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最想拍的中国题材居然是个禁忌题材+福利
本文节选自中信出版集团出版的《知日40:步履不停,是枝裕和》一书。图片与题图均由中信出版集团授权提供。
是枝裕和:电影导演。1962 年出生于东京都练马区,1987 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后进入电视制作公司 TV MAN UNION。1995年,以改编自宫本辉同名小说的电影《幻之光》出道。2004 年,电影《无人知晓》入围第57 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年仅14岁的主演柳乐优弥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2013 年《如父如子》获得第66 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委会大奖。2014 年4 月,就任早稻田大学理工学术院教授。2015 年,电影《海街日记》再次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2016 年5 月,电影《比海更深》上映。
知日:刚才你在课上给学生们看了《昭和的诞生》,为什么要挑这些纪录片?
是枝:这堂课是通过鉴赏60 年代日本电视草创期的15 位电视导演的纪录片,看看他们在电视圈所做的工作。他们在与政府的对抗中,是溃败了吗?怎样溃败的?以此来观察60 年代的状况。
知日:昭和是日本的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从“二战”到战后经济腾飞,你怎么看待昭和年代呢?
是枝:我出生于1962 年,我所经历的昭和年代,只有昭和后期的一半,战后复兴结束后、东京奥运会前夕,战后经济腾飞和学生运动时,我还是孩子,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实际体验。在我的记忆里,我小时候的家庭是慢于日本经济成长的,祖父和父亲从台湾复归,错过了机会,导致完全落后于同时代的人,战后没有过得很富裕。
知日:你曾经拍摄过侯孝贤和杨德昌的纪录片,这与你父亲在台湾的经历有关系吗?
是枝:没有必然关系,但是侯孝贤的《童年往事》是以台南为舞台的。
知日:侯孝贤是对你影响很深的一位导演,就你的了解,侯孝贤和杨德昌两位导演对日本导演的影响大吗?
是枝:80 年代,我大学毕业时,正好是侯孝贤的《童年往事》《恋恋风尘》《悲情城市》,杨德昌的《恐怖分子》《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出现的时候,在那时我与他们相遇,这与我的父亲在台湾生活的经历是完全分开来的。他们的电影出类拔萃,我感到他们作为亚洲导演,竟然能创作出如此优秀的作品。而当时在日本的同时代,并没有真正让我感到震撼的导演。当时我受他们的影响很大。正好大陆的张艺谋、陈凯歌导演也相继出现,从80 年代后半到90 年代是一个非常火热的年代。我想当时受到影响的日本导演应该也有很多。
知日:之前你经常提到侯孝贤,但是比较少讲到杨德昌,你对他的电影是怎么看待的?
是枝:嗯……他的作品,很现代。描绘了一种人性的复杂性,比侯孝贤的表现方式要更具现代性。在年代上,杨德昌要比侯孝贤跟我还更近一些。《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真的很棒。
知日:确实。而且杨德昌拍的是完全同时代的事情,这是很困难的。“现代”是否是这个意思呢?
是枝:在八九十年代,杨德昌电影出现的时候,我就感到他描述的是与自己同时代的故事。而侯孝贤的厉害之处,我觉得是在八九十年代拍了那么多他少年、青春时代的记忆,对我来说完全是没有经历过的前一个时代。而在杨德昌去世后,他又将镜头转向了现在的台湾社会,以一种非常尖锐的视角。
知日:在中国大陆,你的作品非常受年轻人的喜爱,甚至有人将你比作小津安二郎,你有听到过类似的说法吗?
是枝:对于外国观众有这样的认识我大概也没办法,但我在拍电影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小津。不如说,人的拍法,房间的构造、外观等与空间相关的部分,我是从成濑巳喜男那里学到更多。同时代的侯孝贤,反而离我更近。
前作《海街日记》的原作漫画带来了一种类似“ 轮回” 的时间感,季节变幻,人事变化,转了一圈之后,下一代的故事接着继续。在日本的传统文化中也有这样的观念,比如鸭长明有“ 江河流水,潺湲不绝,后浪已不复为前浪”(行く川のながれは絶えずして、しかも本の水にあらず)。原作漫画中的这种时间感,在小津的电影中也有类似的体现,比如《麦秋》《东京物语》,我抱着这样的观念去复习小津电影,体验其中贯穿着怎样的时间观念还是第一次。被说与小津相似,可以说是最大的赞美了,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我也非常感激。
知日:你在电影中对于家庭关系的表现似乎越来越多,这是自觉的吗?
