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战争创伤者 记者需要记住的10条准则

作者：Carmen Nobel

来源：journalistsresource.org

编译：花花酱（实习生）

编辑：罗布君

Via：新京报传媒研究（xjbcmyj)

战争，是充斥着杀戮与掠夺的地方。

在许多电影与文学作品中，都关注表现了战争后人们的精神创伤问题。如在电影《猎鹿人》（The Deer Hunter ）中虽然没有残疾，但是已经成为行尸走肉的尼克，眼神空洞，动作呆滞，表情麻木，毫无昔日的意气风发，甚至决定留在越南以“俄罗斯轮盘赌”自己杀死自己。

电影《天空之眼》（Eye in the Sky）中，将军坚持要以牺牲小女孩性命为代价歼灭恐怖分子，因为他曾经目睹过五次自杀式恐袭后的现场，看到满地的断肢残骸。小说《广岛舞妓:原爆五十七年》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广岛原子弹爆炸为叙述背景, 刻画了事件中的伤者、二战退伍士兵、日美混血儿及麻风病人等多个社会边缘人的形象。

电影《猎鹿人》与《天空之眼》海报

19世纪60年代，弗洛伊德等人分析了英国铁路事故幸存者的心理问题，这开始引起人们对于精神层面上的创伤的关注。20世纪80年代，美国精神病研究学会辨识、确认了越战老兵罹患的创伤后反应激障碍综合征(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简称PTSD)。

研究结果显示：那些在战争中有过杀人经历的老兵，更有可能出现精神问题和精神崩溃。2010年，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US Department of Veterans Affairs）研究者在《创伤应激反应杂志》（Journal of Traumatic Stress）上发表了一篇研究论文，研究了从伊拉克自由行动（Operation Iraqi Freedom）退役回美的2,797名美国军人，其中大约有40%的退伍军人报告说在驻扎期间杀过人或对杀人负有责任。

即使此后军队有控制他们的参战程度（combat exposure），杀人的经历仍然会在很大程度上给士兵带来创伤后应激障碍、酗酒、暴躁、人际关系问题，以及自杀风险。

一名身份不明的小男孩被一名男子从旧城最后一个ISIS控制的地区救出，目前由伊拉克特种部队士兵照料/ Ivor Prickett

尽管战士们往往被描绘成勇士，但当他们走下战场，面对的却是漫长人生里挥之不去的创伤。他们如何自处？作为新闻媒体，我们又该如何去报道呢？

2016年，托马斯·布伦南(ThomasBrennan)在众筹网站Kickstarter上发起了名为《战马》(theWarHorse)的非营利性新闻刊物，主要报道911事件后的战争、创伤和退伍军人等相关内容。

《战马》杂志网站截图

这份刊物最出名的是揭露了“海军陆战队联盟(marineUnited)”Facebook群组的事件。该Facebook群组中有3万名成员，均为男性，其成员们在未经女军人同意的情况下分享了其裸照。

2017年1月下旬，在“海军陆战队联盟”Facebook群组中一名成员发布了一个链接，链向一个谷歌硬盘，里面存有大量女军人的裸照。这些照片是在没有经过女性同意的情况下被分享的，并且该链接向所有公众开放。该Facebook群组中有3万名成员，均为男性。

2017年3月4日，《战马》和《揭露中心》（Reveal from the Center for Investigative Reporting）在调查报道中揭露了这件事。接下来的一周，美国海军陆战队被迫做出回应，这起丑闻引起了美国政界人士和世界各地新闻媒体的共同关注。

在攻读哥伦比亚大学新闻专业硕士之前，布伦南曾在海军陆战队步兵部队服役九年。他知道，如果记者报道战争创伤时缺乏一定的人文关怀和报道技巧的话，可能会导致更多的创伤。《战马》杂志网站上的一条信息写道:“《战马》认为，对报道战争创伤需要背负重大的责任。”

考虑到这一点，布伦南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的新闻与创伤中心合作，建立了一套记者采访创伤幸存者时应遵循的标准。以下是这10条规则。

01

不要急于说:“我理解你的感受。”无论记者为采访做了多少准备，都无法“真正理解”采访对象的经历。每个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每段经历也是独一无二的。但如果我们做出的报道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么我们就是在伤害我们的采访对象和读者。

