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以诺:感恩节谈谈藏獒黑蛋的故事(内附:章以诺名字的由来)
倘或黑蛋不曾失踪,估计也不在人间了,狗命没有人命长,毕竟一条狗的生命大约是15年。22年来,当我遇见狗或者危险,藏獒“黑蛋”一下子就会窜到我的眼前。22年后的这个冬日暖阳的下午,我忽然想写写黑蛋。
想起22年前的今天的早上,我解开狗链的那一刻,在柴灰上那比老鼠的脚印更大,也不是鸡的神迷脚印,我陷入了生与死的彷徨。按照乡间流传的说法,逝去的亲人会在头七的晚上造访人间,只要在门口倒上柴灰,亲人的脚印会印在上面,也就是他现在变成了啥动物。
我在似懂非懂的夜晚,妈妈很早就闭门睡了,她虽不信民间宗教,但也因丈夫的离世软弱无力,泪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流,更多的时候我听见她在房间里向上帝哭泣。而她所信奉的上帝,常以沉默待她。
奶奶一个人在堂屋里念叨着什么,像是平时她跟父亲说话的语气,然后她煞有介事的在门口铺上一层柴灰。
那一夜既兴奋又害怕。奶奶说,你“老汉”要回来了,“父亲”到底是怎样的回来呢?他会变成了什么样的动物呢?
为了壮胆,特别把黑蛋栓在了堂屋的窗户里面。奶奶再三嘱咐,外面无论怎样,今晚都不要出自己的房间,不然撞见了“亲人”会身体不好。我始终搞不懂,几天前还是最亲爱的爸爸,怎么生死相隔,“回煞”回来却要如此生分。
那一夜,黑蛋疯狂的叫了几次,我在屋里胆战心惊。天亮了起来,看看“爸爸”变成什么回来收拾自己走过的“脚步”。奶奶端详了那柴灰上的脚印半天,也猜不出来是个啥,比老鼠的脚印要大一些,大概是鹞子吧。她安慰我,阿弥陀佛,你老汉变成鹞子飞走了……
在我老家语境里,念“阿弥陀佛”有一层总算解脱的意思。1991年11月21日,是奶奶的农历七十岁的大寿,同一天,父亲却因病去世于重庆袁家岗旅社203房间,时年38周岁。父亲算是解脱人间疾苦,而我刚满14岁啊,金色的少年时光,一下子铅云密布,只有黑蛋这条西藏来的藏獒,陪我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少年时光。
西藏察隅
藏獒黑蛋,金黄的爪子,有杂色的白毛,浑身黑毛,嘴筒子上有白色的长须,我总想起青藏高原的雪色。它到底是什么血统,我无法追究,但我知道它是父亲的战友玺怀叔叔26年前转业时,千里迢迢从西藏察隅带回乡,他说是当地藏族牧民朋友临别送给他的礼物。大约是在1988年的夏天,我认识了玺叔叔的儿子亮亮,也认识了这条名叫黑蛋的藏獒。
我的家乡垫江,属于丘陵地带,没有广阔的牧场够黑蛋去奔跑,黑蛋被拴在楼道里养,每天吠个不停,看着真是可怜。有一次玺叔叔来我家吃饭,见我家在农村,距离他家则不过两里多路,可以放养,于是,黑蛋就寄养在我家。亮亮只比我小一岁,当年哭了又哭,多少回看狗的缘故,跟我挤着睡在农家稻草铺的床上,他原本是有些洁癖的城市小孩啊,真够难为他了。
黑蛋来了我家,很快就适应了下来,父亲到松林坡去干农活它就紧紧跟着。当时有打狗队出没,政令名正言顺的在打狗。我家的另外一条土狗“赛虎”不听话,来了人就吠个不停,不肯离家半步,就是这样被他们给一枪撂倒。当我从学校回来看见死在家里的赛虎,才晓得它虽然在坡上中枪,但是还是跑回来才死去,不然狗肉肯定会被拉走烫火锅。
