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书无所谓道德或不道德丨单读
借着拜伦、王尔德、伍尔夫、兰姆四位作家手稿来华展览的契机，单读和大英图书馆（ID：TheBritishLibrary）合作，向读者们征集关于他们的问题。这些问题整理翻译后由本次展览的主策展人亚力山德拉·奥特 ( Alexandra Ault ) 回答。
王尔德可能是世界上最出名的段子手，他带着演戏的劲头写作，频频写下浮夸却机智的金句。他生前饱受关注和争议，这在他去世后也没有消停——连他的墓碑上都印满了仰慕者的唇印。这位贫嘴天才一生纯粹浪漫，“美”是他的唯一追求。昨天是他的忌日，我们为他干杯。
关于奥斯卡·王尔德
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于 1854 年 10 月 16 日生于都柏林。他属于盎格鲁-爱尔兰阶层，是风格浮夸、爱炫耀却又很机智的剧作家、诗人和评论家。他曾对一位法国作家说：“为生活，我投入所有天赋；为创作，我只投入才华 。” 他的创作生涯始于十九世纪的最后十年，曾发表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Picture of Dorian Gray），以及三部获得巨大成功的喜剧《温夫人的扇子》（Lady Windermere’s Fan, 1892）、《理想丈夫》（An Ideal Husband, 1895）和《不可儿戏》（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 1895）。1895 年，王尔德在事业顶峰因同性恋行为入狱，后发表作品《雷丁监狱之歌》(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
单读在此前的问题征集帖中也整理了大家或许不知道的王尔德趣事，上图是一些关键词。有兴趣的话可以点链接查看之前的文章哦。
▲ 奥斯卡·王尔德肖像（1882年，纽约） © British Library Board
Q&A
《道连·格雷的画像》中亨利勋爵这个形象十分耐人寻味，他的很多观点很新颖，王尔德也用了大量篇幅来阐释，而从故事情节上来看，亨利勋爵又似乎是把道连·格雷引入歧途的罪魁祸首，请问王尔德本人是否认同亨利勋爵的价值观呢？
亨利勋爵的价值观是“唯美主义”（Aestheticism）的一个非常有趣的例子。大英图书馆的策展人格雷格·巴兹韦尔（Greg Buzwell）在介绍《道连·格雷的画像》一书时曾解释了唯美主义：
“唯美主义，作为当时新涌现出的一种时髦却又充满争议的艺术理论，认为艺术评价应纯粹根据其美和形式，不考虑背后的一切道德寓意（‘为艺术而艺术’）。在小说里，这一观念的化身是花花公子亨利·沃登勋爵。亨利提倡享乐主义的人生追求，认为人生的主要目标是追求新的体验。在他看来，‘为了得到新的感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划得来’。”
▲ 詹姆斯·凯利（Jamies Edward Kelly）画的讽刺漫画。他将王尔德描绘成纳西索斯（Narcissus），可能是回应王尔德 1894 年发表于《双周评论》（The Fortnightly Review）的六首散文诗，因为其中一首是从纳西索斯所望的湖的视角写的。漫画中王尔德手拿唯美主义的主要母题之一向日葵。山中回荡着回声女神厄科的声音，说“王尔德是个唯美主义骗子。”
究竟王尔德是否认同亨利勋爵败坏的价值，在他本人看来，是无关紧要的。正如王尔德在小说的序言中说的那样，“书无所谓道德的或不道德的。书有写得好的或写得糟的。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 如巴兹韦尔提到的，“此书所带来的一切道学式的嫌恶或代入式的快感，都是读者自身的投射，而非小说本身的反映。这本书讲了一个故事，仅此而已。把道德的条条框框强加其上的，是身为读者的我们。”
▲ “书无所谓道德的或不道德的”，这句话源于“为日后所用的教条”（Dogmas for the Use of the Ages）一文，后来这篇文章也用于《道连·格雷的画像》自序。上图为奥斯卡·王尔德手稿的第一页。现藏于大英图书馆。© Estate of Oscar Wilde
想问王尔徳，最喜欢的音乐家是谁、最喜欢的曲目是什么？