是枝:确实是自觉的。不过从下一部电影开始会远离这个主题,想做不一样的类型。这 10 年来,我的父母亲去世,我自己成了父亲,在家庭关系中,是经历激烈变化的10 年,对于自己能够做一个怎样的父亲的思考也好,对去世的父母的思念也好,都是自己私人部分的关注点,所以拍摄了很多家庭剧。
知日:作为“作者导演”,你更欣赏库布里克式的导演,还是伯格曼式的导演?因为库布里克的电影似乎展现了不同的类型,而伯格曼似乎永远在探索一个主题。
是枝:其实伯格曼电影并非每次都拍摄一样的主题,我自己是更向往伯格曼的。虽然自己容易厌倦,想要拍各种类型,悬疑也想拍,喜剧也想拍。
知日:你是纪录片拍摄者出身,在电影中会有纪实的处理方法,在纪录片中也会有自己的表达。
是枝:对我来说,纪录片并不是传达事实,而是拿着镜头的我进入一个状况中,拍摄我在那里看到的东西。拍下随着我和我的镜头的进入而发生变化的现实,才是纪录片。
知日:当时你拍摄《海街日记》的触动点是什么?
是枝:因为我非常喜欢吉田秋生的原作漫画。本来想要拍原创作品,但是吉田这部原作,刚刚读完第一卷,我就想把它做成电影,不想被别的导演抢走。后来细想,或许是因为我自己喜欢拍被遗弃的孩子的故事,《无人知晓》是如此,这部电影也是。被遗弃的孩子被同样被遗弃的姐姐捡到的故事,或许我就是被这一点吸引了。
知日:所以,你通常开始一部新电影的契机是什么?
是枝:这就多了。比如,在电视中看到一则在意的新闻,然后开始调查;母亲去世,突然想拍摄一部关于母亲的电影等。
知日:你的电影中关于孩子的主题也很多,但是小孩子并不是一般导演常用的。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是枝:拍小孩子很有意思哦(笑)。我的电影中最常出现的是小孩子和死去的人,也就是不在这个世上存在的死者。这两者是非常重要的要素。《海街日记》里也有一个“ 不存在的父亲”,讲述了父亲死后,被留下的孩子的故事。
知日:你在随笔集中提到,电影创作不是表达自我,而是交流,你能详细讲讲其中
的关系吗?
是枝:作品本身是与世界的交流,电影不是用来表现自我,拍电影是自己发现世界的行为。纪录片也是一样,不是我带着主题去拍摄,因为主题也好、情感也好,都来自于世界的一方。
知日:平时看纪录片吗?之后还会拍吗?
是枝:有想要拍的主题,但是还有更多想要拍的剧情片。
知日:之后想拍怎样的主题呢?
是枝:下一部想拍的主题是以一个杀人事件为中心的法庭剧。
知日:你的电影中似乎有一些固定的班底,这是基于什么原因形成的呢?
是枝:不会很固定(笑),虽然经常会用一个演员。
知日:就是说这个过程是一个自然形成的过程,并不是刻意为之的?
是枝:如果用一次很顺利的话,会想要以另一种方式与他合作第二次。用一个比喻来说的话,为了让火锅更好吃,有时候会变一些花样,虽然是用一样的菜,有时候把汤底换成海带的,或是加入美味的调味酱。想要吃鸡肉的时候,加一些鸡肉,有时用口蘑配魔芋丝,或者金针菇配魔芋丝 ,不加茼蒿。在做料理的时候,喜欢的食物基本是固定的,只是调味料多少改变了。有时为了做出这样的味道,树木希林是一定要在场的(笑)。在导演有孩子的戏时,我是不会给他们脚本的,都是口头传授他们要这样说,或是那样说,他们在现场才第一次知道要这么演。现场如果有了解状况的大人的角色在场的话,会顺利很多。
知日:你每年出电影都很稳定,所以想了解经费的来源是怎么构成的。
是枝:最近的三部电影,主要是富士电视台出资。之前有Bandai Visual,现在还有广告公
司AOI、发行公司GAGA、东宝。有时候还有演员所属的事务所,如Horipro 等。拍《海街日记》的时候还有出版社小学馆。大体上一部电影有3 ~ 4 个出资方是最好的,现在有富
士电视台持续出资,我当年做纪录片时的负责人地位提升,我也与他们持续了20 多年
的交往,一直维持着很好的关系,他们在背后支持我,帮了我很多。
知日:你有想过拍摄和中国相关的题材吗?
