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日本年度观察与评论

いよいよ年の瀬。

12月12日，在日本京都的清水寺，主持长老挥毫「税」成为了日本的年度汉字。作为留学日本的外国人，通过报纸、电视和网络观察这一年的日本，我反倒觉得汉字「知」更适合总结这一年里日本的大事小情、风风雨雨、喜怒哀乐。

（一）知名度・知名度

之前观察日本在国际社会的知名度，我常常喜欢通过日本政治家登上国际主流杂志和报刊的封面次数来判断。因为，近几年特别是2007年以后，中国政治家登陆欧美主流杂志的频率越来越高，凸显中国站在了世界大舞台的中间，获得了无数的目光。当然，这主要也跟中国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国际事务有关。

今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分别成为了美国《TIME》和英国《The Economist》的封面人物。如果说衡量一篇论文的优秀与否要看其被引用次数的话，那么判断一个国家在国际社会中的关注度，该国领导人登陆国际主流杂志封面的频率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无法与中国领导人相比，但要知道在几年前民主党执政时期，基本没有日本领导人登上如《TIME》或《The Economist》的。所以，从2013年开始，安倍晋三逐渐成为国际主流杂志的封面人物和报道对象，则真的说明“日本回来了(It’s Japan《The Economist》)”，日本重新获得了国际社会的关注。

《TIME》上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

经历了长达二十余年的经济低迷，特别是中国经济的崛起和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日本社会迫切地需要重振信心。这一年中，很多人和物无疑是提高了日本的国际知名度，提振了日本国民的信心。

2月，俄罗斯索契冬奥会上，日本选手获得了1金、4银、3铜的好成绩。唯一获得金牌的花样滑冰选手年轻的羽生结玄(はにゅう　ゆづる)成为了日本国民的偶像。同时，跳台滑雪获得银牌的41岁的葛西纪明(かさい　のりあき)也成为了一个新的励志典范。

锦织圭

6月21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将群马县的「富冈制丝厂(富岡製糸場とみおかせいしじょう)」登陆为世界文化遗产。

9月，80后小伙锦织圭(にしこり　けい)获得美国网球公开赛男子单打亚军。锦织圭5岁开始打网球，是目前亚洲第一位单打世界前八的男子网球手，亚洲第一位能赢费德勒的男子网球手。

群马县富冈制丝厂

10月7日，诺贝尔物理学奖公布。为表彰对蓝色LED开发的贡献，诺贝尔评选委员会将该项荣誉颁发给了赤崎勇、中村修二、天野浩3名日本人。与文学奖、经济学奖、和平奖不同，物理学奖、化学奖更能体现一个国家的科学研究的水平，因此3名日本人同时获奖或许是这一年中日本国民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同时，围绕近年来日本屡次在自然科学领域有所斩获的事情，也引来中国知识阶层的反思。

11月26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决定将「和纸(わし/わがみ)」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日本人在国际社会获得成功和日本的物质文化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可，都是作为地球村一员日本的实力的延伸。在中国经济崛起之后，日本社会弥漫的种种矛盾与不安，或许正在通过这些具体的人和物来慢慢释怀。

（二）知情权・知る権利

2014年7月1日，安倍内阁正式通过解禁集体自卫权(「集団的自衛権」しゅうだんてきじえいけん)的决议。至此战后长达半个多世纪以来，《日本国宪法》明文规定的日本实行放弃战争、不维持武力、不拥有宣战权的和平主义被打破。安倍内阁此举，引来了日本国内民众的强烈反对。

根据安倍内阁对行使集体自卫权的三要素的解释：首先是日本遭到武力攻击，或者与日本关系密切的国家遭到武力攻击，威胁到日本的存亡，从根本上对日本国民的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力构成明确的危险。其次，为了保护国家和国民，没有其他适当手段可以排除上述攻击。最后，行使武力限于“必要最小限度”。根据内阁决议，只有在同时满足上述三个条件的情况下，才能允许作为“自卫”手段行使武力。

