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不停 影长存：7月大师展云导赏
明晚7月16日七点半，上海艺术电影联盟主办的德国电影大师马克斯·奥菲尔斯回顾展将进入第二轮放映，上周的第一轮放映让非常多的观众首次在大银幕上见识到了奥菲尔斯出神入化的摄影机运动，大开眼界之余，还通过《一封陌生女子的来信》的神排片，与戛纳经典真正来了一次零时差。
与去年的“匈牙利电影大师展”、“俄罗斯电影大师展”、“孙瑜导演作品回顾展”、“西班牙电影大师展”、“意大利电影大师展”、今年1月的“法国电影大师展”、3月的“英伦电影大师展”、4月的“波兰电影大师展”、5月“俄罗斯电影大师展”一样，马克斯·奥菲尔斯作品展也推出网络云导赏。通过以下这篇由热心观众木译原创的文章，引导大家进入本次“马克斯·奥菲尔斯作品展”，大家可以在看完影片之后再来阅读此文，银幕上的影像和银幕下的文字互相印证，会有更多收获与启发。
舞不停 影长存
谈及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导演，每一个影迷都能如数家珍般地报出他们心目中的大导演和几部代表作，但有一位导演很多时候会被人们忽视，甚至遗忘，他就是第一代享有世界盛誉的德国电影大师马克斯·奥菲尔斯（Max Ophüls）。不仅因为奥菲尔斯的作品在电影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就是他穿梭于大西洋两岸的传奇经历，也够得上名副其实的世界大导演了。
早年生涯
奥菲尔斯1902年的春天出生在德国的萨尔布吕肯，萨尔布吕肯是德国最小的一个州萨尔州的首府。坐落于德法边境的萨尔布吕肯在历史上曾几度易手德法两国之间，普法战争期间，萨尔布吕肯曾是法国第一个入侵对象。一战后曾割让给法国作为战争补偿，二战后期，在德军控制下的这座工业城市遭受盟军的轰炸。二战胜利后，包括萨尔布吕肯在内的萨尔地区曾一度成为法国的占领区，法国曾想使萨尔地区独立并加入法国。但最终还是在1957年，萨尔州人民选择重新加入西德，回到了德国的怀抱。萨尔地区在德法之间的游离和奥菲尔斯的电影工作在德法之间行径恰也相映成趣。
马克斯·奥菲尔斯
奥菲尔斯出生在犹太人世家，父亲是一名纺织品商人，在德国多地拥有商铺。父亲在他出生时，给他起名马克西米利亚诺·奥本海默（Maximilian Oppenheimer），Maximilian有伟大的意思，饱含父亲对儿子的殷切希望。历史上哈布斯堡家族曾出过马克西米利亚诺一世，后来做了墨西哥皇帝。而奥本海默这个姓在历史上最著名的就是原子弹之父尤利乌斯·罗伯特·奥本海默，他也是犹太人。奥菲尔斯的原名其实也是一部欧洲简史。为了不让在工商界享有声望的父亲蒙羞，年轻的奥本海默在执着地投入艺术表演时，将自己化名为后来大家众所周知的奥菲尔斯（Ophüls）。1919年，奥菲尔斯开启了他的演艺生涯，初登舞台。1921年至1923年期间，奥菲尔斯在德国著名的亚琛剧院表演舞台剧。也就在奥菲尔斯离开亚琛剧院的12年后，后来的音乐皇帝卡拉扬出任了亚琛剧院的音乐总监，直到1942年二战进入转折点。
1923年奥菲尔斯来到了德国工业重地鲁尔地区的多特蒙德城市剧院，开始指导戏剧表演，大获成功。其后又来到维也纳的著名城堡剧院开始执导戏剧。城堡剧院有着悠久的历史，包括《费加罗的婚礼》在内的莫扎特三部歌剧曾在这里首演。1800年4月2日，贝多芬的第一交响曲也首次在城堡剧院奏响。奥菲尔斯的活动轨迹，也从德国西部转移到了德国东部。也是在城堡剧院，奥菲尔斯邂逅了他的缪斯女神，歌剧演员希尔德加德·沃尔（Hildegard Wall），两人于1926年结婚。
马克斯·奥菲尔斯
