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以诺：怀念奶奶，想起一个与耶稣同钉死的强盗
引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j01928yedj2&width=500&height=375&auto=0
首
昨天，谈起谈起小时候我走路很迟，很多人怀疑我会不会是个瘫子，多亏了外婆将我接到城里生活了三个月，我的腿奇迹般好了。范学德大哥读了我将外婆带我站起来、文革时期藏《圣经》、2017元旦夜想起当年一起在四川灾区的志愿者因赠送《圣经》被囚月余还未能得自由三个故事混淆在一起写，太隐晦难懂，建议分开写，外婆照顾我站起来的这个奇迹该叫《你看，瘫子站起来了》。我接受他的批评，采纳他的建议，在“章以诺的磁铁群”分享我想重写，中文教授潇元老师也勉励说：“好文字是打磨出来的。”那就纯净地写，当我3岁多学会走路，6岁多外婆就离世归天家。我是多么的怀念与外婆相处的时光，她真有提摩太外婆罗以那样的爱，埋藏在我心深处，24岁悔改，重拾外曾祖父、外祖母、母亲所信，兜兜转转13年后，才有此刻的章以诺，一个立志福音文学写作的人。
2017年元旦
壹
今天，先不写外婆，因为，今天是奶奶离世13周年纪念日，我只怀念奶奶。当人们谈起奶奶，多数人的印象总是慈眉善目的模样。我记忆里就是这样，每当我想起奶奶，她的身影还带着暖暖的体温。我从小除了外婆带过的三个月，一直都是奶奶带，晚上喜欢跟她背靠背的睡。
父母管教有点严，格外亲奶奶。奶奶是我的庇护所，是我的逃城，是我的挡箭牌。多少回逃过了父亲的皮肉之苦。我这个放学贪玩，不喜欢做作业的人，非要天亮前才起来赶作业，奶奶也是我守时的活闹钟，她没有手表，家里也没有钟，但早上四点半准时叫我起来。
贰
每个人说起祖辈的历史都有一大堆话，我也大抵相仿。还记得奶奶常常跟我的睡前故事就是她娘家垫江石人山的故事。奶奶的音容笑貌是我人生接触最早的故事会。
奶奶煞有介事的说：宝鼎山（东山）有位神仙，乘峰顶山（西山）的神仙到毛儿沟里喝水时，飞来这里，西山的神仙见位置被占，当时就气死在河里，而占位置的东山神仙，得意忘形，大笑止不住，变成了石人。我那时就觉得神仙怎么这么小气啊？神仙怎么也会气死啊？我问奶奶。奶奶说，神仙都是人变的，当然有小气的。她没读过书，但会神奇的念叨一首诗：“石人对石鼓，金银二万五；谁人能找到，买至重庆府。”
奶奶说，石人山里有好多宝藏，只是找不到打开的门。这给了我探寻宝藏，观察宇宙的好奇。不亚于西方的孩子要寻找所罗门的奇珍异宝和探寻“UFO”（不明飞行物）的兴趣。
叁
奶奶每回讲起年轻时经历土匪抢劫章家的事情都眼泪哗哗的。她说，那时候，“棒老二”（土匪）将你爷爷绑在板凳上毒打，爷爷叫起来好惨哟，造孽啊，我不交出所有的黄金和自种熬好的鸦片（当时四川广泛种植）他们就要踩断你爷爷的腰。
肆
奶奶因此常常做噩梦，那样的岁月真是难熬，奶奶特别珍惜和平的环境。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所谓三年大饥荒中，奶奶得了“黄肿病”，干不了活，浑身没力气。她说她看到过邻居家有人饿得受不了，刨开浅浅地坟，割死去的人屁股上的肉悄悄烧来吃，还有更恐怖的是易子而食，残忍的程度超过想象。人饿急了啥都吃，别人呕吐的都抓起来吃。
路上很多人走着走着就倒地上再也不能起来，我爷爷空着肚子还要去挑煤炭挣工分，结果饿死在挑煤炭的山路上，那是何等悲惨的年代啊……
很久以前，我的一家
伍
