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章以诺：《大路朝天》（献给中国的耶路撒冷——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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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路朝天
巴蜀民谚：“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曹天是我家乡的同学，几年前他还生活在内地，而我那时已经客居广东了。老同学在传我不做画家去当“洋和尚”的消息。这事自然就传到了他的耳朵，他不仅不替我高兴反而愤愤地打电话来问我一件事，温州炒楼团的人是不是都是你们基督徒？
我说：“应该有些基督徒吧，毕竟那里基督徒多，估计有人参与，但未必炒楼的人都是基督徒。”
曹天说：“我很气愤，楼价让你们基督徒炒得那么高，别叫我再对耶稣有好感了！”
我说：“你那么豁达的一个人被现实逼得那么惨啊，炒楼团的事情也被你联想到耶稣身上，在我看来，耶稣并没有教导基督徒在地上多多置业啊；耶稣好像说过，凡为他的名撇下房屋等等来跟随他的人，必要得着百倍，并且承受永生；基督徒有衣有食就知足了，在乎的是永生，哪有那么多在乎房屋财产多过追求上帝的道理呢？再说，我认识的基督徒大多是穷人居多，哪有那么多的富裕基督徒炒楼啊！”
曹天说：“我不管，你们就是些信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我知道他大学后找关系留在家乡的一家企业工作，混不上领导岗位就没有出头的日子。近年企业效益滑坡，工资没怎么涨。他攒钱的速度总是跟不上房价的脚步，女方家长的态度是没有房免谈成婚……他憋了一肚子气，刚好拿耶稣撒气。
这也不奇怪，谁叫基督教教导人打右脸伸出左脸给他打呢？谁叫基督教要求信徒“爱人如己”这个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求还高的教导呢？远的不说了，就近一百多年的历史来看，哪次大运动都先冲击到基督教，收拾谁都要拉基督徒出来陪斗，好像基督徒在中国就是该受气的小媳妇儿。
最早仅仅是为荣耀上帝而发展出的科学技术到了中国，现在被高调追捧到第一生产力的位置。虽然科技在方方面面的早以影响着人们生活，然而大部分的人却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科技以人为本”，而对于“信仰上帝”视而不见。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现代人在工作、生活的作息几乎都是“周末休息”，许多国家还做到了“双休”，这绝对是参照了基督教周末守安息和礼拜天上教会的的传统生活而设立的。虽然大多数的上班的人都在享受“双休”的好处却很少有人知道该去做礼拜。更别提像曹天这样好像跟基督徒沾边的事都捕风捉影拿来说事儿。
这让我想起了冯导与演员孙海英的骂战也拿基督教说事儿。前一阵子，我看见冯导在电视上反驳孙关于他送票给他看免费电影那一段，冯导最后说：孙，你是基督徒，上帝不让撒谎，要责罚撒谎的孙子云云……
大路朝天，真能做到各走半边吗？
人总是群居的，就免不了来往，不可能真正做到不交流也能生存下去。
鲁迅曾经针对当时男女生该不该分校的那段著名的“呼吸”妙论，鲁迅说，要不要戴口罩“呼吸”来防备“男女授受不亲”？我觉得这个方法在今天看来并不过时，对于信仰人士与非信仰人士的关系照样适用。大家大谈特谈“和谐”的今天，火车都穿戴了“和谐号”的外衣。在我看来要想做到“和谐”先要做到“和解”，我对“和解”的解释是：“善和者，知人善解也。”这就要求要彼此多方方面面的了解，心平气和的彼此尊重的前提下交流，我一直相信：“和解方能共生”。
真理是不怕谬论包围。云上始终有太阳，乌云总有散尽的一天。