历史的记载似乎总是会有些出入，自相矛盾。有一说奥菲尔斯在多特蒙德就指导了200多部戏剧，以此为资本来到了城堡剧院。也有一说是奥菲尔斯来到城堡剧院后，一共指导了200多部戏剧。无论哪种说法准确，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奥菲尔斯在下一步进军电影事业之前，已经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并影响了他的电影创作。而他日后电影中也经常闪现维也纳这座高贵优雅城市的影子。
步入影坛
1930年，奥菲尔斯来到了德国中心，甚至可以说是欧洲中心柏林，投身好莱坞都要叫他一声大哥的乌发电影公司（Ufa，关于乌发电影公司，可参见2019年德国电影大师展的导赏）。1931年，奥菲尔斯拍摄了他的处女作，一部四十分钟的喜剧《我喜欢鱼肝油》。1933年，奥菲尔斯的《情变》使得他声名鹊起，这部作品也成为了他早期作品的代表作。《情变》是根据德国著名剧作家施尼茨勒的同名作品改编。施尼茨勒如同弗洛伊德一样，注重人类的潜意识，他也是第一个把意识流引入德奥文学的作家。后来，奥菲尔斯还改编拍摄了他的另一部作品《轮舞》。同年，奥菲尔斯又在法国启用同班人马重拍了《情变》这部电影，法版的电影名称为《爱情故事》。该片1927年还曾有过一个德国版的默片版本。奥版影片的女主角英格达·施奈德就是日后凭借茜茜公主征服亿万新老观众的罗密·施奈德的母亲（2019年，上艺联也曾举办了银幕女神——罗密·施奈德作品回顾展）。
在《情变》这部奥菲尔斯早期风格的影片中，就可以窥见奥菲尔斯的艺术才能，恰似维也纳圆舞曲得华丽的电影运镜和成熟的场面调度，以及对女权主义的冷静思考在影片中都得以体现。华美艳丽的场景和复杂社会中的女性人物是他一生电影所要诠释和表现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有两句话我们从小便耳熟能详，世界是物质的，物证是运动的。奥菲尔斯华丽的厅堂设计何尝不是物质世界的真实写照；而他长镜头，空镜头的自由切换，驾驭自如，娴熟的摄影机运动何尝不是物质是运动的另一种解读。
《情变》
1933年2月27日，德国发生了臭名昭著的国会纵火案，德国纳粹登上历史舞台，开始了长达12年的恐怖统治。在国内局势不断恶化的情况下，身为犹太人出生的奥菲尔斯，不得不携妻带子，远走他乡。奥菲尔斯的儿子马塞尔·奥菲尔斯（Marcel Ophuls）后来也成为了著名的纪录片导演，至今健在。他曾拍摄了反映二战的纪录片《悲哀与怜悯》和纪录片《终点旅店》，赞誉不绝。他也做过其父亲电影拍摄时的助手，参与了《劳拉·蒙特斯》的拍摄。奥菲尔斯父子两人在战争胜利后，与特吕弗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回到战乱纷飞的岁月，虽说欧洲列国，跨出一只脚就是别国，但毕竟是背井离乡的逃亡之路，日子并不好过。1933年他来到法国，后又去了意大利和荷兰，1934年，奥菲尔斯拍摄了唯一一部意大利电影《众人之妻》，比起《情变》，这部电影的拍摄手法更趋成熟，摄像机的摇动，闪回的插入，使得人物内心的表现更显丰富。德·西卡对这部片子赞赏有佳，可能也就是这个时候萌生了和奥菲尔斯合作的念头。该片还与奥菲尔斯最后一部电影《劳拉·蒙特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然，那也是20年后的事情了。1936年，奥菲尔斯拍摄了他的唯一一部荷兰语影片《理财纠纷》，本次影展上已与大家见过面，观众可以领略到奥菲尔斯早期在欧洲各国游历时期的创作风格和拍摄手法。奥菲尔斯会说流利的德语和法语，在离开欧洲前，他拍摄了四种语言的影片，德、法、荷兰语和意大利语，才华横溢，令人赞叹。
《理财纠纷》
1938年奥菲尔斯加入法国国籍，并于第二年响应号召，为军队国防事业服务。他曾为反纳粹电台撰写文章，暗讽希特勒，建议元首失眠时不应数羊，而是数那些被他屠杀的遇难者名单。1940年法国沦陷后，奥菲尔斯辗转瑞士、意大利、葡萄牙等国。在离开德国的日子里，奥菲尔斯还改了自己的姓氏，把更具德语元音变音字母u的两点帽子摘掉，Ophüls改为Ophuls，以示与纳粹德国的决裂。他儿子后来也追随他父亲，更换了姓氏拼法。最终在1941年，奥菲尔斯与家人一起暂别欧罗巴大陆，远度重洋，来到了美利坚。后来在回忆起这段险象环生逃亡之路时，奥菲尔斯却显得十分轻松，对他而言就像一场运动员的长跑比赛。
