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以诺：《那些春梦了无痕的忏悔》（发人深思的兄弟情）
诺按：今晨的梦境再次与季魁君有关，好像是学校有个暗恋他的女生给他写了一大摞看得脸红的情书，还有季魁君很多生活的瞬间照片，都是我不曾见过的阳光灿烂。梦里他当然还活着，那个女生随信的包裹太多的礼物，琳琅满目的摆满了354宿舍的桌子……
转眼就是2016年5月底，季魁君离开我们整整16年了，这是一篇去年这个时节的纪念文字，怀念永远的兄弟伙！（2016年5月30日）
那些春梦了无痕的忏悔
——悼季魁
一
谷雨节气，我独自去大巴山余脉明月山中走谷雨，松涛呜鸣里想起了你，那些萦怀于心的往事历历在目。每当我想起都禁不住唏嘘，十五年来我在尘世里闯荡，算尽天下知己虽然不敢说唯有我和你但也屈指可数，几人而已，而从超越生死的意义上的唯有我和你成为了记忆。
又到你的忌日，明明都进了夏天，仍然感觉乍暖还寒，我知道人间与阴世是不能来往的维度空间，你安息了吗？整整十五年过去了，漂泊半生又蛰居故乡的我想起西安是真真切切生活过的城市，那座大城不仅是我的爱情和奋斗，而是我对面的那张空床铺，那些年春梦了无痕一起走过的兄弟伙……①
（1997年时，章以诺19岁的模样，摄影：赵玲，来源：中国演员网）
二
那时你常说我在透支生命，因为我总是在宿舍熄灯之后才有灵感，在烛光里翻着时装杂志， 31 48456 31 15263 0 0 2960 0 0:00:16 0:00:05 0:00:11 3080纸上勾勒设计稿，多半是为了参加时装设计大赛，有时也写信看书，青春荡漾总是有梦。那时烛光晃动常会惊醒睡眠不好的你，你没有埋怨我而是静静地看着，偶尔还会低声给我点意见，倒杯热水给我。我还记得你的音容笑貌，怎样跟我小声说：“老章，该睡了，快两点了。”没想到，那个先走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这个一米八，明星般留着奔头的大个子，那年你还不到二十五岁。
如今我已经成功戒掉了香烟十三年，当身边的人吞云吐雾的时候，我能在薄烟的幻象中看见你一闪而过的匆匆影子，当我打算叫住你时，才知道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个我们朝夕近四年的宿舍里现在不知道住着什么人，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一样抽烟喝酒，像我们一样半夜往窗户外边的艺术学校仍空酒瓶子？
当我枯坐在桂溪之滨的青石凳子上，溜光圆滑的石面上不知道坐过多少人，那些坐过的人在想些什么呢？我忽然好想抽支烟，回忆将近二十年的的往事时，我恍若那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奴妇，苟活于斯。我惭愧地告诉你，我在漂泊中弄丢了那把我们的裁衣剪刀，还有你的顶针，也就不能再去我们渴望站在T台上看模特鱼贯穿梭着我们的设计作品，领那时装界的最高荣誉——“金顶针奖”。我也再没有出现在电视电影里哪怕是说上一两句的台词，愧对当年你对我的看好，你说我将来是接陈佩斯班的，真被你说中如今陈佩斯都还没有退休，我心里着急先退休了。当我的单相思能神迹般的完结医治，谁来讲述你童年一个人掉进矿区枯井里三天三夜怎样向天祈祷而最终获救的经历，可是十八年后的毕业前夕你还是伤逝而去，难道真是天堂缺一个服装设计师，上帝等不及直接接你去织云霓裁云裳了吗？
我想，服装艺术设计班38位同学之中也唯有我知道你的事多些，我亏欠你更多，也只能由我以笔记下你的只言片语，让那些支离破碎的青春往事能够穿越时空，雁过留声。
三
1996年9月开学，这是中国大学正式扩招后的第二年，我们虽然开始承受高昂的学费，但也能稍微轻松点，似乎是一窝蜂的涌进大学校园。我们宿舍八人之中你是最后一个来，你穿着那时感觉好时髦的风衣提着老式皮箱还带着墨镜，真像周润发一样脚下生风。