战后，日本在美国的帮助下重新制定宪法、发展民主与法治，但是安倍内阁强行解禁集体自卫权的使用，无疑是对日本宪法和宪政的巨大破坏。尽管安倍内阁为行使集体自卫权设置了诸多约束，但是对于“明确的危险”这些暧昧的解释，还是引来日本国民和诸多有识之士的反对。

根据4月朝日新闻的民调显示，有63%的日本国民明确反对安倍内阁解禁集体自卫权。5月3日，日本“宪法纪念日”当天，围绕解禁集体自卫权日本各大报纸也发表了不同的观点。在7月安倍内阁正式宣布之前，东京街头和公园也经常有日本民众集会，抗议解禁集体自卫权。

日本民众抗议

事实上，随着自民党的回归和安倍政权的强势，日本的民主与法治正被不断破坏。今年的解禁集体自卫权，去年通过的《特定秘密保护法》均是如此。因为，在没有经过国会认真周密的讨论和获得日本国民同意的情况下，而匆匆通过的决议、法案无疑使得作为国家的主人和国家信息的主人的日本国民的知情权受到了挑衅。

12月10日，去年日本国会通过的《特定秘密保护法》正式开始实施。该法案意在惩处泄露国家外交、反恐、反间谍、防卫等方面机密的行为。日本记者俱乐部在12月9日发表声明抗议，认为《特定秘密保护法》极有可能遭政府肆意滥用，“堵住国民的双眼、耳朵和嘴，剥夺言论自由”。

从去年匆忙通过的《特定秘密保护法》到今年强制实施的解禁集体自卫权，再到明后年可能出现的修改“宪法九条”，安倍政权的强势或许有助于日本政治的高效运转，但其弊端无疑就是破坏了战后日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民主与法治。当宪法、反对党、媒体和民间不能限制安倍政权的时候，所谓的国民知情权也就是一纸空文了。

（三）知耻・恥を知る

尽管中国民众对一部分日本人不懂得反思心存不满，但对于日本人的“耻文化”和“知耻”是不会有什么争议的。

在日本，每年都会有一些政府、大公司的长官、社长、部长引咎辞职，辞职的原因往往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或因为下属工作失误或因为一些非人为的因素。但总之，“知耻而后辞职”在日本是一件非常普通而正常的事情。

然而，今年以来佐村河内守(さむらごうち　まもる)的“影子作曲家”、小保方晴子(おぼかた　はるこ)的论文造假和“号泣议员”野野村龙太郎(ののむら　りゅうたろう)的事件对日本社会长久以来的“耻文化”产生了强大的重击。在年底评选日本年度汉字的时候，很多日本人选择「嘘」(说谎)。

1963年出生的佐村河内守在耳朵失聪的情况下，因谱出了《鬼武者》游戏的音乐而被广为人知。2003年，以“聋哑作曲家”的身份，佐村河内守创作了《第一交响曲・广岛》悼念遭受美国原子弹轰炸遇难的人们而一举成名。因此，佐村河内守被誉为是日本“现代贝多芬”。

佐村河内守在记者发布会上

然而，今年2月5日，长期作为佐村河内守的“影子作曲家”的新垣隆(にいがき　たかし)向《周刊文春》爆料，“佐村河内守18年来完全是一直在说谎”。根据新垣隆的揭发，佐村河内守根本不懂音乐，也不会谱曲，由此掀开了尘封长达十八年的秘密。

