲骨文裏就有不少這方面的資料。除去邢先生已經談到的“大乙”、“大戊”等先王名也可以倒作“乙大”、“戊大”等例子外,還可以在一、二期卜辭裏找到很多大名冠小名的地名,如“丘商"、“丘"、“丘雷"、“滎”、“喜”、“㣛”等等[22]。結合《左傳》裏的“丘輿”(成公二年)、“丘蕕”(昭公四年)、“城潁”(隱公元年)、“城濮”(僖公二十八年,也見於經)、“城棣”(襄公五年)等地名來看,似乎可以確定,在較早的漢語裏,地名的構詞法曾以大名冠小名爲常。這個例子還給我們一個啓示,如果要展開漢語跟親屬語言的比較研究,應該儘量利用時代較早的古文字資料。


04

最後,談談詞義方面的問題。



古文字表意字的字形對於詞義研究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這裏舉兩個字形能夠糾正古書訓詁的例子。先說“保”。《說文》:“保,養也。”“養”其實並不是“保”的本義。《尚書·召誥》:“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以哀籲天......”,“保”與“抱”並提。在古文字裏,“保”的較古寫法是,象一個人把孩子背在背上。所以唐蘭先生認爲“保”的本義是負子於背,襁褓的“褓”是“保”的孳生字,“養”是“保”字的後起意義[23]。這個意見是很正確的。再說“暴”。暴虎馮河的“暴”古書訓爲徒搏。從漢代學者開始,就把徒搏理解爲徒手搏虎。但是,暴虎之“暴”的本字是“虣”,甲骨文寫作,詛楚文寫作,象用戈搏虎。可見暴虎指徒步搏虎,並不是一定不拿武器。古代盛行車獵,對老虎這樣凶猛的野獸通常是用車獵取的,所以徒步搏虎是勇敢行爲。馮河是無舟渡河,暴虎是無車搏虎,這兩件事是完全對應的[24]。


某些詞在古文字資料裏的用法,對於詞義研究也有重要價值。例如《說文》說:“自,鼻也。象形。”從字形上看,這個解釋應該是正確的。但是在全部古書裏,使用“自”字的這個本義的例子一個也找不到。有一條甲骨卜辭說:“貞:有疾自,唯有。”(《乙》6385【《合》11506】)跟卜辭裏常見的“疾身”、“疾齒”等語對照起來看,“疾自”無疑是鼻子有病的意思。這個“自”字用的正是本義,可以補古書的不足。


如果要全面研究古漢語的詞彙,更是離不開古文字資料。





總之,古文字資料對於古漢語研究的各個方面都能提供重要的材料,並且還能解決不少僅僅依靠古書難以解決的問題。對於古漢語研究,古文字資料絕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必不可少的。目前我們所能看到的古文字資料,數量已經相當可觀。僅就有字的甲骨片來說,就多達十多萬片,估計甲骨文資料的總字數可能已經超過百萬。隨着我國考古事業的發展,古文字資料一定還會不斷地豐富起來,古文字資料對古漢語研究的重要性自然也會越來越增加。古文字資料大都是由考古工作者發掘出來的。由於這個特點,多年來古文字學一直跟考古學有密切關係,跟語言學的關係則若即若離。古漢語研究中或多或少地有忽視古文字資料的傾向,這恐怕是一個原因。這種情況不但影響到古漢語研究工作的進展,同時也影響到古文字研究工作的進展,因爲古文字學是非常需要語言學的指導和幫助的。希望語言學界多多關心古文字學,把對古文字資料不夠重視的傾向迅速扭轉過來。


附記:

朱德熙先生對本文多次提出修改意見,給作者很大幫助,謹誌謝忱。


*本文所說的古文字資料包括近來發現的秦和西漢前期用古隸書寫的資料在內。古漢語主要指先秦漢語。

[1]看《雲夢秦簡釋文(二)》,《文物》1976年7期5—10頁。“嫴”在簡文中作“”、“姑”。

[2]這類著作裏,較早的有何定生《漢以前的文法研究》(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3集31、32、33期),《尚書的文法及其年代》(同上5集49、50、51),容庚《周金文中所見的代名詞釋例》(《燕京學報》6期)等文。