短暂留美
尽管奥菲尔斯来美国之前，已拍摄了不少作品，且反响不错。但他仍难在名流聚集的好莱坞谋得一席之地，1941年底，困苦潦倒的奥菲尔斯还曾落魄到向友人筹借100美元度日的窘境。荒废了五年的光阴后，在普雷斯頓·斯特奇斯的帮助下，1946年奥菲尔斯终于谋得一个电影拍摄的机会，拍摄美国故事片《龙潭喋血》，但拍摄没多久就被迅速解职。1950年，该片终于上映，但其中没有一个完整的镜头是奥菲尔斯拍摄的。此时的奥尔菲斯已经离开美国，回到了欧洲，开始了他人生最后的辉煌之旅。
其实早在1936年，好莱坞就向奥菲尔斯抛出了橄榄枝，当时米高梅公司的创始人之一的路易·B·梅耶表达了希望奥菲尔斯和他自己的米高梅公司合作的意愿。但直到十年后，也就是1946年，在德国导演西奥德梅克的引荐下，集编剧、制作人和演员于一身的小道格拉斯和奥菲尔斯开始合作，奥菲尔斯才在好莱坞显山露水，发挥出他的才华。先后拍摄了《飞龙传》（1947）《一封陌生女子的来信》（1948）《情海惊魂》（1949）和《鲁莽时刻》（1949）四部作品。
奥菲尔斯在指导《情海惊魂》两位演员表演
在拍摄这些作品过程中，与奥菲尔斯合作的无不都是当时在好莱坞炙手可热的人物，小道格拉斯·范朋克、琼·芳登、詹姆斯·梅森。和梅森合作的两部《情海惊魂》和《鲁莽时刻》其实是美国黑色电影类型，与奥菲尔斯其他电影类型大相径庭，不过从一定程度上而言，奥菲尔斯可谓入乡随俗，当时的美国正好是黑色电影的高产时期，也从侧面反映了奥菲尔斯善于拍摄各个题材的电影，其电影才华艺术的四溢一览无遗。而上一次的入乡随俗，是奥菲尔斯在意大利拍摄《众人之妻》，当时意大利的电影完全由墨索里尼家族把控，《众人之妻》也多多少少具有法西斯统治下意大利电影的特质。
奥菲尔斯除了在美国拍摄了两部黑色电影，最具影响力和代表性的还属黑色电影完成之前的那部经典佳作《一封陌生女子的来信》。这部作品也是改编自德奥文学的领军人物斯蒂芬·茨威格。和施尼茨勒一样，茨威格也是擅长心理描写。他和奥菲尔斯都是犹太人，有着差不多相同的经历。出生家境富裕而后遭德国纳粹迫害，面对战争不得不远走他乡。不过更可悲的是，茨威格没有见到二战的最终胜利，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茨威格心灰意冷，深感胜利无望，于1942年2月在巴西服毒自尽。茨威格一生没有得过任何文学奖项，却被认为是历史上最优秀的传记作家，苏俄大文豪高尔基称其为世界一流作家。
《一封陌生女子的来信》
《一封陌生女子的来信》也是大牌云集，女主角琼·芳登更是当时好莱坞的当红影星。影片的制作公司（Rampart Productions）是芳登离开雷电华（R.K.O）后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威廉·多齐尔所开办，该片由环球电影公司出品发行。这部影片的摄影师就是《情变》的摄影师弗兰兹·普拉纳。普拉纳后来留在美国，为奥黛丽·赫本拍摄了的两部经典电影，《罗马假日》和《蒂凡尼的早餐》，当然也有《锦绣大地》之类的西部片和《推销员之死》的许多好莱坞影片。
在美期间，小道格拉斯还建议奥菲尔斯暂时改名为奥普拉斯（Opuls），以免使奥菲尔斯（Ophuls）的发音和英语单词awful（糟糕）的发音混淆。这也是奥菲尔斯第三次改名。
重返欧洲
1949年8月，奥菲尔斯搭乘游轮，重返欧洲大陆，开启了人生最后的荣耀时刻。先后拍摄了《轮舞》（1950）《欢愉》（1952）《伯爵夫人的耳环》（1953）和《劳拉·蒙特斯》（1955）。此次影展正好将这四部奥菲尔斯最有代表性，最能凸显其电影艺术创作能力的影片一网打尽，尽收眼底。
