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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妈的孤独与狂欢:广场舞背后 | 周末谈

2017-06-17 新京报传媒研究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香港凤凰周刊

(id:phoenixweekly)

文:郭天力 编:金快乐


“明日高考,今晚又不高考,咱们还得练!”


在高考前夜,广东惠州的一位广场舞大妈理直气壮地说。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四川自贡。一位社区民警因要求广场舞团队在中高考期间停跳广场舞,被一位体型偏胖的中年妇女冲撞掐伤。


广场舞大妈们站在想要安静环境的公众对立面上,再次掀起广场舞大论战。高考前夜,有广场舞团队人马站在了“人权”的高度批判说,如果由于高考不让他们跳舞,是掠夺他们锻炼身体的权利。


而就在不久前,洛阳广场舞大妈在篮球场胖揍打篮球小伙的事也引起了舆论关注。


虽然如今的广场舞因为种种冲突,被置于舆论批判的聚光灯下。但在广场舞初兴的年代,这些充满激情的大妈都曾是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弄潮儿。


市民时尚、文化新景观、群众文化的复兴……这些正面的标签都曾属于广场舞。



曾有人呼吁广场舞进入校园


如果从延安文艺座谈会后,文艺工作者参与改造民间传统秧歌算起,群众广场舞蹈运动迄今已有60多年的历史。


其间,几经兴衰,在革命样板戏和“忠字舞”统治城乡大妈业余文化生活多年之后,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双卡录音机和港台流行音乐的普及,给广场舞的复苏提供了必要条件。


内衣外穿的“健美裤”席卷老中青三代,崔健的摇滚乐和王朔的小说让给流行文化注入新鲜血液。大妈们越来越不满足于板起面孔的说教式广场文化。


在群众广场运动中,广场舞曾与交谊舞、迪斯科构成中老年人广场健身运动的三大基石。


夏夜,吃过晚饭的中老年大妈倾巢而出,三五成群地向公园广场和市民广场聚集,很快将年轻人恋爱的天堂变成他们喧嚣的舞场。



广场舞参与门槛不高,不需要多高的舞蹈技巧,也不会踩到舞伴精心打磨过的鞋,加上劲爆的音乐让运动充满趣味,逐渐将交谊舞和迪斯科的拥趸纳入到广场舞的麾下。


广场舞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终于完成群众广场运动的统一大业,交谊舞和迪斯科只能在广场舞耀眼灯光的身后暗自神伤。


广场舞似乎唤醒了老人们蛰伏的青春。他们把本地乡土舞蹈诸如跳大神、扭秧歌的部分精髓嫁接到广场舞中,把“筷子兄弟”的《小苹果》跳出了新境界。


他们从城市跳向农村,从公园内跳到社区里,从晨光熹微跳到月明星稀。


在广场舞兴起之初,不少人曾发出惊喜的呼唤——


这是一种群众文化的复兴!


据《中国广场舞行业研究报告》分析,2005年开始的创文创卫活动,以及北京奥运会的全民健身活动,从国家政府层面为行政力量推动广场舞提供了土壤。在《全国文明城市数据指标细则》中,对群众体育的发展有明确的要求。


指标压力促使各地方组织寻找合适的体育文化活动,同样的场地紧缺,让正在兴起的广场舞成为了合适的目标。


于是,各地政府纷纷因势利导,财政资金向以广场舞为代表的群众户外运动倾斜。广场舞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每一个团队都像大海一般接纳涓涓细流,中老年大妈们找到了久违的组织。