[3]解放三十年來,比較系統地利用古文字資料研究古漢語的著作,主要有以下幾種:管燮初《殷虛甲骨刻辭的語法研究》、《甲骨文金文中“唯”字用法的分析》(《中國語文》1962年6期),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第三章《文法》,黃景欣《秦漢以前古漢語中的否定詞“弗”“不”研究》(《語言研究》3期)。

[4]王力先生在《古韻脂微質物月五部的分野》一文裏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文載北大中文系《語言學論叢》5輯。

[5]看董同龢《上古音韻表稿》(《史語所集刊》十八本58頁)。

[6]《甲骨文編》230頁。

[7]《說文》“盍”字篆文作“盇”,古文字多从“去”,看《金文編》31頁【見1985年版37頁】“蓋”字、277頁【見1985年版348頁】“盍”字。

[8]《後》下10·14【《合》4853】。

[9]關於這個問題,可看周祖謨先生的《古音有無上去二聲辨》,見《問學集》。

[10]看王力先生的《漢語史論文集》、《漢語史稿》上冊及注[4]所引文。

[11]此材料尚未公開發表,蒙湖南省博物館給予引用的方便,謹致謝意。(《新探》編按:此篇已發表於文物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馬王堆漢墓帛書〔肆〕》,釋文見149—150頁。我們認爲其釋文見於此書147頁的40號簡應移入其釋文見於150頁的72、73號二簡之間。所引韻脚中的“味、氣、聰、光、盈、生”即見於40號簡。參看拙文《馬王堆醫書釋讀瑣議》,《古文字論集》525—526頁。)

[12]另詳《說“弜”》一文,待刊。(《新探》編按:已發表於《古文字研究》第一輯。)

[13]除去下面講到的“毋其”以外,還有少數“毋”字的用法似乎與“不、弗”沒有明顯的區別。如第二期卜辭裏的成語“兹毋用”和“兹不用”,在意義上似乎就沒有什麼區別(看胡厚宣先生《釋御》,《史語所集刊》八本四分)。但是這類成語大概是占辭的一部分,在占辭裏“勿”字的用法也有與“不”相似的現象,這類現象尚待研究(詳上注所引文)。還有些卜辭,由於辭義不夠明白,所用“毋”字到底屬於“勿、弜”組還是“不、弗”組,不容易肯定,但絕大多數不帶“其”的“毋”字的用法顯然與“勿、弜”相似。

[14]有人認為“”應該讀為“捷”,是戰勝的意思,看管燮初先生《說》(《中國語文》1978年3期)。

[15]關於詞序請參看後面論複合詞構詞法的一段。

[16]《中國文法中的係詞》,《漢語史論文集》241頁。

[17]《論南北朝以前漢語中的係詞》,《語言研究》2期。

[18]看顧鐵符先生《馬王堆帛書“天文氣象雜占”簡述》,《文物》1978年2期。

[19]與秦律竹簡同出於雲夢睡虎地11號秦墓的一種占書,也有用法與上引帛書相似的“是”字。

[20]參看楊樹達《積微居金文說》103頁。

[21]《漢臺語構詞法的一個比較研究》,收入《中國語文研究參考資料選輯》。

[22]以上所引甲骨文地名分別見於《乙》4518【《合》9774】、《前》1·24·3【《合》780】、《南》明395【《合》24367】、《粹》1210【《合》24298】、1211【《合》24336】、《存》下663【《合》22606】等。“”當讀爲京師、洛師的“師”,也可能應讀爲“次”。

[23]《殷虛文字記·釋保》。

[24]關於“虣”字,參看拙作《說“玄衣朱襮䘳”》,載《文物》1976年12期。


原載《中國語文》1979年6期,又載《古代文史研究新探》、《裘錫圭自選集》,今據《裘錫圭自選集》收入《裘錫圭學術文集·語言文字與古文獻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40-48頁。


微刊小編:門托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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