不管你对这个话题了解多少，你都永远无法预测一个特定的个体是如何经历这些事件的，也无法知道他的真实感受是什么。

02

为采访做好准备。对创伤的报道需要记者拥有特别的人文关怀和较高的道德敏感性。这不仅需要专业的采访技巧，对法律的理解，还有对创伤心理的基本认识等等。

当地时间2012年10月21日，叙利亚阿勒颇，反对派武装士兵在一处掩蔽地点观察敌情/Narciso Contreras

03

使用术语“创伤幸存者”而不是“创伤受害者”。表述要正确，他们并不是“受害者”，除非他们自己这样描述自己。

04

尊重潜在的采访对象说“不”的权利。任何人都不应该被迫说出创伤事件的每一个细节。

《共和国战士之死》罗伯特·卡特，20世纪最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之一，摄于西班牙内战

05

为采访对象提供一个安全的空间来诉说他们的个人创伤。尽量保持谨慎，如果你的采访对象向你敞开心扉，千万不要利用他们或轻视他们。如果赢得了他们的信任，那就坚持下去。优秀的采访的秘诀是积极且不带偏见的倾听。

06

不要低估自己对创伤细节的反应会如何影响到采访。如果你觉得采访对象所说的内容令人难以接受，那就在心里默默地承认这一点，不要表现出来。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谈话内容上。试着多倾听，仔细观察采访对象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

当地时间2015年1月30日，叙利亚科巴尼，25岁的库尔德人Musa看着饱经战乱的科巴尼/BULENT KILIC

记者难免会受到影响，但应该在采访结束后，远离采访对象的时候再处理这些采访对其个人的影响，避免影响到采访对象。

07

在问“为什么”一类的问题时要谨慎一些，通常来说采访记者会倾向于提出这类问题，但这恰恰是在采访战争创伤人员时要谨慎提的问题。创伤通常会与高度的自责、内疚和羞愧感联系在一起。因此，记者应避免使用可能暗示采访对象在某种程度上负有责任的语言。

当地时间2016年12月14日，叙利亚阿勒颇，亲政府武装在街头巡逻/ George OURFALIAN

如果最后得到的采访记录只有部分有使用价值，也不要惊讶。因为创伤后的幸存者往往会封闭自身的情感，他们的记忆可能会变得支离破碎。在某些情况下，他们可能已经完全屏蔽了某个事件。被采访者那些不完整甚至是矛盾的描述并不意味着他们在欺骗记者或者在隐瞒什么，而是他们在理解自己的遭遇时经历了太多的挣扎。

08

记者有责任尽其所能，避免让采访对象受到更多的辱骂，或是让采访对象的社会地位受到影响。采访对象在新闻刊发之前至少阅读其中一部分可以减小报道对其的影响，避免可能造成的创伤。另外，采访对象在阅读了新闻后，能够看到记者的诚意，他可能会决定分享更多的故事。

当地时间2012年9月4日，叙利亚阿勒颇，叙利亚政府军空袭了当地一处居民区并引发火灾，导致4人死亡，7人受伤/Robert King

有时，媒体只看到了某个特定的事件，或者只关注某个明显的热点。但记者们必须明白，未能完整地报道一个故事本身就是一种对采访对象的伤害。去了解一个人是如何长期应对一种创伤，你的新闻和人物关系会因此变得更加丰富。

09

记住，战争创伤的报道是为了更好的新闻内容。利用各种信息、数据、资源和各种各样的经验，以提高记者的洞察力，并确保报道内容的真实性。

在报道过程中，记者应该准备好去探究每个人物故事的个体复杂性，没有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可以用短短几句话带过。推测或是估计的内容在创伤报道中是不能出现的。

10

不要仅仅关注于人物所受的创伤，一则新闻永远不应该只是讲述发生了什么事。去探索人们的遗憾或是成功，以及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他们的生活是如何逐渐变化的。每一个人的经历都不仅仅是一个单一的事件，用同等的关怀之心，关注细节并且用尊重的态度去探索幸存者的故事。

就像是如果角色互换，你会一样希望他人能为你做到这些。

“我们已经可以依靠科技进入外太空，却依然无法走进一个人内心的宇宙。”

——《大佛普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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