家人对于狗还是停留在六畜的境界,剥皮而食,我只好捡了四个狗脚,葬在竹林里,还跟赛虎用木板塑了个小小的碑,郑重写上“爱犬赛虎之墓”。20多年了,早就不见了。况且家乡巨变,一个村子的土地都被卖掉了,整个村庄正在被推平,老宅早就被我败光,邻居拿去转手中拆迁补偿到三套房子和两个门面,我真是愧对父母……我因老家的城市化而创作写了《故乡的“阿凡达”》(获得2010年获得麦种学社的创作类鼓励奖)
猎兔牧鹅
黑蛋似乎智商比中华田园犬高一些,总是跟着父亲出去干农活,且学会了潜伏在庄稼地里,才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打狗风波。父亲大小也算个乡村干部,别人问起家家户户的狗差不多打绝,你这条狗为什么不打?言外之意是干部不能特殊化,父亲机智的说,我家的土狗赛虎不是被打死了吗?至于这条狗,是县委干部寄养的西藏狗,很名贵,打狗队都不敢打。乡民之中也就没有人再来过问这件事,也没有听到去举报的事情。
父亲不在的日子,黑蛋成了我的好帮手,我那时养了一群鹅来交学费,黑蛋天生的牧鹅犬,每天早晚,陪我放鹅。这也是黑蛋放风的时候,一路赶鹅去冬天的荒田吃草,追得鹅嘎嘎嘎的叫个不停。我蹲在田坎上阅读小说,阅读的爱好不知不觉的培养起来,蹩脚的乡村少年也曾动笔写过诗,早就不知道散到何处。黑蛋则替我看着鹅群,有时候它也偷懒,去追随过路的母狗而去,但无论多远,只要我“呜……咯……咯……”一声响,黑蛋就会用最快的速度飞奔来我跟前,这忠诚的卫兵啊,叫我好喜欢,好自豪。
人们常说说狗仗人势,我却感觉常是人仗狗势,很多人知道我有一条看着很凶猛的西藏狗都不敢惹我。
黑蛋最神奇的是它的叼野兔的功夫,冬天的时候我带它到松林坡顶的乱石之中,我躺着晒太阳,它就在石头缝里嗅啊嗅。有一次,还真叼到一只半大的野兔,本来想拿回家的,看它那么辛苦的漫山遍野的跑,就割成几块给它吃掉。之后,它似乎上了瘾,管起狗拿耗子的闲事,常常看到它叼着耗子跑。
黑蛋是一条公狗,很多人都想来借种,但是做了很多回狗媒人,母狗下崽都没有像黑蛋的,是水土不服还是獒狗本不相交的造物主上帝已经规定了各从其类不能掺杂的问题?我这个门外汉就不得而知了。
章以诺之名
特别喜欢藏獒黑蛋也因为它来自西藏察隅的缘故。察隅属于青藏高原南麓,一直是我精神上的家乡。父母在那里结婚才有我,后来我在一篇见证《信仰见证两三事》中有所提及:
2002年10月,我生日前后,那时在北京。我在西安工程大学毕业后怀揣理想抱负,只身闯荡北京,收获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走到人的尽头,遇见一位澳大利亚籍华人耿光洁姐妹把福音带给了我。同年12月8日,我洗礼,在众弟兄姐妹的掌声歌声里,我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在基督的大家庭里我得到了爱,得到了关怀,是外面世界不曾有过的馨香。
12月9日半夜,我跪在床沿祷告的时候,不知不会觉中忘记了时间和空间的位置。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西藏的布达拉宫的殿顶,我放眼望去,地上的喇嘛成千上万,仿佛蚁群。我特别惊讶,心中默默问主:“主啊,怎么这么多的喇嘛?”
这时,一个头戴黄色如同公鸡鸡冠的喇嘛,他特别高大,看见了我,他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说:“走,去拜我们的神!”
我很清楚自己已经是基督徒,赶紧挣脱,对他说:“不,我是基督徒,除了耶稣没有别的神!”