冯导与孙海英之间的疙瘩解开没，自有演艺圈的法则，我不知道，但是我却大大的佩服我的同学曹天……
曹天近三十的时候迫于男大当婚的无奈，不得不再送礼托人办了“停薪留职”到了沿海打工。家乡老乡在传说，广东的钱已经没有浙江好挣，浙江最好挣钱的地方在温州。他在电话里问了我广东的行情，似乎不满意，直接去了温州，用他的话说：“我就是要到基督教的老巢去揭穿基督教骗人的鬼把戏！”
今天出来打工的已经不是往日那样大包小包的行头了，曹天仅仅背了个电脑包般的“背囊”，出了车站也没人把他当外地人看待了。
曹天到达温州那天刚好是礼拜天上午，他感觉上街上很冷清，没有多少店铺开门，哪有传说中的那样繁华啊。还不如老家的周末繁华，就是乡镇上赶集的日子都比温州人来人往。
真不愧为古代夜郎国的人，心中一时难免有些自大起来。当他走过一条长街正准备找个旅馆歇脚，就被巷子里传来的一阵歌声吸引。出于好奇，朝里面走去，原来里面是一间教会在礼拜天聚会。曹天心想，不用我打听，这“老巢”就自动送到枪口上了，“老子”（四川方言，“我”的自大称法）进去探个究竟。
教会门口站着热情洋溢的派福音单张的人，看见谁都说“耶稣爱你，我也爱你，欢迎你来教会。”
这未免太热情了吧，他心想：这个冷漠的年代，连我老丈人都对我的生米煮成熟饭都漠不关心，温州还有这么热情的一群人，莫非是传说中的骗子还是传销啊？
他犹豫一阵后，还是禁不住好奇，进去了。里面的音乐渐渐平息，台上有个“老师”模样的人开始“讲课”了吧。
讲课就讲课嘛，还要学外国电影里那样，先“祷告”一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牧师”，来了温州就看了“西洋景”，真像看电影一样。
“牧师”祷告后就开始讲道了，他说，弟兄姊妹请打开《圣经》，《马太福音》七章13-14节，我们一起来读……
读完，牧师就问弟兄姊妹爱看电影的举手，一大片的举起了手。
爱看张艺谋的电影举手，会众大部分还是高高的举着手。
牧师说：“谁能起来给我们谈谈看张艺谋电影的感受呢？”
这时有位中学生模样的起来说：“我喜欢《英雄》还有《十面埋伏》，画面很美，武功又高；一位中年男人也积极起来谈了感受，他说他喜欢《秋菊打官司》里面的坚持为真相讨个说法到底的秋菊；再有喜欢《菊豆》、喜欢《大红灯笼高高挂》和《风月》。”他一点不像内地孩子的自卑，健谈开自己的看法……
曹天想，这些基督徒真虚伪，怎么没人谈《满城尽带黄金甲》呢？我就不信基督徒不食人间烟火。
他正思索的时候，居然被牧师点了名：“请那个背着包站着的弟兄谈谈你的看法。”
曹天哪有准备，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文宗在蜀”嘛，咱不能给巴蜀人丢脸。四川出来的小伙子个个口才好是出了名不虚传的，更何况曹天读书时是演讲高手，单位是个爱挑剔的“辩才”。今天初来乍道就派上了用场。
曹天想，基督徒装着不谈《满城尽带黄金甲》我初来乍到，也就不谈，免得被围剿。
曹天说：“我喜欢张艺谋的《活着》，正如因此而获得戛纳影帝的葛优所唱的主题曲中描述的那样：活着说难也不怎么难，说容易也不怎么容易。”
曹天边说还在边学，会众笑了起来。
曹天想，在庙子里不能笑，教会倒是可以笑的地方啊。
他接着说：“《活着》细腻的描述了人对苦难默默承受的张力到了极致，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上帝或者公义，人在世界上这个事实在我们来之前已经存在了，活着总要设法一代代的生活下去，说好听一点叫生生不息，说难听一点就是个好死不如赖活着……”
刚才还在笑的会众鸦雀无声了，他们听着一个带着四川口音的弟兄居然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未知论。
牧师并没有打断他，直到曹天讲完。
牧师说：“这位弟兄有些眼生，不过能听出来你是一个真正爱看书爱看电影的人，人在我们生下来之前已经存在了，人的一生又有喜怒哀乐各种起起伏伏随着，似乎看不见上帝，然而那看不见的上帝眼目遍察全地全宇宙；祂若是不许可，我们的一根头发也不会掉到地上来；现实的生活总是奇过小说和电影，我相信生活中有比《活着》更离奇的现实故事。”