因为佐村河内守一直坚称自己耳聋，但根据新垣隆的揭发，佐村河内守完全不聋。所以，最后尽管佐村河内守及时向日本公众道歉，但是因为其不诚实而广受日本民众诟病。

跟佐村河内守事件相差事件不远的小保方晴子论文造假事件是这一年中日本社会关注度最高、议论最多最长的公共事件。

小保方晴子是日本理化学研究所学科带头人，今年1月份宣布发现了类似干细胞的多能细胞，即万能细胞(STAP细胞)，一时间获得了学界、媒体界、民间和政界的关注。

但，晴天霹雳。4月，日本理化学研究所认定小保方晴子有关STAP细胞的论文中有篡改、捏造问题。7月《Nature》正式撤回小保方晴子之前发表的有关STAP细胞的论文。8月STAP细胞的中期验证实验报告宣告失败。8月5日，小保方晴子的导师笹井芳树(ささい　よしき)自杀。10月，早稻田大学取消小保方晴子的博士学位。12月19日，日本理化学研究所公布结论，小保方晴子未能制作出“万能细胞”，实验宣告结束。

小保方晴子

小保方晴子论文造假受到日本社会高强度关注，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小保方晴子曾被媒体捧得太高。因其超高的学术能力，日本媒体曾赞誉小保方晴子是“现代居里夫人”。同时，从2013年开始，安倍内阁积极推动光辉女性计划，意在推动男女平等，女性积极就业。所以，当年轻的小保方晴子在科学界崭露头角后，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媒体、政府的最佳代言人。只是被捧的越高，往往就摔得越重。

第二，围绕论文中的造假成分，小保方晴子一直不予承认和道歉。正如本节开头提到的，“耻文化”在日本社会有着根深蒂固的土壤。如果小保方晴子能够在第一时间道歉，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媒体、学界和民间的穷追猛打。然而，即使在今年4月的记者会上，经过之前多方论证实验失败后，小保方晴子仍然坚定的宣称“万能细胞存在(STAP細胞があります。注：这句话也成为了日本年度流行语)”则不免让观者觉得其品质有问题，不诚实。这一点则深深地挑战了日本社会的传统文化。

第三，借小保方晴子事件批判理化学研究所和安倍政权政策。在小保方晴子论文造假争论的后期，日本报纸、学者纷纷对理化学研究所提出了批评和质疑。在小保方晴子论文发表前，拿着高昂国家预算的理化学研究所为什么没能及时发现问题，小保方晴子是否沦为了替罪羊等。同时，尽管日本社会的发达程度已经和欧美社会相差无几，但是男性对于男女平等的认识仍然很保守。在小保方晴子获得成功的时候，很多人难以释怀，当她失败的时候，就更要“痛打落水狗”。或许是这样的文化背景，反对党中的保守人士对于安倍政权提出的推动女性就业、推动女性平等政策的抨击也就不足为奇了。

经历了从年初到年尾的争论，小保方晴子论文造假一事总算是宣告结束了。12月19日，小保方晴子宣布辞职。

2014年，另一个让日本人难以接受的就是兵库县议员野野村龙太郎。在之前介绍日本流行语的时候，我曾有提到过野野村龙太郎。

野野村龙太郎因为在一年中有上百次出差的记录和挪用公款的行为，被兵库县议会调查。2014年7月1日，野野村龙太郎在神户市召开记者会为自己辩护，但因时而大哭，时而敲桌子的怪异行为而受到日本媒体的关注，被称为“号泣议员”。

野野村在当日的记者会上为自己辩白说，“我想改变日本”“你们是不会懂的”“好不容易才当上议员”“我想解决少子老龄化问题”。

野野村在记者会上的话可能是真心话，但他的“大冒险”却失败了。挪用公款还死不认账的行为无疑是“不知耻”。所以，尽管其泪流满面真情流露，但于情于理都不会得到原谅。

野野村龙太郎

2014年，从佐村河内守到小保方晴子再到野野村龙太郎，不论动机如何，其行为无疑都是对日本社会“耻文化”的背离。或许，经历了这三起新闻事件后，日本民众对“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四）知道了・知った

很多时候，其实你并不知道你生活在危险之中。

这一年，高度发达的岛国日本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自然灾害。

2月8日到9日，东京都遭遇45年不遇的大雪，积雪高达27厘米。那天我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去学校，平时四十分的路程我用了两个小时才到，而且鞋子已经完全湿了。