“我喜爱瓦格纳的音乐胜过所有别的作曲家。他的音乐特别响，以至于人们可以不停地说话而旁人则听不见。这是一大好处，你说对不对，葛雷先生？”
……
道连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敢苟同，亨利夫人。听音乐的时候我从来不说话，至少听优美音乐的时候如此。如果是蹩脚的音乐，那就应当把它淹没在谈话声中。”
——上海译文出版社《道连·葛雷的画像》
荣如德译
文学爱好者对于他们最爱的作家，常常想要知道这一类的细节，但是通常这种问题是无法回答的，除非我们有作家以个人身份给出的明确答案（而非如上文所述，借笔下的人物之口说出）。音乐的力量以及它感动我们的潜能贯穿着王尔德的创作，从早期的诗作（见《十四行诗：在西斯廷教堂听安魂曲有感》）到短篇故事（《夜莺与玫瑰》中夜莺的悲歌），再到他的讽刺戏剧。2007 年，在一场题为“王尔德与音乐”的讲座中，王尔德的孙子梅林·霍兰德（Merlin Holland）曾说过：“对于王尔德来说，音乐，高于其他种种，是表达美和爱、愉悦和失落的最佳情绪和比喻，音乐的匮乏是最惨痛的悲剧 ”。
王尔德的手稿上有对舞台说明和台词的修改。这些修改有没有可能是在戏剧彩排过程中作出的呢？当时剧作家、导演、制作人的关系是怎样的？
现于木心美术馆展出的是《温夫人的扇子》第一幕的打字版第二稿。这份打字稿所依照的是王尔德最初创作这部作品的手写草稿。可以说，这份经过规范排版的打字稿是王尔德与他作品的初次“相遇”。他在这篇打字稿上做了大量修改，而这些修改表明他在此阶段还没有和演员们合作，他还在继续提炼叙事的结构和流畅性。不过，我们可以确定，王尔德在排练阶段也一定还会修改剧本，甚至在首演前夜也仍会做最后的润色。
在那个时期，制作人的角色通常由演员或舞台监督兼任。而这种工作模式也是《温夫人的扇子》的创作背景。在当时伦敦圣詹姆斯剧院的演员兼经理乔治·亚历山大爵士（Sir George Alexander）的鼓动下，王尔德开始起草这一剧本。乔治·亚历山大爵士既是剧院的演员，也是监制，还负责管理财务。他读过《温夫人的扇子》的初稿后很喜欢，向王尔德预支了一千英镑，支持他完成这部作品。后来他也亲自出演温德米尔公爵一角。无论是对剧本的细致修改，还是在排练过程中，两人都密切合作。
▲ 亚历山大与《温夫人的扇子》中的其他演员。现藏于英国国家肖像画廊。© 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
《温夫人的扇子》还有王尔德的其他戏剧在当时上演后反响如何？
在《温夫人的扇子》之前，王尔德在戏剧界的名声并不是很大。他的第一部戏《薇拉》（Vera, 1883）上演后仅一周就停演了。《纽约先驱报》当时评这部戏为“冗长的烂戏”，《纽约时报》说它“不真实、啰嗦、令人厌倦”。但随着王尔德的第一部喜剧《温夫人的扇子》上演后，一切都变了——所有的评论都非常正面。一份报纸报道说：“只能用聪敏和风趣来形容奥斯卡·王尔德先生”，著名戏剧评论家 A·B·沃克利（A.B.Walkley）称王尔德的写作是“出色的言谈”。这出戏极受观众欢迎，1893 年 2 月登上了纽约的舞台。有趣的是，当时许多评论都关注这出戏的剧作家而非戏剧本身。也大约在这个时候，公众开始将作者和作品紧密联系在一起，而后来也正是这一现象导致了王尔德名声的衰落。《道连·格雷的画像》曾在两次审判中被用作王尔德“不道德”罪行的呈堂证供，即使王尔德曾在《道连·格雷的画像》自序中抗议道：“有人要钻到外观底下去，那由他自己负责。有人要解读象征意义，那由他自己负责。”
▲ 1892年，《温夫人的扇子》在伦敦圣詹姆斯剧院公演时的节目单。现藏于大英图书馆。© British Library Board
王尔德《温夫人的扇子》向来被认为是一部喜剧，但在结局中温夫人、她的丈夫、她的母亲都各自保守着自己的秘密没有开诚布公。这是否也有悲剧的意味？如何理解这个结局？
王尔德的喜剧在很多方面都是对当时维多利亚时期某些严肃的“艺术”原则的戏谑回应，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作品不是基于对社会的认真观察。撰稿人安德鲁·迪克森（Andrew Dickson）曾在一篇文章中对欧琳太太这一角色做了敏锐分析，阐释了她的故事中的悲剧成分：