我问过奶奶，爷爷死了后，你怎么没有想过改嫁呢？
她说，我倒是想从一而终，带着四个仔仔确实苦得没法说，有一会被做媒的说动心，约了要参家（去看看定下来），家里几个孩子吊着裤脚哭，妈妈不要撇下我们啊，我就放弃了念头。
爷爷不在了，奶奶受欺负，祖屋全被占去，奶奶带着四个孩子住过瓦窑子，后来生产队看不下去，安置在一间土墙危房里住了很多年。大姑姑为了家庭做了很大的牺牲，16岁就嫁到当年粮食会多一点的更乡下的沟里，有些粮食接济娘家。
家里的苦一直熬到1970年父亲参军，军属的照顾多一点，民政局拨了一点钱，奶奶找人盖起一间30来个平方的小瓦房。七年后父亲退伍，回来当上了村干部家里的日子才好一点。后来，父亲入赘到外婆家，奶奶也接过来。1984年父亲白手起家，修了一栋散件正屋一间拖屋的大瓦房，我家才算苦日子到头，起码衣食无忧。
1970年代中期父亲在西藏部队七年
陆
谁想，白发人送黑发人，1991年，奶奶七十岁生日那晚，父亲才38岁就突然离世……不细说那些伤痛的往事，奶奶生于1921年，人生就像民国的国运一样，多舛，苦啊！比黄连还苦！
父亲是单传，我是奶奶唯一的孙子。我本来以为2000年大学毕业后我会给她老人家带来幸福的晚年。无奈何北上北京，南下广东总是漂浮不定的打工，也未能实现眼前尽孝的初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十四岁丧父，太多的人关心下才读了大学，一直不敢两手空空的回乡。三年了，我梦想着跟奶奶团圆，计划着2004年的春节期间回去看看奶奶。可是就是在2004春节前，我却失去了奶奶。
我才想起除了上大学期间每年假期见过奶奶外，毕业近四年里，竟然只回去过两次家乡，母亲带着我改嫁后，奶奶在三个姑姑家吃“转转会”（轮流赡养，一家四个月）。当知道奶奶走了的消息，我捶胸顿足，懊悔不迭，不能弥补这终生的遗憾。
1996-2000年我在西安读大学，图为钟楼前
柒
还记得大学毕业那次回乡，妈妈跟我去姑妈家看奶奶前，告诉我，你婆，先前就害过一场很久的咳嗽，一直看不好。我带去检查确诊是肺癌，年纪大，县医院都不给开药，医院说，开药也治不好，这么大年纪，回去给她吃点好的，等着走吧。
大姑丈说死马当活马医。他请来当地乡卫生院的大夫，以前那是个赤脚医生，事先说好免责。在离县城40里的地方，医患相亲，这比法律还管用。医生上门开刀，切除了坏死的部分。奶奶的生命力异常顽强，居然神奇的好了。
妈妈虽然在父亲离世后被我逼得不敢公开聚会，但她骨子里还是基督徒，她说这是上帝保佑她老人家，要我们感谢上帝。虽然我读了大学，视野开阔一些，但我那时只当是命大。
大病一场后，奶奶越发显老，背驼得几乎贴着肚子。乡里的老人跟她开玩笑，笑她矮得像水葫芦。她自嘲，年轻时别人叫我“董大汉儿”，我可是个“大个子”啊。对于人老的种种不便，一点办法也没有。
离开奶奶前，奶奶避开亲戚，拉我到她的房间，掏出她手帕一层裹了有一层的“钱包”，她取出仅有的三张整钱——三百元放到我的手里，她说，我年纪大了，又没有像年轻时那样去捡碎布来打布壳卖，你嬢嬢（姑姑）屋离街上太远，我无法办菜去卖，只有这么多，都是你妈给我，我没用攒起来的，你拿去，当去北京的路费，婆帮不了你啥，阎王不勾簿（生死簿），活起添麻烦，你老汉要是不死该多好啊，看你这么大了，有出息了，为什么我不能换你老汉去死啊……
我赶紧求她别这么说，等我在北京安家了，我接你去北京，看看毛主席。
我不要奶奶给钱我，我都大学毕业了，马上要到北京上班了。奶奶说，你一定要收下，不然就是不孝，想气死我啊，气死了还好，我好去见你公和你老汉。