8月20日凌晨，广岛县北部安佐南和安佐北两区发生大规模泥石流。造成多处居民住宅倒塌，74人死亡。

广岛泥石流

9月27日上午11时52分，长野县和岐阜县境内的御岳山(おんたけさん)突然火山喷发。造成57名登山者死亡，6人失踪。御岳山火山喷发是日本战后最为严重的一次。

10月，台风连续两周登陆日本列岛，各地均有人员伤亡。

御岳山喷发瞬间

对于处于欧亚板块和太平洋板块交界处的日本，地壳活跃，地震多发。然而，这一年中发生了多起自然灾害，让日本人颇有感触，心有戚戚的。因此，在日本媒体选出的2014年度新闻中御岳山喷发和广岛泥石流均有入选年度十大新闻。这些肆虐日本列岛的自然灾害，或许是日本社会这一年里最为悲伤的回忆。

（五）未知・未知

这一年，日本的信息主要都是通过报纸来传播。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年里，报纸成为过新闻的主角。比如，朝日新闻。

战后的朝日新闻一直促进于公权力监督、信息公开。在中国，朝日新闻应该是所有日本媒体中知名度最高的一个，并且因为朝日新闻的言论往往能够获得中国民众的接受，所以朝日新闻又被中国人当作亲华日媒。

然而，今年5月20日的一篇关于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报道出现了严重的误报。根据该篇报道，“东京电力有约650人违反站长吉田昌郎的要求等待命令的指令，向南撤退至10公里以外的福岛第二核电站”。而实际上，有的核电站员工是在没有听到吉田指令的情况下撤离的。报道中“违反命令”“撤退”的错误表述和标题造成了大多员工明知站长的待命指令却逃离事故现场的印象。

9月1日，朝日新闻因拒绝刊登日本知名媒体人池上彰批评慰安妇问题验证报道的文章而遭到批评。尽管最后也刊登了，但是朝日新闻的这个举动无疑使犯了干涉表达自由、言论自由的大忌。

日本各大报纸报道朝日新闻

再有一点使得朝日新闻遭受舆论攻击的就是其数十年前有关从军慰安妇的报道，尽管被证实有捏造成分，但朝日新闻迟迟不予更正。由此，朝日新闻陷入了建报以来最大的舆论漩涡中。

不久后，朝日新闻社长木村伊量宣布辞职，朝日新闻成立第三方调查委员会。

观看这两年的日本电视节目有一个很明显的主题就是褒扬日本人。电视台的很多节目都在宣扬日本人如何有礼貌、日本如何美、日本社会多么发达，而报纸中则多是对中国、韩国的批判与否定。

再回到朝日新闻的话题上来。日本报纸存在明显的开明与保守观念，正常的观点之争本身是好的，对于“思想的自由市场(Marketplace of Ideas)”的发展也是好的。然而，结合日本当下时局，党派人物、保守媒体对于朝日新闻的“围剿”则凸显了日本言论自由的范围正在不断缩小。在结合电视节目中所营造的那种其乐融融的幻觉，不难理解为什么日本国民对中国和韩国的友好感在不断下降。

朝日新闻的误报捏造事件并没有成为今年日本的年度新闻，这大概是因为这次事件更像是一场精英间、媒体间的战争，但其影响将是深远的。

朝日新闻如何重获日本国民的信任、在当下日本社会心理倾向于保守的背景下朝日新闻今后将如何发表振聋发聩的言论、在自民党安倍政权更加稳固的情况下朝日新闻将如何发挥媒体作用限制公权力等等这些都将影响着未来日本的发展走向。

因此，在日本国民知情权受到破坏下，朝日新闻今后如何让日本国民了解更多的未知，我想才是2014年留给2015年的作业吧！

最后，回顾日本这一年，以一个观察者的角度来看，整个国家和所有国民都在围绕「知」而忙碌着。日本国民知道了日本的骄傲和不足，访日外国人知晓了日本的美丽与热情，悠久的文化和优秀的日本人提升了日本的知名度... ...以此迎来充满未知的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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