“出生于爱尔兰的王尔德洞悉英国上层阶级的双重标准，尤其是他们对两性之间的‘体面’与美德的态度——很多男人只要家丑不外扬，便可胡作非为无所顾忌，却在女人们鼓起勇气跳出传统的生活、婚姻时，用‘堕落’来谴责她们。当时很多读者都认为，欧琳太太是个极度渴望逃离过去阴影的悲剧人物，但恰恰相反，她才是该剧真正的女主角，也常常说出绝佳妙语（比如她告诉女儿：‘理想是危险的东西。还是现实比较好。’）。从这点来看，她简直就是王尔德本人的翻版，尤其是考虑到，王尔德和欧琳太太一样都隐藏着关于爱情的秘密：《温夫人的扇子》上演三年后，王尔德因与一名年轻男子恋爱而受审，被判入狱两年。出狱后，他流亡巴黎，几年后在贫困中死去。”
在大英图书馆的推送中提到，王尔德的手稿有位于伦敦斯特兰德大道的“马歇尔夫人打字行”的印章。这个“打字行”是怎样一种存在？
位于伦敦斯特兰德大道的马歇尔夫人打字行为王尔德打了好几份剧本，其中包括《不可儿戏》。现存的其他一些剧本上也常见马歇尔夫人的印章，这可能意味着这间打字行经常处理戏剧作品。另外，王尔德在狱中写给他情人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勋爵的书信集《自深深处》（De Profundis）也是由这家打字行打出的。他甚至曾给他的朋友，也是他后来的遗嘱执行人罗伯特·罗斯（Robert Ross）明确指示，要求他使用马歇尔夫人的打字行，作品应打在“合乎剧本使用的好纸上”并且“在版心之外留出相当的空白以便修改”。
王尔德对波西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证明王尔德对道格拉斯勋爵（人称“波西” ）情感的最好证据莫过于王尔德在狱中写给他的那封悲情长信《自深深处》。大英图书馆收藏了这封信的手稿。
对于王尔德的传记作者理查德·艾尔曼（Richard Ellman）来说，“《自深深处》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它是一封情书”；除却它偶尔的狂妄自大和可以理解的结构上的失误，它是“史上最长最伟大的情书之一”。它可以被看做是王尔德致道格拉斯的戏剧化独白——一份长篇的公开演说，并默认了道格拉斯的回应。
▲ 王尔德与道格拉斯勋爵坐在一起，摄于一间维多利亚摄影工作室，1894年。图片现藏于大英图书馆。 © British Library Board
王尔德在《刑事法修正案》（1855）下被控“与其他男性发生有伤风化的行为”并入狱。这类控告波及了当时许多人，甚至被称作“敲诈特许状”（The Blackmailer's Charter），然而直到 1967 年，这种罪名才被法律取消。
▲ 王尔德在狱中写给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勋爵的长信《自深深处》，手稿共八十页，1897年。现藏于大英图书馆。© British Library Board
想问王尔德，美有终极吗？
“美是天才的一种形式，实际上还高于天才，因为美不需要解释。美属于世界上伟大的现象，如同阳光，如同春天，如同我们称作冰轮的月亮在黑沉沉的水中的倒影一样。那是无可争议的。美有它神圣的统治权。谁有了它，谁就是王子。”
——上海译文出版社《道连·葛雷的画像》
荣如德译
作为“大英图书馆在中国：共享知识与文化”大型项目在中国的第二个特展，“木心的讲述：大英图书馆珍宝展”将于 10 月 15 日在位于乌镇的木心美术馆正式面向公众开放。此次展览由大英图书馆和木心美术馆共同策划，特别甄选了中国作家、艺术家、诗人木心先生最为欣赏的四位英国及爱尔兰文学巨匠的手稿，包括拜伦勋爵的《爱情与黄金》诗稿、查尔斯·兰姆的亲笔书信、奥斯卡·王尔德亲笔修改过的《温夫人的扇子》第一幕打印稿，以及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达洛维夫人》的创作手稿。
木心的讲述：大英图书馆珍宝展
展览时间：2017 年 10 月 15 日至 2018 年 1 月 14 日
展览地点：浙江省桐乡市乌镇西栅景区 木心美术馆
第一辑问答：
《和伍尔夫谈谈伦敦、剩女与死亡》
第二辑问答：
第三辑问答：
本文原载于自大英图书馆微信（ID: TheBritish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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