我对面的临窗下铺你很快收拾好，顺手甩给我一只烟，就这样认识了。你是宿舍里面年龄最大的，你那时已经认认真真的考了三届，不是因为美术专业基础而是被可恶的英语单科成绩要求一直耽误着。那年终于如愿，而我不过是初拿画笔的屌丝男，小你三岁就博了头彩，十八岁的我与二十一岁的你不仅站在同样的起跑线还共住一室，隔着一张带抽屉的老式桌子，我们四目相对。我抽屉里的东西多而乱，老是冒尖而滑到你那边，你总是在我找不着的时候，及时雨地一边打开抽屉，一边嘱咐我：“老章，莫着急，肯定在我这边。”
你兄长般照顾我，宠着我，我在散文《单相思》里提起的那次平安夜约会，那时我一件正式的衬衣都没有，穿你的衬衣，打你的领带。你一百六十斤，我才一百二十五斤，虽然有点搞笑，我这台拼装车出征第一次去西安最好的饭店，圆了我的梦。你说也是你的梦，我的梦就是你的梦，那是怎样的兄弟惺惺相惜？②
后来，得知她将创业，办起服装表演队，自然而然我被抓壮丁，当然又需要救兵救场，当我准备做几个设计系列时装提供给表演队演出时，我自表清高，假装纯情，其实本不需要那么省钱却老老实实地将预算弄到最低。我先找了一个成教部的新疆娃儿给做，他夸下海口却做不出来的时候，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内心更视之为爱情绝境，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我完美主义的神经绷得太紧。
那时快放寒假，你知道情况后主动来帮我，在校外狭小而阴冷的出租房里，我们在假模特身上大头针扎着，随意披搭，立体裁剪。因春运一票难求，我们之前都统一在学校预定了回家火车票。虽然顶着交货的压力，我还是在腊月十六，劝她先踏上火车北上回家，剩下的服装我们会按时做好。我处在退不退票的夹缝里，你却先去退掉了自己的票，说你老家的票好买些，叫我先走，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寒假里熬了好几夜才完工。临近除夕你才到家，你打电话给我，告诉已经将服装交给了她的那个朋友。
我那时当然是多么感激有你，但是如今我好后悔，要不是你这么熬夜，你的肝病怎么可能会复发得那么早。
（2014年底上映的青春电影《微爱》海报）
四
春节后你一直没有来，你家又没有安装电话，你也没有传呼机，我听班主任说你请了病假。偶尔你来电话，我一直追问你啥时候回来，你却一直瞒着你的病情，说自己没事，就是医生不准你出院。当我向你说起我们班将往甘南藏区采风的时候，你说你一定要赶回来，那是你神往的异域风光。可是大家都一等再等都不见你回来，又要快忙毕业设计了，实在等不起了大家才动身，回来我电话里跟你分享一路上的惊艳，你说：“老章，以后你再陪我去一趟拉萨，到藏文化核心的地方去，我们好好去采风，设计出一组震惊时尚界的作品。”
我看似阳光少年，实际上心灵时常感觉被贫穷与自卑感折磨得抬不起头，忽然接到你从家里来的电话，你不谈病中的苦闷却有些兴奋地跟我说：“老章，毕业后我们一起办服装公司。”我说：“好是好，怕要几十万吧，找谁投资呢？”你特别兴奋地告诉我：“我有一百万了，很快就能拿到，到时候我们一起开公司。”我狐疑的问你，你说：“医生说，我的肝上长了‘牛黄’，很大一个，割出来能卖一百多万，多的那些留给父母还债，那一百万作为我们创业的启动资金……”
见你一本正经地说我就天真的相信了。逢人就说，你快来了，因病得福，已经成为百万富翁。大家半信半疑，牛黄不是在牛身上，怎么能长在人身上呢？你说：“医生说，大部分长在瘦牛身上，也有长在瘦狗身上的，极少会长在人身上，我居然那么胖能长牛黄，上天的奇迹啊！”
五
后来你的噩耗传来，我还跟传播这真实消息的那个学生干部吵了一架，没有这样咒诅人的，我的兄弟伙将揣着百万现金来找我创业，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了……
直到我见到你的舅舅，才知道你真的没了。
他说你是来世上收账的，这段时间你家借了近十万元的帐来救你，哪有什么百万牛黄，那是医生哄你的，你患的是肝硬化晚期，由于找不到肝源也没有那个钱来救你才匆匆离开了这个你未曾绽放过的世界。