在奥菲尔斯最后的四部影片中，有一位伟大的女性演员值得一提，那就是达尼埃尔·达里约。达里约在上世纪30年代出道，活跃于40—50年代，曾和比利·怀尔德有过合作。她在电影史上最具成就的还是和奥菲尔斯合作的三部曲《轮舞》《欢愉》和《伯爵夫人的耳环》，特别是《伯爵夫人的耳环》她和德·西卡精妙绝伦的演绎，使得这部作品被誉为世界电影最美的作品之一。两人共舞一曲华尔兹，是影片之舞，更是奥菲尔斯运动美学之舞。奥菲尔斯的儿子曾私下透露，达里约是他父亲最钟爱的女性演员。2017年10月，达里约以百岁高龄辞世，一生拍摄了110部作品的达里约留给影迷们无限感怀。
《伯爵夫人的耳环》
1955年奥菲尔斯拍摄了他最后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彩色故事片《劳拉·蒙特斯》，极致奢华典雅，尽显巴洛克古典主义风范。影片拍摄过程中，除了前文所提及的他儿子奥菲尔斯出任助理导演外，奥菲尔斯的仰慕者也是他的好友，后来成为新浪潮的领军人物特吕弗自告奋勇，在片场帮忙。然而，如此富丽堂皇的电影在当时却不卖座，甚至遭遇了票房“滑铁卢”。为此，特吕弗联合其他众多法国导演为奥菲尔斯站台，高呼捍卫《劳拉·蒙特斯》就是捍卫整个电影业。在以后的岁月里，新浪潮五虎将的里维特曾在《电影手册》上发表文章，评论《伯爵夫人的耳环》的电影艺术性，极力推荐奥菲尔斯和他的作品。法国新浪潮另一重要代表人物雅克·德米，则是通过拍摄他第一部剧情长片《劳拉》向奥菲尔斯致敬，结果一鸣惊人。新浪潮大佬戈达尔在晚年最新的一部的《影像之书》影片中，也有向奥菲尔斯《欢愉》致敬的片段。
1957年3月，马克斯奥菲尔斯在他事业的高光时刻，突发心脏病，在德国汉堡溘然去世，享年54岁。这是世界电影业的巨大损失，很难想象，如果奥菲尔斯能看到新浪潮电影的蓬勃发展，这位电影多面手又会给观众们带来如何技惊四座的影片呢？也许一代人终有一代人的使命，作为第一代世界大导演，他的使命也就到1955年的《劳拉·蒙特斯》落幕。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奥菲尔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导演，库布里克、伍迪·艾伦、马丁·斯科塞斯、昆汀、乔治·卢卡斯，这些伴随我们成长的电影大师们无不都受到奥菲尔斯的影响。库布里克曾多次称赞奥菲尔斯是一位杰出的电影导演，无人能及，他本人作为奥菲尔斯的铁粉，最爱的影片就是《伯爵夫人的耳环》。马丁·斯科塞斯也给予奥菲尔斯高度评价，不过老马除了喜欢他的《伯爵夫人的耳环》外，最推崇的还是好莱坞时期的《情海惊魂》。
《情海惊魂》
奥菲尔斯的创作阶段随着他人生路线的迁徙，分为三个阶段，欧洲大陆——美国——法国，法国时期的四部杰作相对于他早年在欧洲大陆的电影是呼应，是升华；而在美国期间的四部电影则是他打破自我，适应好莱坞打开方式的展现。事实证明，他能够驾驭不同类型风格的电影，这也是他能成为世界导演所具备的潜质。但即使好莱坞是个插曲，奥菲尔斯的拍摄手法和电影理念在这三个阶段是一以贯之的，对女性人物的细腻解读和女性心理的精准把握涵盖他一生的作品，对室内的楼梯、舞台、房间赋予的寓意来源于他在舞台剧中的实践经验，时空轮回与镜头运动构建起了华丽丰盈的奥菲尔斯电影美学。
如果你对奥菲尔斯还不甚了解，不妨抓紧本周末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光影交织下，不仅能领略两个不同时期奥菲尔斯创作风格，还能完整感受奥菲尔斯最后“四联剧”[tetralogy， 四联剧一说起源于古希腊戏剧舞台，将三部悲剧和最后一部悲喜剧合在一起，冲淡观众因为连看三部悲剧“三联剧”（trilogy）产生的悲观情绪。后指艺术创作上四部相对独立但是由同一作者创作的作品合集]和他的拍摄脉络以及对电影的解构，这是他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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