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流氓罪”3次入狱，60年见证“同志”历史，不被看见的老年同性恋者都怎样了？
在今天的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上，我们不难看到许多同性恋者活跃的身影，他们勇敢地表达意见，为自由发声，但为什么我们很少看见——老年同性恋者呢？
这样一个千万级的性少数群体，在漫长的时间里，都处于一个极为隐秘、不被看见的状态。他们的身上背负着年迈者、同性恋等多重复杂的身份，但在高呼自由的声浪里，却鲜有他们的声音。
图片来源自电影《谁先爱上他的》
从年轻到老去，社会传统价值观念带来他们的精神压力无处不在：“不结婚不成家，又没有孩子，你老了怎么办？”、“没有家庭，没人陪伴，你不会孤单吗？”、“你考虑过父母的感受吗？难道不可以做个正常人吗？”
当时代改变、衰老来临，面对奋力挣扎后依旧无力改变的本能取向，他们的困境始终如一。漫长人生的尽头，自我仍是迷雾，爱与欲望犹如深藏的秘密，不敢被人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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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巴黎”的跌宕一生
老“同志”宁国风的一生，经历了三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三次因为“流氓罪”被劳教。六十年的漫漫人生，他亲眼见证了中国对待同性恋群体的历史。
在北京的同志圈，宁国风赫赫有名，甚至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在圈子里，年轻的时候他被称为“巴黎小姐”，现在老了，人们就改口叫他“老巴黎”。
因为被“同志们”看到跟一位法国人聊天，
他就此得了一个外号“巴黎小姐”。
宁国风自小性格文静，只喜欢玩女孩子的游戏，被小朋友叫做“假丫子”，和小伙伴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他很自然地就担任了“妻子”的角色。
母亲发现后大发雷霆，对宁国风一顿暴打，边打边骂：“我怎么，我缺了八辈子德，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那时候的宁国风根本没有同性恋的概念，他只是很无辜：“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这样，跟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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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一顿打让宁国风“正常”了六年，直到16岁，他偶然间“找到了组织”，当时的北京，很多地方都有同性恋群体的秘密聚集点，宁国风恍然大悟，原来这世间像他一样的人大有人在。
1956年，宁国风考入示范中专，开始住校。终于摆脱了母亲监控的他，迅速和住在下铺的男同学谈起了恋爱。
周围人对这段感情心照不宣，宁国风当时一心觉得自己追求真爱，无关性别，更没有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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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意外发现男友已婚，宁国风心痛如绞，毅然决然结束了长达三年的恋情。
毕业之后，他成为了一名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交往了一个小两岁的男朋友，没想到对方突发疾病，意外去世，这让宁国风大受打击，一度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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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年代，同性恋者被冠以流氓、鸡奸犯、坏分子的罪名，因此在母亲的眼中，儿子“离经叛道”的行为让她气血翻涌，夜不能寐。
或许也是因为心爱的人因病离世，宁国风心如死灰。1972年，挨不过母亲的压力，宁国风结了婚，但这段婚姻维持不到半年时间就惨淡收场，无爱的婚姻对谁都是一种伤害。
对方在离开时撂下了一句狠话，愿他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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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宁国风被人举报是“同性恋”，尽管不承认，但仍被定性为“思想意识差”，以及“鸡奸嫌疑”，送劳教三年，被带走的那一天，宁国风的母亲刚刚去世。
1982年在严打运动中，宁国风获刑两年，出狱后，他被学校停薪留职，以看自行车维生。但不到半年，他再次因“流氓行为”被公安捕获，又送往东北劳教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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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38岁到47岁，人生最黄金的10年，他有7年是在狱中度过的。在监狱里，宁国风作为“同性恋”依旧难逃歧视，曾经的优秀教师被各种人身攻击、语言辱骂，彷佛是对自我的一种撕裂，让身处其中的宁国风面目全非。
出来之后，宁国风无亲无靠，又因为劳改历史被单位开除，曾经顺风顺水的读书人被迫开始靠卖北京旅游地图和明信片谋生。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生活过得十分艰难。他一天只吃一段饭，饿了就在故宫旁捡点别人剩下的面包，忍饥挨饿是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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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2001年，同性恋从精神疾病中取消，“同志”作为少数群体渐渐被公众熟知和接受，宁国风终于在凛冽的寒冬之后嗅到了一丝自由的空气。只是为了等待这天的到来，他从风华正茂的青葱少年变成了如今两鬓斑白的苍苍老者。
阔别第二段恋情的40年后，老巴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三段恋情，他还是如少年一般爱得炙烈却真诚，他说自己“死不悔改”。
如老巴黎一样的老年同性恋者，走过艰难路途之后，内心只有一个朴素的希望，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不论是像他自己这样的“同志”们，还是每一个普通的人，都能够有权利真真实实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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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于婚姻的不道德选择
宁国风的一生，映射出无数同性恋者的共同命运。
在2001年之前，同性恋一直被列举在我们国家的“精神病诊断条例”之中，“同性恋是种精神疾病、同性恋者是肮脏病态的”的观念深扎于公众的心中，因此在那个时代，公布个性取向，就等同于自毁前程。
而与此同时，受制于传统社会对于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即人生圆满的单一想象，很多早期的同性恋者，因舆论压力被迫进入到异性恋的体制之中。