我这才想起你跟我说过中学时你被感染引起肝病。大学给你买的那点医疗保险刚好够你这三年欠下的学费，结算下来一分钱都没有给你舅舅。你舅舅说：“小章，魁子说在学校跟你最好，年年家里都省吃俭用给他凑足了学费，他怎么没有交学费还贷款了呢？你知不知道他怎么用的，还是把钱存到哪里去了？”
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你舅舅，三年来你的生活是多么的简朴，学费是被同乡校友坑去搞传销，买了一堆叫“卵磷脂”的产品，根本没有推销出去。这次春节回来开学时学校门口的快餐食肆魁子都还有几百块赊账，老板娘叫住我去先给你结了。
六
我自知浮生罪孽深重，以前觉得亏欠你，年岁越大越觉得不是亏欠那么简单，我该向你忏悔。
1996年十一假期，我决定去成都看同学，西安的苹果当时一元两斤甚至三斤，你帮我扛了那么大的一箱苹果挤公车，又自己去买了站台票送上火车安顿好才放心下车，当火车开动我才想起忘了给你点车钱，令没带钱包的你大晚上从西安城北边的火车站走回东郊的学校。宿舍大门都关了，一定没少挨看门阿姨臭骂，回来你没有埋怨我，我在成都被贼偷了，竟然穷得连饭都没有请你吃。
1998年到西安交大去看音乐台雷鸣主持的晚会，你坐在我的旁边，有抽幸运观众的环节，奖品是多频段的德生收音机（当时很时髦和珍贵）。明明是你的位置抽中了，我非要跟你换了位置坐，这样领奖时当然是我上去领，下来连问都没有问你的意见就直接送给同去的一个如今嫁给外国人的外系学妹。
1999年，那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组织了一次国际服装设计大赛，明明说好我们共同设计参赛，我在署名时我只写上了我和她的名字，我以爱情至上为理由取得你的原谅，那次比赛本来都入围了却由于邮政的耽误更详细的作品介绍补寄而落选。我想那是公义的上帝在惩罚我。
还有你那么帮忙熬夜在做服装，每次佳人有约，请客吃饭都是我一个人去，只给你打包回来。我表面上不在意你的肝病，其实只是我很小时也被染上急性肝炎，一周治好后医生说我从此有终生抗体才敢跟你同吃同喝。我内心其实生怕你的病在饭桌上会传给她。当她问起你怎么没有同去，我又撒谎你约会去了，实际上如果你没有骗我，你到死都还是童子军。
还是1999年，一家时装杂志刊登我们共同设计并熬夜制作的作品，我虚荣心作祟，竟然只署名我一个人。那时你说要跟我去专业影棚见识一下，我又撒谎改期了，实际上我自己去了。那是由近年大火大紫的简川訸导演（执导《蝴蝶行动》等）当时给拍，后来杂志出来，我虽然偷偷藏起来，毕竟还是被你看见了，你自己去买了一本珍藏起来，你也只是淡淡地一笑，我还记得你说：“老章，你出名就是我出名。”
在你的大肚面前，我真是个卑鄙小人。 你是如此包容我，在你自认为有了“百万牛黄”后，第一个想到与我分享，跟你的高尚人格比起来，我简直像个惯偷。
如今故人已逝，令我后悔莫及。十五年来每当想起你，我的心都坎坷不安，上帝早早接走你，当面寻求你赦免的机会都没有，让我在人海里自责终生……
七
你患病的原因是因为中学时组织打预防针，你们老家竟然是一个针头打几个孩子，你就是那时候感染肝病。每年都会发一次，发病的时候脸色蜡黄，看着壮实的你都扛不住。那时候我爱喝酒，还常叫你陪我喝，我只是以为你跟刘德华一样不就是个病菌携带者，没想到悄悄地发展到这么严重，你自己吃了那么多“卵磷脂”也不管用，年纪轻轻就会倒下。
后悔对朋友关心不够，我真是大意。在经历少年丧父，青年丧友，我感觉我里面住着一个虚伪的骗子，自己活该承载这些生活的种种不幸。
（赵薇导演的电影《致青春》，勾起多少青春回忆）
八
因为你是在家中发病，认识你的老师都是一声叹息。 大家都说可惜可惜而同学们要忙于毕业设计和找工作，都没能到你坟前悼念你。你伤逝的消息给我的毕业蒙上一层雾霾，恍若断了左右臂膀，体会兄弟如手足的那种断肢之痛。
“自古天意高难问”，我虽然少年丧父，在不幸中长大，似乎特别蒙老天恩典眷顾，关键之处总有天使，就是你说的遇见“贵人”。③