能不能组织起像样的广场舞组织,一定程度上考验地方政府的活动动员能力,也代表了一个地方群众文化运动水平的高低。


2008年,中国北方旅游交易会在吉林延边举行,当地领导对开幕式十分重视,明确提出“要让广场舞成为北交会开幕式新亮点”。


江苏宿迁的报道称,近年来,宿迁市致力于时尚体育城市建设,努力打造“市民时尚体育生活圈”,广场舞就是这个“圈”内最受欢迎的健身运动项目之一。


△2015年11月,近两万名来自北京、河北、天津等地的中老年广场舞爱好者在香河齐跳“小苹果”,打破了世界最大规模排舞的吉尼斯纪录。


小到企业,大到省市,广场舞比赛已成为常规性比赛,年年都有新鲜感。曾有地方媒体报道说,广场舞成了社区文化主角,使“XXX”等邪教和其他腐朽思想没有了立足之地。


除了丰富中老年人的精神生活外,一些人还发现了广场舞在养生领域的功效。


中国的体育学者对广场舞的研究提升到了相当细致的层面。近年刊发的一篇论文称,广场舞对绝经后妇女骨密度、血清西急速及平衡能力都有正面作用。广场舞就像失传已久的“五禽戏”一样,成了老年人延年益寿的法宝。


有鉴于广场舞的各种积极效应,中国学者顺势提出,广场舞课堂不能仅仅在大妈中普及,而应走进高校课堂。


承德医学院的管力、张宁宁两位学者联袂提出,广场舞对促进教学改革、缓解学生心理压力、提高学生的健康水平方面意义重大,广场舞走进高效课堂很有必要。


可以想见,当大学生们刚刚钻研了黑格尔的《美学》便走向操场与《凤凰传奇》打成一片,紧绷的思维或许当真有豁然开朗之感。


粪从天降,浇不灭舞者的热情


通过中国知网,以“广场舞”为关键词搜索,出现这一关键词的论文最早在1996年出现,相关研究和新闻从此零星出现。在2013年达到高峰,这一年度相关文章是上一年度的两倍半。而且,在此之前,广场舞和广场舞大妈在研究者和媒介中的形象均是正面示人。


然而,正是在2013年,发展到顶峰的广场舞开始出现了种种不和谐音符。这一年刊发的176篇含有“广场舞”关键词的文章中,56篇涉及广场舞的“另一面”:扰民。


随着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加入广场舞大军,场地限制的问题日渐突出,多支广场舞队伍在同一场地跳舞的情况愈发多见。不同队伍间人员流动、领队竞争也难以避免。


一个流传已久的段子展现了广场舞队伍间的激烈竞争——


我娘说我家小区跳广场舞的都分门派了。一拨主打《泉水叮咚响》,讲求四两拨千斤。另一拨首选《倍儿爽》,贯彻疾风侵火。而且因为理念和地盘问题,两拨要在小区里斗舞。这事儿我开始不信,直到刚刚在小区里见到一个身穿白色练功服的老太太,站一群老年人中,厉声喝道: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舞者!


据《中国广场舞行业研究报告》分析,广场舞扰民现象正是在这一时期开始涌现,“因为两边都跳舞、放音乐,为了能在气势上压过对方,音箱一次次升级,导致周边的居民遭殃。”


△6月9日,夜幕降临,北京市朝阳区北小河公园里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


率先揭竿而起反抗大妈们的,是作息时间与广场舞严重冲突的年轻人。


最早向广场舞大妈发起挑战的事件或许难以确考,但2013年10月23日晚间,武汉中央嘉园小区广场舞大妈遭泼粪事件可称早期冲突中的代表。


小区居民熊桃元是广场舞领队,当天,广场舞队伍的20多个大妈遭遇了不明来历人员的“粪袭”。满地污秽,大妈们闻不得、舞不得,怒不可遏的大妈们索性将播放器音量放到最大,对着受到噪音影响的楼宇大放特放。


针尖对麦芒的回击只能让敌我双方矛盾更加激化。最后,经过物业方面劝导大妈队伍才带着浑身臭气散去。大妈们承认,这不是她们第一次遭遇袭击,此前还曾被投掷石子、硬币等物。这都没有影响大妈们跳舞的热情,直到被史无前例的粪袭之后。


比粪袭更恐怖的事件还有,2014年12月,郑州市冉秋苑内10多位老人还曾被钢珠弹袭击。此外,放狗咬、广场上泼洒污物等措施,都在向痴迷广场舞的大妈发起冲击。


武汉市汉阳区一个小区的管理人员说,为了阻止广场舞他们已“绞尽脑汁”,甚至不惜拉上铁丝网将场地包围,但顽强的大妈们仍然能突破层层封锁,重新占领广场,用曼妙的舞姿和劲爆的音乐宣誓她们对这片土地的主权。