美国纪录片《沉默的一代》
正讲述了同志们迈入老年后的生活
其中一位老人华特同样只敢在家里见恋人
年轻时害怕父母亲知道，结婚后害怕妻子知道，年迈时害怕子女晚辈知道...... 对于他们来说，公开出柜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同性恋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永不可曝光的秘密。
我们甚至很难去苛责他们的不勇敢和不道德，在压抑的社会环境下伪装，在异性恋婚姻的包裹下获得片刻的喘息，对于进入不情愿婚姻的同性恋者，以及那个作为配偶的、无辜的异性恋者，其遭受的痛苦和制造的伤害几乎是同步的。
66岁的老“同志”阿山，一直致力于一个同性恋口述历史的项目，记录在广州的老年同性恋男人的故事。他接触采访过的许多男性都结婚了，虽然他们认同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但依旧选择不向家人出柜。因为在他们的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自我，还有家庭和责任：
“他们（老“同志”们）白天去这个特殊的公园与其他同性恋者聊天，释放他们的情绪，但当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必须回家承担他们的家庭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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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访中，有人告诉阿山，自己的妻子在结婚的第二个月就提出了离婚，自己只觉得释然：“我已经完成任务了，我总算结了婚，还了那些人情，那些亲戚朋友、同事什么的人情。”
但最终他们都没能走出婚姻的桎梏。女方的母亲不同意离婚：“算了，两个人都几十岁了，离什么婚啊，不生孩子就做兄妹喽。”
就这样，两个没有爱情的人，渴望制造亲情一般的联系，度过余生。两个人成为了同一个屋檐下、住在不同房间里的室友，他们不一起吃饭，不互相说话，两个家庭之外，似乎没有了多余的联系。
图片来源自电影《谁先爱上他的》
在父母和社会舆论约束下缔结的婚姻，促使很多人走进小家庭的起因并不是因为爱，他们对于自我的追逐被挤压在隐匿的角落里，不被看见。而被拖拽其中的女性往往无力挣脱婚姻的束缚，即使受尽委屈，大多也只能隐忍沉默。
或许只有等到离异、丧偶时，才能获得对彼此的解脱。
电影《谁先爱上他的》中，宋正远因为身患癌症即将去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中，他选择和一个名叫高裕杰的男人一起度过。对于宋正远来说，在死亡到来的前夕，他想要直面自己的内心，压抑的爱是最后的追逐。
图片来源自电影《谁先爱上他的》
但宋正远的选择对妻子刘三莲来说是场致命的打击，原来自己用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婚姻，不存在丝毫的爱意。
图片来源自电影《谁先爱上他的》
只能说，个体爱情的溃败之下，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无处安放的身份认同
阿山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同志人群的社交关系网络普遍比异性恋要少。这意味着同性恋者会在更长的时间里，有更大的机会，面对孤独。
随着中国慢慢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同志群体也在愈发壮大。但在此前精英说发布过的文章：中提到，在社会的刻板印象里，老年人的生活应该是“无性”的，他们对于情感和性需求的追逐，被忽略至无形。
而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同志性社交文化开始逐步从实体转变为虚拟网络，这种新潮的交友方式带来了更为新潮的偏见。存在于庞大老年群体中的同性恋者，年轻时沉浸在长时间持续的压抑感之中，年迈时被排除在同性市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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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男同性恋和双性恋中的男性，老年女同性恋往往更难承认，或是公开讨论她们隐匿的性取向，妇女在传统家庭中的弱势地位阻碍了她们为自己发声。
自媒体《偶然治愈》发布的一篇采访报道中，讲述了这样一对拉拉（女同性恋者的别称）的故事。
李莲荣和王建华是一对师生，初见时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两人在彼此的交往中暗生情愫，互相喜欢。但在那个时代，同性恋饱受歧视，为了符合传统道德和社会正确的道路，她们在适婚年龄选择了步入婚姻。
此后的几十年里，她们彼此之间没有了联系，等到再次相见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年过花甲。王建华希望李莲蓉可以离婚，和自己生活，但李莲蓉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离婚，老头子这么老了，我怎么跟子女交代。我就算有爱情，还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几次争论无果，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王建华决然离开了成都，当她再次听到爱人李莲蓉的消息时，是悲伤的死亡。
在她的记忆里，李莲蓉最后一次哭就是因为没能离婚，自己有怨言。而一直到去世，李莲蓉的家人都不曾知道她有这样一段纠缠至深、曲折辗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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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部分男同性恋者不同，老年拉拉在婚姻中很少被人察觉自己其实是同性恋，因为她们更加受固于家庭的责任，隐忍自己的情感世界。
当一位女性迈入婚姻时，她所需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不爱”的丈夫，还有一个庞大的家庭。她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身体，明明是拉拉，却难逃结婚生子的命运轨迹，当一个家庭运转时，没有人去怀疑和考虑她真正的需求和爱意......
图片来源自电影《谁先爱上他的》
走过那段黑暗的、被污名化的时间，面对传统的异性恋婚姻价值观念和社会广泛的恐同压力，他们被时代裹挟下做出的选择，让这份情感伤害在不同的家庭里不断上演和延续。
思想进步带给了他们面对自我的空间，但这份空间还远远不足以令每一位同性恋者自由呼吸。社会存在的多元化差异，需要更长的时间被公众所了解和接受。
作者：Cheryl，精英说90后作者，英国海归，用心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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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
凤凰卫视冷暖人生：老年同性恋的一生
同性联盟：隐身旧时代，被社会双重排除——老年同性恋更应该被我们关注
偶尔治愈：不被看见的老年女同性恋
偶尔治愈：当同性恋老去
淡蓝：老年同性恋的性爱与孤独
故事FM：一个老年「同志」的自述：活到 35 岁，我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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