对于情感方面我开窍比较早，你的爱情却往往是没有萌芽在你含蓄的表达后都被浇灭。大一时刚开始你对M有好感，但是门第悬殊，省城姑娘的现实早已是奔着欧美幸福的生活，怎么会接纳你这个煤矿工人家里又穷的孩子呢？
再后来，大三时C出现了你一直不敢表白的，那确实是梦幻一样恬静的美女模特，多次上过《女友》等杂志。她也跟你出去转悠过两晚上，后来还是没有火花擦出。我问过她，她说你说啥她听不懂，很尴尬又不敢告诉你，这是你的乡音和木讷错过的吧。
你走后，我听说那个女生不敢一个人在宿舍睡觉。没想到你活着的时后交不到女友，但你走了后，那些你稍微表达过爱意的女生们竟然都是那么在乎你，若是能够穿越，你是否算真正意义上表白过呢？
几年后，我遇见Z，她告诉我不知道的往事。那时候你骑着单车载着她去校外沈老师家学习，你还悄悄地表白过，她那时正单身，还真有考虑过你，但是对于肝病的恐惧确实难以超越，后来她梦见你，还是大学时的样子，一起吃饭后你要跟着她回去，她忽然想起你是走了的人，“妈呀”一声惊叫，赶紧找回旧爱走进婚姻……
我不知道是这一代的大学生颓废身体都垮掉了，还是经常熬夜看包场录像学坏了，总之是你不曾碰过女孩。你特别苦恼，我说带你去西安北城红灯区转转，把你交给那些风尘女子，但终究是转了转，并没有成，总感觉有神秘的力量在阻拦而放弃。
（青春电影《匆匆那年》）
九
你画画比我好，设计比我有感觉，可报名国际国内设计大赛，为什么我年年幸运，你却总是没有入围？我们一起去电影公司考艺员，我能选上，你形象条件都比我好，就是一口淮北话令导演听不懂，一直过不了关。我们也曾一起组织百多学生去参加电视剧《李克龙》剧组演出，虽然很多人真的是躺在地上当阵亡的士兵，但是那几天我感觉你很快乐，你也拍了很多漂亮的剧照，我现在跟校友谈起你，他们还记得你摄影的样子，你给大家拍的照片还在，人却早早的没了，真是一声叹息归尘土的虚空。
在你走后我比先前更爱喝酒了。有一次跟所谓的情敌拼酒，醉的是我，他风驰电掣地用赛车车我回来。我都忘记是怎样进的宿舍，那时我在醉得不省人事中以为还像以前一样依赖你来照顾我。事后得知，我就趴在地上划船啊，划船来找你。我的兄弟伙啊，如果醉酒能够渡船到彼岸，我真不愿醒来。
酒醉终必清醒，没有那个贴心照顾我的兄弟伙，悲从中来，喝酒更甚。
十
毕业时我并不担心找工作，千禧年年前跟你一起去了北京，基本上敲定了一家国企的北京分公司，你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起读书，一起创业！”回学校后，老师找我去谈话问我愿不愿意留校，我那时还被尚未表白的爱情冲昏头脑，给自己一个高尚的理由留下来。不能跟你同去北京闯荡，你虽然有些落单的感觉，但你很快调整好心态，你说先去北京社会积累点经验，然后回西安我们学院派与实力派联手创业，你的心中始终总是有我这个兄弟。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自制力不强的人，你却是耐性十足，那时候我说带你交往模特班的学妹。实际上你常跟我、学妹G、学妹W、外系的Y哥玩得很开心，你就是给我们拍照的伙伴。我和学妹G，Y哥和学妹W成双成对，你就陪着，在熟人面前你很灿烂，一点都不腼腆。
当后来学妹W和Y哥分手。她忽然有抓住爱情救命稻草的冲动，反而电话里说她爱上的人是她的大哥我。我那时正请了长假在电视电影《别让我撞上你》剧组做助理美工和摄影，你陪着W抱着一束玫瑰花来剧组给我过生日。
北京电影学院的扈强老师（赵薇的班主任）正做东请客吃饭，我又喝了很多酒，差一点就把持不住，我劝你回学校，带她回房间。你狠狠地批评我要坚持理想，她并不是我所爱的，要坚持爱情至上，不能去乘人之危接受这错位的荒唐的“乱”。
你怎么带她来又怎么安全带她回学校宿舍，在你的正直面前，我无地自容，很庆幸有你的提醒才令我没有酒后失态做些悔恨的事情出来无法收场。
（1999年章以诺曾在《别让我撞上你剧组》担任美工助理及剧照摄影）
