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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侵犯罪报道,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被动句”?

罗东 新京报传媒研究 2021-09-02

长期以来,性侵犯罪报道中“被动句”的使用一直为人所诟病。“被动句”存在的根本性问题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依然无法彻底摆脱它?我们又能做出什么改变?

 

人们可能都见过这样一些标题,它们的前半部分是“阿里女员工被性侵”“国台酒业女员工被性侵”。也有“某学校女生被性侵”“某剧女演员被性侵”等。可以说,这是在性侵犯罪报道中最为常见的一类标题。


△搜索引擎检索“阿里女员工”截图


△新闻网站检索“国台酒业”截图


当然也有少数例外,比如当嫌疑人是知名度较高的公众人物时(如近期的吴亦凡涉嫌性侵事件),事件命名突出的便是嫌疑人。



为什么标题强调是受害者而不是嫌疑人?如果强调嫌疑人那么对事件的命名显然应该是某男性性侵或涉嫌性侵,这个男性前面可以加一个前缀去强调他的职业身份职位

 

本文即与大家一起探讨性侵犯罪当中的“被动句”,以及这些句式的命名。

 

“被动句”的3个根本性问题

 

“被动句”显然存在根本性的问题。


比如说在“被动句”中,人们无法第一时间看到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实施了犯罪。侵犯者的姓名、身份都隐藏在正文中,打开之后才能看到。所以并不起眼,也并不符合人们希望严惩侵犯者的强烈期待。“被动句”事实上构成了对侵犯者的某种间接性庇护。


再比如多年后,当回忆当年某起性侵犯罪事件,印象最深的可能也依然是受害者。如果记忆是一种社会力量,“被动句”在叙事上让人们忘记,至少没有去记住侵犯者。

 

再比如从《违背我们的意愿》一书中,人们可能会进一步意识到“被动句”有可能是所谓“性侵文化”的一部分,作者苏珊·布朗米勒并不是说性侵就不是犯罪,她之所以认为这也是一种文化,是因为她观察到人们对于性侵形成的一些比较固定的、不可思议的看法观念。比如认为受害者也有责任、女性没有好好地保护好自己,甚至“希望被侵犯”、是一种引诱。“被动句”也在无意中强调本不应该由受害者承担的责任。

 

《违背我们的意愿》


作者:苏珊·布朗米勒

译者:祝吉芳

版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6年4月

 

社会偏偏选择了“被动句”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会看到这样或那样的“被动句”?文学理论家乔治·斯坦纳的《巴别塔之后》或许能给出一些启示。


人既然拥有统一的器官结构、生死欲望,为什么就没有统一的语言?当然有人可能会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可是之所以觉得它奇怪,仅仅是因为人们把翻译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

 

翻译确实无处不在,不同语种、不同方言之间需要翻译,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之间也需要翻译。假如在人类之初,一个人侵犯另外一个人,曾经有过一个统一的表述;随着家庭的兴起、性别意识走向二元分化,受害者、侵犯者各有一套带有性别意识的表述——这时人们会看到有两种命名侵害的方法:谁侵犯了谁,谁被侵犯。


可是社会最终偏偏选择这个“被动句”。这个选择错误地认为,像强调受害者的责任,就可以避免更多的悲剧发生。这是一种未经反思的“被动句”。

 

《巴别塔之后》


作者:乔治·斯坦纳

译者:孟醒

版本: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 2020年9月


为什么反思后还是摆脱不了“被动句”?

 

但问题是,在反思的基础之上,是不是就可以完全避开“被动句”?

 

其实语言只是表象,语言的句式、结构、语法是被决定的。一起性侵犯罪案件发生之后,受害者要去维护权利是非常的困难。她不仅要一次一次的克服自己艰难的心理去讲述,举证也非常的困难,甚至要面临各方面巨大的压力。很多这样的诉求,往往只有得到大范围的关注、报道,才可能被严肃对待,受害者的诉求才能继续下去。


而将正义寄希望于社会关注,其本身就意味着对事件的命名是发生在结案甚至是立案之前,素材来自于受害者的“被动句”讲述而嫌疑人还并没有得到司法程序上的事实认定,无法排除其他事实的可能性。另有事实当然不影响人们在正文中去讲某男性“涉嫌侵犯”,但他会直接影响对事件的命名。

 

如果将来某一天,受害者第一时间只需要通过司法就可得到正义,使侵犯者受到惩罚,而不再依靠社会关注,所有的报道、评论都发生在结案后,“被动句”的社会基础其实就基本被摧毁了。

 

“被动句”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句式,但是没有办法完全摆脱它,可能只能在一些细节上做出一些调整。比如报道中一般会提到某受害者是女性员工,其实可能没有必要说她是个“女员工”,应该只讲“员工”。在结案之后,也可以将过去的“被动句”改为“主动句”。

 

性别差异与无法完整翻译的“被动句”

 

再回到乔治·斯坦纳的启示当中,“被动句”“主动句”当然可以相互翻译,在结案之后也非常容易地能够把“被动句”改为“主动句”,可是始终没有办法实现完整地、准确无误地翻译。


这是因为,受害者的感受、绝望,没有办法准确地翻译为让男性也能够切身体会的“主动句”。


这也是尽管不得不使用被动句却又不得不警惕的原因。当然,有一些受害者并不一定是女性,施暴者也不一定是男性,则应另当别论。

本文转自新京报书评周刊 作者:罗东

本文编辑:徐彦琳

投稿、合作邮箱:

xjbcmyj@bjnews.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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