是枝:战时,在中国大陆有一个叫“ 满映”(满洲映画协会)的电影制作公司,我很想拍摄以“ 满映” 为舞台的剧情片。这十年一直在考虑,不管怎样都想拍一部以那里为舞台的电影。“ 满映” 当然是日本人的傀儡建立的制作公司,在那里有日本人、中国人、韩国人,当时“ 满洲”处于日本人的控制下,受到了关东军的暴力控制。而在“ 满映” 内部,就我调查的来看,甘粕正彦后来成为所长, 之前存在的不公平得到了解决,比如平等日本人和中国人
的工资,至少在公司内部,消除民族差别。将异民族放在同一张桌子上,一起制作电影,这个意识在很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共享。而这是如何实现,又是如何随着战败失去的,我想反映这段历史。当时从“ 满映” 出去的韩国人,回到韩国之后,建立了现代韩国电影的基础。在摄影所学到拍摄技术的中国人,也参与了战后中国电影的起步。最近,调查又有了进一步进展。10年前,就我当时的了解,要在中国拍摄这样的电影大概不太可能吧。现在觉得情况或许有所改变,所以现在在筹集资金,想要集合亚洲的演员拍摄这部电影了(笑)。虽然日本的政治也变得很糟糕,但是电影就是要做政治做不到的事。
知日:你觉得日本的政治很糟糕吗?
是枝:当然了,现在是最差的状况了。(当局煽动)对中国、韩国的憎恶,以各种形式提高在国内的支持率,似乎回到了战前的状况。这是我经历的几十年中,政治状况最差的时候了。
知日:你之前提到日本人身上有一种“岛国根性”,你觉得日本人身上有这样整体的民族
性吗?
是枝:在一亿多人口的岛国里,人们几乎都使用同一种语言,在狭隘的空间里生活着。
在近代,也几乎没有什么移民,价值观很单一,形成了同调压力非常大的社会。大家都一样就很安心的意识非常强烈。对于不同民族、使用不同语言、拥有不同想法的人有排他的想法,将这些人以“ 反日” 为名驱除出去。只有那些提倡简单的国家利益的人才承认其正确,就算是大众媒体,如果他们持有不同意见,也会被打为反日的敌人。总之,在对中国、韩国的态度立场上来说,似乎越来越敌视,特别是这四五年,这种意识更加深化了。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岛国根性。而这不仅仅是指日本,美国、英国都是这样。
知日 在电影之外,你怎么看待中国?
是枝:我至今对中国(大陆)最大的认识大概来自贾樟柯的电影吧。中国台湾倒是去过多次,也参加过电影节,上海的电影节参加过一次(电影山海经注:非SIFF官方邀请),另外就是中国香港、澳门,都是大陆的边缘,没有去过内地。就我看到的印象,中国在现代化发展的背后,似乎存在巨大的贫富差异。在上海,好像看到了日本经济高度成长期的风景,而沉淀下来的东西大概要在以后(才能看到了)。或许,对事物的观念也好,历史感也好,中国人和日本人的不同之处太多了,所以更需要相互理解。你看,过去日本的文化有很多都是中国来的,过去的文化人都需要从小学习汉文。但这已经是我的祖辈的事情了,对于现在的日本人来说,中国变得越来越远。从中国的历史来看,每个时代都是将前一个时代完全否定后进入下一个时代,而日本的历史是连续下来的。就算是在战争中犯过错的人,时间久了,也会被原谅,死去的人会被当成神供奉。是没有否定,全是连续的历史。政治家也是,甲级战犯的后代还能当首相,在中国大概是不可能的吧。像日本这样连续的历史,以及像中国这样在否定之后诞生的历史,这种差异是很有意思的,双方是不是有可以从对方身上学习的地方呢。
知日:之后你有没有什么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呢?
是枝:有几部绝对想要拍的电影,比如前面说到的“ 满映”。
知日:现在这个时点,对你来说,最难的事情是什么?
是枝:现在是作为导演的自己和作为父亲的自己的时间的两立。
知日:你的时间现在是如何安排的呢?
是枝:比如今天,从早起10 点到晚上8 点一直在学校和学生们待在一起;从学校结束后,要返回事务所,进行下一部电影的情节的修改,直到半夜两三点;然后回家睡觉。每周都会和学生们一起吃一次饭,是他们请(笑),但我已告诉他们今天去不了。明天要去参加“ 保护表现自由” 的周会,所以白天要做一番准备。后天是福冈的电视台 RKB 每日放送的学习会,会在新干线上看3 部他们拍摄的纪录片,大后天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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