十一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那时处在一种情感矛盾里面煎熬着，我一面在知道的朋友面前享受着单相思没有回报的爱那种伟大的虚荣骄傲感。另外一方面，青春期的冲动令我被情欲所诱惑，常常又在背地想让单相思见鬼去吧，又很想去结交别的女生。
那是多么矛盾的绝望，几年后我在北京才明白，那时我竟不明白我所做的。因为我所愿意的该做的，我偏不去做，我所恨恶的，我反而想去做。我若做了我不愿意做的事，我就不得不承认良知的道德律是对的。既然这样，我所做的并不真的是我在做，而是在我里面的罪做的。我也知道，在我里面，就是在我的本性里面，没有良善。因为，我有行善和希望爱情高尚的意愿，却没有行善和爱情高尚的能力。我所愿意的善和爱，我偏不去做；我所不愿意的恶和恨，我反而去做。如果我做了我不愿意做的，就表示这不是我做的，而是那在我里面的原罪驱动去做的。因此，我发觉有一个法则在作祟：当我愿意行善和爱情专一的时候，邪恶老是纠缠着我。我的内心原喜爱上帝神圣的法则，我的身体却受另一个法则的驱使──这法则跟我内心所喜爱的法则交战，使我不能脱离那束缚我的罪的法则，日日夜夜，这法则在我身体里作祟。我真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使我死亡的身体呢？④
我也明明知道学妹G多是利用我在社会上的一点人脉，多些上封面才跟我打得火热，她又是爱玩的人，当圈子越来越大，我一点办法都没得。她时常气我的就是跟你显得过于亲昵，我竟然恶毒的告诉她你有肝病会传染的，吓得她再不敢跟你靠近。
当你走的消息我告诉她，她赶紧去医院体检。到她毕业前拿了XX选美大赛的亚军后就去华东某电视台当主持人了。哪里还记得我们当年是怎样手把手监督她训练，后来偶然遇见过她一次，她一点都不跟我叙旧，只是神色慌张地说梦见了你，至今还怕得不得了。我问她当年到底跟你有没有啥时，她说光棍的你拒绝了美女的诱惑那是需要多大勇气的难能可贵。令无数男人垂涎三尺的她竟然在你面前失手了，你跟她说是出于我俩兄弟伙的感情而拒绝，你跟她说：“兄弟喜欢的我绝不能碰！”
（大学同学同宿舍刘若望同学雕塑作品《原罪》系列局部，来自网络）
（2007年与刘若望在他的第一工作室合影，如今他已经蜚声国际）
十二
“我兄季魁哪，我为你悲伤！我甚喜悦你，你向我发的爱情奇妙非常，过于妇女的爱情。英雄何竟仆倒！战具何竟灭没！” ⑤
我絮絮叨叨地将那些年能够讲也不能讲述的往事都抖出来，坦诚软弱的生命遗憾而忏悔。我深深地知道实际上你我不过是人，是真实的人，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仿佛正在热映的电影《万物生长》（冯唐/著）我们跟秋水（韩庚饰），我们也爱唱着张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实际上青春文艺片多是从我们男人的角度在意淫。
多年以来，我看过你不曾看过的许多电影，那是我们踏进过的《致青春》、怀念所有的《同桌的你》、一起度过《匆匆那年》，这样我们的想像与现实组成了我们的青春河流。谁的青春更真实，是电影的还是现实的，我们在青春里不能释放，晃晃悠悠与自暴自弃之间，我们还在不断的与命运抗争，接近爱情。
青春期最记忆深刻地电影是《南海十三郎》。 1997年的金马奖，当年张国荣借《春光乍泄》角逐影帝，最后结果揭晓，败给了一部陌生的电影，谢君豪主演的《南海十三郎》。那是一部我们一起看过对我影响深远的故事，天才的悲哀令我性格阴郁。“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红绡夜盗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电影在街头艺人的吟唱声中开始，南海十三郎大起大落又难以启齿的半世漂泊。
如今的我如同当年孤独潦倒的南海十三郎，他在茶馆中偶遇已成为粤剧大师的唐涤生，而我只有在松林深处孤寂的悼念你。他俩在师徒相认的一唱一和中，南海十三郎生锈的才华在此刻被唤醒。他浑浊的眼睛刹那变得清澈，起身要逃走，双手却已被唐涤生紧紧握住。我只能在梦里与你紧紧握手。