牧师正要往下讲，曹天还站着，故意对牧师说：“对不起，该称呼您为牧师吧，我刚刚下车来到温州，对于基督徒除了温州炒楼团知道的不多，出于好奇才进了你们这个会；对不起啊，我真不是基督徒，您称呼我为‘弟兄’这不太妥当吧？”
牧师这时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位还不是基督徒，但他心里爱这个人，接过话来回答到：“小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叫你一声弟兄也是可以的吧？你来到温州的第一站就站在了教会，这是上帝的安排；作为温州人，我们欢迎您的到来，教会是弟兄姊妹的家，也是愿意来靠近耶稣寻找上帝之人的家，温州欢迎您，教会欢迎您。”
会众自发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掌声息了，牧师接着问了曹天的姓名，告诉会众多多的为曹天祷告。
曹天心想，温州人真热情啊，难怪能团结炒楼。谁叫自己没钱呢，有人为你祈祷，又有赚钱的经验学，总是好的。想到这里，他就稍微虚心了些，不再问牧师什么了。
牧师请曹天先坐下，礼拜后再交流。
牧师拿出了一本印着两张眼睛向天而望封面的书问大家看过吗？
会众没有反应，曹天就举手说：“这是小说《弟兄》。”
“没错，曹弟兄说得对，这就是写张艺谋电影《活着》原著的作家余华先生2005年出版的畅销小说《弟兄》。我现在要跟大家念一段《兄弟》的后记中的一段话：
起初我构思是一部十万字左右的小说，可是叙述统治了我的写作，篇幅超过了四十万字。写作就是这样的奇妙，从狭窄开始往往写出宽广，从宽广开始反而写出狭窄。这和人生一模一样，从一条宽广大路出发的人往往走投无路，从一条羊肠小道出发的人却能走到遥远的天边。所以耶稣说：‘你们要进窄门。’他告诫我们，‘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我想无论是写作还是人生，正确的出发都是走进窄门。不要被宽阔的大门所迷惑，那里面的路没有多长。”
牧师接着说：“《弟兄》后记里面引用的《圣经》经文正是我们今天要分解的信息，虽然我不清楚余华先生至今有没有建立基督信仰观，但至少可以看出他是有认同“耶稣”教导的，耶稣曾针对很多人奉祂的名做事情而不一同来跟随他的现象回答过门徒说：“不要禁止他，因为不敌挡你们的，就是帮助你们的。”主有何其开阔的胸襟与恩典非我们有限的人能测透的。我今天讲道的主题是《宽路与窄路》……”
曹天后来告诉我，那天牧师口才真的很好，用了许许多多的宽窄比喻，这些新鲜道理是那些“国学”上没有的，好多都是第一次知道，那些知识和智慧仿佛泉水一样流进了他渴望的心田。
礼拜散的时候，他本想跟牧师聊两句，可是牧师很忙，很多人围着他。他就不想打搅牧师，准备悄悄离开。
这时候，牧师却在繁忙中抽出身来，叫他：“曹老弟，请等一等。”
他就点头示意，站着看牧师怎样耐心地倾听那些人的“烦恼”，那些人说完后，牧师会安慰一番，然后一视同仁的恳切地为他们“祈祷”，这真是“得道”的人啊，曹天甚至想是不是遇见了变了身的神仙？
他仔细大量着眼前的牧师，站了一个多小时的讲台，这会还这么忙碌，额头早以泛起了许多的汗珠。这样看来，牧师分明也是个跟曹天一样的有着血肉之躯的凡人……
他赶紧递了纸巾过去给牧师擦汗。