刹时间布达拉宫及一切的喇嘛灰飞烟灭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初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正疑惑时,仿佛是天使一样的物给我意念,我就与之同行。穿过一条短暂的通道,我的眼前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大床。这是世上没有见的大床,像水晶一样剔透,足有几百平方大小。
床上各种肤色的美女,一丝不挂,目不暇接来,不及细数,起码也有百来人。她们迷幻般的说着各种诱惑的话语,最前面的对我说:“快上来呀,快上来呀……”
我有些疑惑,不知道上去还是不上去。
一边是眼目与肉体的诱惑,一面是心里明白这是违反诫命的事。感觉心中有了更强大的圣洁意念在升腾,有勇气对那些女子说:“耶和华不喜悦这样的事情!”
这话一说出口,如同刚才的布达拉宫一样,她们也灰飞烟灭……
我继续与那物前行,通过一条很长的黑暗通道,眼前突然有光。当我抬起头,一束天上来的大光束包围了我,我极力分辨却是看不清楚,虽是大光束去不刺眼,照得我浑身透亮起来。这光何其温暖,当时的北京已经寒冬,我租住的地方没有暖气。这温暖将我团团簇拥,那种温暖与幸福非言语所能表达。我立刻跪在其中,高呼:“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我被敲门声唤醒,原来是个奇特的梦境。室友对我说:“半夜三更,高喊什么?”
我问他:“我喊了什么?”
他说:“你好像喊什么‘路’,什么‘亚’来着?”
我说:“是不是‘哈利路亚’”。
他说:“对对对,就是这个‘哈利路亚’!”
我非常惊奇,一个初信才刚刚洗礼的人,并不明白‘哈利路亚’这个地道的信仰用词汇。我惊奇得一夜没有再睡去,我反复思量这个梦也不得其解。后来请教为我洗礼的带领人汤芒博士,他奉献自己出来做传道前是原中国社会科学院物理分院外籍专家,加拿大物理博士,加拿大最高科技奖章总督奖获得者。他为我解了这个梦:
一、布达拉宫场景:
因为你的父母是在西藏结婚怀孕有的你,信仰耶稣之前,你背后的那个灵就是装成喇嘛教的那个邪灵,他妄图再次吞吃你,但是你宣告自己是基督徒后,神的能力很显然大过那邪灵,转眼间灰飞烟灭,这是一场属灵的争战,灵界争战以耶稣之名得胜告终。
二、床上美女场景:
这显然是肉体的争战,你是一个美术工作者,原本是服装设计师,经常接触模特,所以当争战来临,魔鬼知道你的破口在何处,所以幻做美女无数。那些不单单是指女色,同样代表世上的诱惑,当这些诱惑摆在你的面前的时候,你有疑惑是正常的,但是最后因为你敬畏耶和华上帝的缘故,你主动弃绝。说明你会查考神的律法,因为查考《圣经》所以知道什么是主喜悦的,什么是主不喜悦的。当你放弃自由意志选择遵守神的律法的时候,这次争战同样得胜了,转眼间诱惑灰飞烟灭。
三、大光照耀的场景:
之前有一段黑暗的经历,那是熬炼的日子,神向熬炼银子一样熬炼你,不过他会带领你,保守你!那光是神的恩典和赏赐,神要在你人生的一切事上供应你,将来你或迟或早你要起来赞美神,为神的名去奔走。
汤芒博士说:“你知道什么叫‘哈利路亚’吗?”
我说:“我不清楚,因为我初信,正想问你。”
他说:“哈利路亚就是赞美主,感谢神的意思!恭喜你的人生有了这么美好的见证,我向神要了这样的见证很多年,没想到神做在你这个初信的弟兄身上了。你的人生将是一个赞美主感谢神的人生。”
我很开心,说:“我想取一个主内的名字,请问叫什么合适?”
他说:“你想叫什么没有?”
我说:“论到我的个性与悖逆,我仿佛就是雅各一样,什么都想要,叫‘雅各’怎样?雅各也看见了神的使者上来下去的啊,我也得此异梦的啊?”