妈妈听见屋里在叽叽咕咕，已经进来，也叫我先跟婆婆接到，这是老人的祝福，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孙子，不给你给谁呢？
捌
2000年夏天，我接过守寡40余年的奶奶这沉甸甸的300元，开始了北漂。没能带她进京参观毛主席纪念堂，我却在2002年12月8日，受洗，回归了母亲家族所信。
首先，打电话劝勉信主20余年的母亲赶紧报名洗礼，然后藉着春节回家探亲给奶奶传福音。奶奶哭着说：“乖孙啊，你说的耶稣那么好，我也想信，可是我守了一辈子的寡，我想死了去跟你爷爷一起啊，你不是说你爷爷未必能进天堂吗？我只想跟他一起，不想守寡大半辈子落空……”
对于非亲非故的人，我可以理性的引经据典的说上很多，可是对于奶奶，我是那样的汗颜，我真的不忍心用“信主进天国，不信下地狱”的残忍，来跟我最亲的人说。
我祷告神，求神拣选奶奶。我不忍心直面去伤害她，只是托母亲在家乡要好好照顾她，经常去看奶奶。
其实，母亲在父亲在世时跟奶奶处得并不算好，这也是中国婆媳交恶的普遍现象。父亲去世，母亲经历了寡妇的难处，同病相怜，关爱奶奶更多一些。母亲洗礼后，有了信仰生活，越发想做个基督徒。这婆媳至亲，在奶奶眼里口里，就像那句俗话说的那样“远香近臭”，奶奶对母亲的依赖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对自己三个女儿。
玖
2004年元旦，奶奶突然病重，几度昏迷，不省人事。母亲给我打电话，叫我速回见最后一面。
可是，当时我面临忠孝难两全。第一，我可以不顾公司邀请了全国的店长订好机票三天后就要来的订货会吗？春节将至，出于职业的敬业，之前说好，只有我一个设计师值班，怎能走开呢？如果我坚持立刻要走，其他订了机票的设计师回乡，总得留一个下来，我又不想刚刚跟他们传福音，现在又要他们作难，这可如何是好？我是奶奶唯一的孙啊，难道不该回去送终吗？
不能送终就是愧对爷爷和父亲血脉的不孝！我承受不了这样的两难，我在主的面前哭得很伤心……那胜过死亡的耶稣基督啊！我祈求你给我看见活着的奶奶而不是死去的奶奶，我求你应许我同时也能尽诸般的义！求你帮帮我！
两难之中，我将难处也告诉了教会的弟兄姐妹，约了几个人一起站在天台上安静地向上帝祈祷：“主啊！怜悯的主啊！叫拉撒路复活的神！求你给我活着的奶奶！”
那时大约是下午两点，有位一起祷告的弟兄分享说，神给了我内心有感动，父神已经接你奶奶进天国，以诺弟兄你不要那么伤心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分辨这是真的吗？是他心理暗示的还是真的从神而来啊？我的电话响了，母亲来电话说，婆婆已经去了，要节哀顺变……
拾
我的眼泪止不住，那个从小最疼我的奶奶走了，我却不能送她最后一程。我抽泣着，问母亲，妈，你跟我说说奶奶的过世经过。妈妈安慰我说，不要哭了，这是喜丧，婆婆是在基督里睡了。
以下是母亲告诉我奶奶过世的经过：
陪伴奶奶的人在吃午饭的时候，奶奶突然醒过来，清醒得很，那时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她大约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就到处找我。母亲说，你孙子在公司很忙，实在走不脱，过年才能回来看你。
奶奶一生委屈惯了，她也不争，表示理解我，自己嘀咕，我等不到孙孙回来了。
她叫母亲近一点，奶奶开始为我封赠（祝福）。妈妈说，你奶奶说，江儿宝，在外面要找大钱，一个月要关饷五万元；平平安安，下一辈要多生几个，子孙满堂，孙孙崽崽都健健康康……