“相见若似梦，自从别去匆匆，此刻再重逢，咫尺隔万重，我再见恩师，心中百般痛，彷似宝剑泥絮尘半封，昔日壮志与才气全告终，江中雪，泪影两朦胧，辜负伯牙琴，你莫个难自控，知音再复寻，俗事才未众。”他送给南海十三郎一张戏票，是《再世红梅记》的首场演出，嘱咐他一定要来。但那一夜，南海十三郎欣然赴约所看到的，只是一个用白布蒙着，被人抬出来的唐涤生。他生平唯一的知己，突发脑溢血，死在戏院，年仅四十二岁。
当年泪奔的情节是南海十三郎漂泊中遇见唐涤生，与唐涤生故人相见却又天人永隔的这一幕让我动容。没想到才看了这场录像，一年不到你就走了，你常常跟着我，像十三郎与唐涤生切磋艺术，感情笃厚，我虽然没有像南海十三郎那样红过，你却像唐涤生一样早逝。
前几天我又看了一遍《南海十三郎》，十几年不看仍然看得泪奔。电影中唐涤生的作品《紫钗记》中有这样流光溢彩的唱段：“携书剑，滞京华。路有招贤黄榜挂，飘零空负盖世才华。老儒生，满腹牢骚话。科科落第居人下，处处长赊酒饭茶。问何日文章有价？混龙蛇，难分真与假。一俟秋闱经试罢，观灯闹酒度韶华，愿不负十年窗下。”不正是我们人生的经历，这无限的悲怆眼泪穿越时空，哭我的兄弟伙也哭我中年的无可奈何。
电影中的说书人说：“千万不要自认为是天才，因为真正的天才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像南海十三郎一样早疯，要么是像唐涤生一样早死。”如果你形同早逝的唐涤生，我就像南海十三郎般悲剧的活着。我感觉生命因拖沓得太久而感到疲惫，死亡是上帝赋予我们的最终关怀，出死才能入永恒的生息。
电影中当人们追问说书人与南海十三郎的关系，他说：“这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编剧，在讲述另一个穷困潦倒编剧的故事。”我今日悼念你也正是这样，南海十三郎落魄时忽然在面对曾经苦苦追去的LILI的车刮倒他，竟然没能认出他一直戴着的眼镜，他反复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重逢”
我想借南海十三郎之口，悼念那些被荒废与玷污的才华。
（话剧《南海十三郎》海报）
十三
这篇悼文还没写完，电脑上弹出来提示，诗人汪国真忽然走了。想起你我那时是多么的喜欢他的诗行。他的诗是我们那个年代，面对生命坎坷、生活烦恼、生存困苦以及人生百态的“伟哥”，当我固执的选择远方，选择风雨兼程的时候，你却倒在新世纪的起跑线上，我又厚着脸皮多活了十五年。
你没有做过的事情，我通通的做了。智慧越多，烦恼越深，学问越博，痛苦越大，经历越多，行动越慢。我倒是羡慕起你还没有经历过的那种永远的憧憬，如同亚当夏娃堕落前的伊甸。
我曾经在北京万念俱灭，打算结束人生来找你。
醉酒、撞车都没能成功，终究还是遇见如假包换的真“贵人”，被奇妙的上帝之手拯救，从而引向了新生。
不过我在十三年后仍然能够常常感受到人心内部灵与肉的强烈交战。你走后我经历了从西安到北京，从北京到广州，从广州到四川，从四川到广州，从广州再到四川，真是从故乡到异乡的数番闯荡，经历了从流浪者转变成为客居者的一系列环境和心态的更新。
我巴不得你还在，因我的转变而欣喜，这一切只能如《奇异恩典》描述的那样等到将来的禧年。我隐约记得你说家里有人信上帝，你又童年一个人掉进枯井里三天三夜里曾经怎样向天祈祷而最终获救，你身上的诸多善行不正是一个天路客的福音生命在影响着我吗？
十四
《季魁》（2010年4月22日）
淮北猛士今何在，长安永别整十年。
同窗各忙愁己路，不知冥界孤影单。
我欲携君醉灞河，再攀华山游天险。
千古奇憾失故友，季魁伤逝不见坟。⑥