他为我取名儿祷告寻求,祷告后对我说:“章弟兄,神给你的名字叫‘以诺’;因为在这末世,你要有以诺一样的信心,是神君尊的祭司,圣洁的儿女,你愿意领受吗?”
我说:“好的,我顺服神,我向以诺学习吧!”从此我的主内的亲友都知道我改了名字,一直叫章以诺到如今。(摘自:《章以诺信仰见证》2008年9月2日写于成都双楠)
2002年12月8日汤芒博士为我施洗(北京)
扑朔迷离
黑蛋在我父亲过世之后,它的命运也是多了波折。很多人打它的主意,似乎觉得我们这样负债累累的家庭不配养这么一条西藏狗。有开价几百要买的,有试图来偷的,什么人都有。我都不敢将黑蛋拴在外面,只好关在屋里面。那草原来的黑蛋不是能管得住的主,一有机会总要出去溜达半天才回来。
我到了初三快毕业的时候,被逼着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多,根本腾不出来时间放鹅。
一群白鹅被草草的卖掉,黑蛋也跟着失业了……
生活的重担压弯了母亲的腰,70岁的奶奶,不得不以每个女儿赡养三个月的方式在姑妈家吃“转转会”。我还有有个妹妹,是在我7岁那年大雪纷纷的早上,三姨在我家门口捡到一个才出生五天的女婴,由我家收养,父亲去世时她还不到8岁。
妹妹的亲生父母当年主要是由于还不到结婚年龄所生才丢弃在我们家门口,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们这个“双文明家庭”,他们看上去我家在这个村子里还算富裕,早就打听过我家是独生子女户。现在家里失去了主心骨,家道中落,他们冒着被计生办严惩的风险,认回了这个女儿。
母亲要上班,我要上学,只剩下黑蛋在家里看屋。爱热闹的黑蛋这下子可不习惯,我家就住在校门口,因此常常课间都抽空回家给它放风放风。它疯了似的乱跑,有时我“呜……咯……咯……”的声响也叫不回来它。
黑蛋终究还是学会了逃跑。
它最先去了玺叔叔的家,玺叔叔送回来过几次,后来它逃跑后连玺叔叔的家都不去了。
我跑遍了每一个黑蛋会去的地方也找不到它,也去过松林坡山上的乱石中多次也寻不到它的踪影,黑蛋终究是彻底丢失了。
一条本该在西藏牧羊的藏獒,本是汉藏兄弟的友谊却因水土不服,虎落平阳般的生活在城乡几年,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父亲不早逝,估计黑蛋也不会选择去做流浪狗,我们无法选择命运,连狗都不例外。
黑蛋是关不住的,因此而失踪。黑蛋后来的日子是怎样的呢?是在乱离的岁月中颠沛流离,还是被套狗之人设计捕获肥了肚腹,倘或沿着川藏公路回到了家乡?
我想只有上帝知道它的结局。
我更希望它是找到了回乡的路,回到了青藏高原。
在先父过世22周年后的第七天,我不再是那个害怕“回煞”的少年人,我早已识破了轮回的虚空,带着孩子们在南海边的狮子洋沙滩上跑步,讲述藏獒“黑蛋”的故事。
生活的磨难到底给了我们什么?成长的过程到底对我们生命有什么影响?每一个个体生命都有自己的回答,是不可复制,不能替代,没有一个能够例外。
每个人都走在一条回乡的路上,因此,我才拾起岁月的碎片,写出了一幕幕的看似独立又命运相连的《回乡》作品。我还会写下去,如同加缪所说的那样:我是自己的囚徒,时刻流放在自己的祖国。但我与加缪也有不同,因我深知道,“我的国不属这世界”(《约翰福音》18:36)上帝给了我一个观察者的角度,生在现实又抽离现实,用《声响》来述说。
(初稿于2013年11月28日感恩节午后,2016年11月24日感恩节早晨整理,21号父亲离开我们一家人整整25周年,感恩节想起他和黑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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