奶奶接着对母亲表示，希望她死后，母亲能够站出来主持葬礼的所有安排。母亲说，妈妈啊，我是有心无力啊，你那三个女儿都是姐姐啊，有一个是当过“仙连”（巫婆），另外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我跟你孙子都信耶稣，不能再搞水陆道场那套埋葬你啊；现在，你孙子又不在身边，我都出姓（改嫁）她们更不会听我的啊……
奶奶沉思了一下，又对母亲说，我还是觉得你来埋我最好。
母亲叹气说，可是可以，我只能请教会的人来帮忙，用教会的方式埋葬你，行吗？”
奶奶说，教会的方式就教会的方式，你把她们喊进来。
三个姑姑就进来床前，奶奶就开始交待起后事交给由我母亲来办。母亲接过话说：“妈妈啊，可是可以，请教会的人来帮忙，他们只给信徒办后事，婆婆你要先信耶稣才行啊。
奶奶突然天真的问母亲，信了耶稣，将来就可以见到我的孙子了啊！好啊！
感谢神啊！那一刻，奶奶居然健忘了她日夜唠叨的守寡的意义。
母亲接着说，信耶稣的将来当然都在同一个地方。奶奶愉快地同意信耶稣，母亲赶紧跟她做了决志祷告。
姑姑们各自有自己的想法，当时也就无话可说。
祷告完，奶奶所担心的后事与见不到的孙子都有了非常平安的安排，她很喜乐。她示意母亲扶起她，母亲赶紧给背后多垫了个枕头。她叫母亲递垃圾桶过来，说要咳嗽吐痰。
痰没有咳出来，奶奶就一口气上不来，打了一个嗝，平安离世了。
尾
上帝垂听了我的祷告，奶奶的葬礼很顺利，棺椁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架送上山。一路上，诗班的赞美诗代替了传统的哭丧哀歌，复活的盼望代替了死亡的恐惧。
奶奶在生命最后的一刻实打实的愿意来信主，我相信她就与主同在乐园。正如《圣经》里记载的那两个强盗与耶稣同钉十字架，其中一个强盗知道耶稣没有做过一件不好的事，对耶稣说：“耶稣啊，你得国降临的时候，求你记念我！”耶稣对他说：“我实在告诉你：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路加福音》23:41-43）
有永生的奶奶，将来我们会再见面。爷爷到底有没有听过福音？他饿死在路上那一刻有没有悔改吗？我不知道，我相信这是神的主权和带领，求神怜悯。
时间之前是永恒，时间之后也是永恒。人只是活在有限的时间里，肉体的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结束，它只是肉体生涯的完成，推开了一扇门，进入新生涯的开启。
怀念奶奶，感恩从神而来的勇气，生育了两儿一女，抚养这三个孩子，完成着奶奶的临终封赠，若是神许可，还想多要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
怀念奶奶，在她离世十三年后，我还没能每月关饷五万元，但从神而来的恩典，丰丰富富，珍惜这成为福音文学写作者的荣光。
怀念奶奶，想起在中国，像奶奶董延珍这样从民国初年走来的人大多命运坎坷，直到最后离世才得到肉身苦难的解脱。死亡为老人家不幸的肉体生命落下帷幕，同时又揭起另一个全新的帐幕，使她安息主怀，在永世的光芒耀眼里，永垂不朽。求神怜悯中国的百姓，阿们！（2017年元月3日，奶奶离世13周年之际）
2016年暑假一家五口自拍
章以诺：2016年上帝的恩典使我的手复原（数算恩典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