牧师请他一起用饭。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爱筵”。基督徒们在聚会后，分享有“感动”的弟兄姊妹自己带来的“食物”也有手快的现做的一些的饭菜。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叫得上叫不上名的食物很多，各地特产都有，连吃惯中国第一大菜系——川菜的曹天也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吃饭前牧师邀请大家安静，一起做了感恩上帝按时预备食物的“谢饭祷告”，曹天被一群人的这种虔诚行动感动得几乎流泪。曹天爱好传统国学是个真汉子，读的书自然不少，他后来跟我说，这种“感恩谢饭”的祷告词，跟中国上古时的感恩祭天的内容极像，在《尚书》中有记载。那时全国最累的人是君王，君王真的是为老百姓办事的仆人，人们无不感谢昊天上帝赐下百物又风调雨顺的丰盛预备。中国人也像以色列那样建起祭坛感恩祭天！时代久远了，中国人在战乱中分分合合，几千年的传统早就失落了。今天，竟然被基督徒们用谢饭祷告这种生活中最常见的方式传了下来。上帝真是全人类的上帝，在遥远的古代天下人真是一家人……
一边吃，牧师一边跟大伙聊天，时钟仿佛定格在五六百年前写《桌边谈话录》的马丁路德时代那样。牧师问：“小曹，你有什么疑惑大胆说，我们一起来讨论讨论？”
不知怎么搞的，平时很多关于基督信仰问题疑惑的曹天，在那天竟然想不起来，甚至“温州炒楼团”的事他也不计较了。
他至从听过一场讲道后，忽然开了窍，明白了，生命的意义。过去的问题都不在是问题，他现在仿佛一块失水的海绵，巴不得多了解些基督信仰的那些天道。
他温顺如绵羊般的摇起头来，审视自己的内心深处真有牧师谈论起的那些罪，自己真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今天总算被耶稣找到，归了羊群……
曹天说他那时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挂着热泪，内心深处有感动也有悔改。
牧师说：“小曹啊，我们为你祷告，上帝会带领你前面的道路；教会后面的信息栏上贴着一些主内信徒开的公司的用工信息，你去看看有没有合适做的；愿上帝赐福给你，有没有困难都要多回来教会，我还是那句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教会是弟兄姊妹的家，也是愿意来靠近耶稣寻找上帝之人的家！”
牧师主动跟曹天握手，他那大而有力的手热情洋溢的握紧着曹天的手，曹天觉得有电流通过全身一样的震动。
以前他听过有关“信耶稣，得永生”的的笑话，那是木条拼写的“信耶稣，得永生”的挂在教会的房顶上，平时来往的人很多，进来教会的人却很少，牧师并不气馁，不住的祷告上帝来改变。有一天，刮起一阵风，吹掉了木条上的一点两横，忽然变成了“信耶稣，得水牛”。大家望见之后，转告亲友教会要发水牛了，一下子引来大批人涌进教会。
这故事，曹天一直当是笑话，他从来没有留意过家乡的教会怎么样，他以为进去里面的都是些稀里糊涂的老迷信。没想到出来刚到温州就感受到了温州基督徒老老少少的热情和博学。想起来以往的所有的误解都是那么的无知可笑。
曹天在温州打电话来给我道歉，兴高采烈的告诉了我上面的故事，他亲切的称我为“弟兄”，表明已经是基督徒了。
我当然替他高兴，说：“广东这里的教会也常这样的接待迷途而归的羊。”
相信，家乡的教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普天之下，有上帝同在，那真正拜上帝的教会和人身上都当有这样的热情。
从前我们活在要想往上爬就要靠诡诈的人踩人的尔虞我诈，不愿意随波逐流的人良心不安，不得不独善其身，提出追求“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的不完全的呼吁。我想，耶稣来了，耶稣在中国，已经到了改一改老话的时候！
我相信：“大路朝天，何必各走半边，同路人结伴而行，天路上并不孤单！”
后记：
事实上，曹天在温州工作得很好，他说温州礼拜天街上少人店铺少开是因为人们去了教会礼拜。他的未婚妻也来了，据说后来在女方的父母身上显出许多的恩典见证，一家人不再疑惑。曹天虽然没跟我分享更多，但我知道：有没有房屋，早就不再是他们婚姻的拦路虎。老家同学聚会，远远地说：“看，来了一双洋和尚。”我不想和他们计较，他们相信的时候也要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