中国内地城市在公园广场方面的建设力度没有跟上广场舞大妈队伍的增长速度。寻找一切空地来大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不断试探公众承受的噪音底线,在突破底线后,住户和大妈之间的矛盾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


种种负面事件也给广场舞大妈的形象带来污点。在公共设施不完备而大妈们高涨的跳舞才华又想寻找施展的舞台时,难免会与其他住户的休息权发生龃龉。


这些事件一旦被舆论热炒,更多的批评便指向广场舞大妈们——更多的舆论认为,与舞蹈权相比,首先受到保障的应该是休息权,就是大妈们自己,也不会容忍在她们休息的时候年轻人在其耳边大唱卡拉ok。


广场舞江湖中的神秘角色——大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据《中国广场舞行业研究报告》估计,2015年全国的广场舞人数约为8000万人到1亿之间。


数量庞大的广场舞队伍之间也形成了一个地下江湖。


据不同媒体披露的公开信息显示,在内地网络上数百个“网红”级的领舞老师,他们动作娴熟,积极在线上线下和广场舞爱好者互动,成为这个群体的偶像级人物。


而活跃在线下的领舞人员,数量在200万之多。这200万领舞带领着全国数以亿计的中老年团体。


在这个江湖之中,除了大妈之外,还有一个容易遭到忽视的角色——


大爷。



在山西和天津两位体育学者的研究中,他们发现市区跳广场舞的绝大多数是女士,男士很少,男性广场舞者正常也不会超过10%。


2015年,山西省举行全省性的“群众健身广场舞通讯赛”,为了鼓励男队员加入,比赛规则写明,每支参赛队中有男队员可加分。


研究人员认为,男性相对更懒得运动,而女人比较勤快,注重保养,所以跳得更欢。而广场舞动作偏女性化,也让一些男士羞于加盟。


然而,大爷们一旦加入到广场舞的序列中,也会迸发出难以遏制的激情。


山东媒体报道说,2013年,中学体育教师、青岛市民周永学退休后专门到当地老年大学学习跳舞。“刚开始人少,大家不好意思跳,只组织了两个班,一个班三、四十人,现在发展到10个班,每个班将近100人。”周永学以一己之力,组织近千人的广场舞大军,周老师在大妈心目中的组织能力和人格魅力可以想见。


大爷们的加入,除了保证广场舞的多元化外,还大大增加了广场舞队伍的战斗力。


广场舞大妈与小伙争夺洛阳篮球场的战斗中,流出的视频显示大爷们扮演了先遣兵和敢死队的角色。他们有年龄的巨大优势,年轻小伙子们难以招架。


年轻人们唯一能拿起的武器就是手机,拍下视频博取舆论同情。一位接受媒体采访的大爷说,他们最吃亏的地方就是不会用手机录视频。


在广场舞大妈团体里神出鬼没的老汉们,也可能在这个团体里找到广场舞之外的乐趣。


据京华时报2016年12月1日援引北京爱心传递老人关爱中心负责人徐坤的说法称,在2014年9月,该中心曾接触到一位得了艾滋病的李先生。


这位时年52岁的老汉跳广场舞时结识多位性伴侣,曾睡遍50多个广场舞大妈。因为觉得50多岁的女子失去受孕能力,老汉从不戴套。他感染艾滋病后,广场舞大妈团队人心惶惶。


据称,有十几名女性被查出感染艾滋病。

 

不可否认,广场舞确实存在诸多负面影响,但当下似乎很难找到另外一种既能打发中老年人空闲时间,又满足他们社交需求的方式。


当下广场舞爱好者的主力,是步入退休状态的50后60后一代人。他们的子女或外出读书或务工,他们对互联网并不熟悉,广场舞因而得以成为他们消遣的重要方式。


因此,广场舞队伍与周边居民的矛盾与冲突,还将持续下去。


最后需要一提的是,虽然个别广场舞队伍在高考前夜坚持跳舞,但在高考期间,大部分广场舞队伍都响应号召停止活动,以让考生安心备考。


新媒体编辑 马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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