这是我五年前的今天，悼念你时写的一首诗。五年后的今天你已经走了整整十五年，就像《传道书》所说：“空虚，空虚，人生空虚，一切都是空虚，人在太阳底下终生操作劳碌，究竟有什么益处？一代过去，一代又来，世界老是一样。太阳上升，太阳下沉，匆匆地赶回原处，再从那里出来。风向南吹，又转向北，不断地旋转，循环不已。江河流入大海，海却不满不溢；水归回发源之处，又川流不息。”我走过神州大地又在异邦掠影之后竟然几分灰溜溜地重新回到故乡，十五年前你走后那种痛楚又一次包裹着。我被蔑视，被人厌弃逼迫，饱受折磨和悲哀，常常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又爱走在悬崖边上，背负使命又很难入世的悲怆。
大江大海看得多了回到桂溪水边又是另外一种滋味上心头。终于有点闲人情怀，事实上我也日渐进入中年已经慢下来，牵着三只蜗牛（小孩）长大，这是我十五年来所收获的产业，感恩享受着你没有体会过的天伦。
孩子们有他们的成长经历，这条桂溪河像当年送我出川一样，将他们送出三峡，走向远方。他们也会走过春梦了无痕的岁月，遇见你我一样的兄弟伙，在他们的《山高路远》中，以来阴世陪你的诗人汪国真那样活出：“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是他们的守望者，每天为他们筑起守望楼，让他们的春梦了无痕在永世里留下身影，我想这也是你的心愿吧！当我走进电影院看《速度与激情7》片尾曲响起，我的兄弟伙啊，那正是在讲述我有多想你！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没有老友你的陪伴日子真是漫长
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与你重逢之时我会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We'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
回头凝望我们携手走过漫长的旅程
Oh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与你重逢之时我会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When I see you again
与你重逢之时
——本文起笔于2015年4月22日，4月26日诗人汪国真去世，初稿完成于4月29日晨曦，5月5日凌晨定稿。
注：
①兄弟伙：重庆话里称呼最好的兄弟。
②《单相思》是作者有一篇解剖青春记忆的文章，首发《举目》杂志，后改编成《北漂的爱情滋味》详见“章以诺的声响”（2016年3月4日）关注本平台，历史记录中查看。
③贵人：中国文化里形容及时帮助提携的人，可以称为上帝派来的“天使”。
④引用圣经《圣经·罗马书》(第七章)的描述来表达，详情可找圣经来对比阅读。
⑤引自《圣经·撒母耳记下》（ 1章26节）：我兄约拿单哪，我为你悲伤！我甚喜悦你，你向我发的爱情奇妙非常，过于妇女的爱情。
⑥诗的注释：“淮北”季魁乃是安徽淮北人；“长安”我们求学的陕西西安；“永别”指大四寒假匆匆别过竟然成为永别；“灞河”、“华山”都是西安附近的名胜；“伤逝”指季魁因病在2000年4月过世距离大学毕业仅仅差3个月。
初稿分享给同学后的评论：
“缅怀魁兄，曾经摄影课一起拍外景的往事历历在目。”（大学隔壁宿舍付冬冬）
“一口气看完了，长叹一声，我们最亲的大学同学，依稀还记得他高大的外形，艺术家的发型！了解你们的情义！可贵！走好！永远的老同学！”（同班姚月霞同学）
（季魁生前摄影两幅，图一摆拍于图书馆，季魁自己洗的黑白照；图二拍于宿舍，那时的条件多简陋）
【章以诺成长记忆翻拍】
（1999年12月12日，第一次进京来到这里合影）
（2000年3月与同学在甘南毕业采风）
（2001年，北京工作中，曹达慧摄影）
（2002年12月2日 洗礼留念）
（2003年春天章以诺与洗礼牧者汤芒博士在北京孙弟兄婚礼中合影留念）
（2003年5月，章以诺传有耶稣爱你的T恤在山西平遥，姚健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