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章以诺写读:二十年后再忆她,所有的思绪都是久别重逢……

2017-01-12 章以诺 章以诺的声响

章以诺


二十年后再忆她

——怀念姐姐琴兼怀父亲

当岁月流转,时光荏苒,蓦然回首,光鲜与沉重,稚气与成熟,悲欢离合之外,总有一些记忆在时光长廊里隽永,在永世里抛掷一个身影……


怀


所有的思绪都是久别重逢……

注:发音频有文件限制,不得不语速加快朗读,三次才缩短到能上传,请见谅……



1984年 冬天父亲抱着妹妹



生父病逝前后

 

19911121日,重庆的深秋已经很冷,奶奶七十大寿的半夜,我从梦乡被哭哭滴滴的表姐摇醒。半夜霹雳,从此我这母亲是工人,长在城乡结合部,玩伴特别羡慕的村官之子、阳光少年,一下子跌进了失祜的冰窟窿。

 

那一夜,我永远的失去了生父。父亲那年仅38岁半,因高血压引起的脑溢血,蛛网膜受压致盲,亲友不忍,解囊筹借,死马当活马医,送他上重庆去治疗。白天重医教授门诊,病情还算乐观,复明有望,先观察几日即可手术取出血块,因医院床位已满,无法当天入住,同去的父亲的兄弟伙就将父母安顿在袁家岗旅社,他们嘱咐父亲放心医治,药费他们回去继续想办法。

 

黑暗中的父亲不能失了礼,他摸索着衣袋,塞给他们回去的车费。他们当然是拒收,患难之交情意重,父亲激动得泪流满面,叮嘱母亲送他们到车站。待母亲约莫半小时后返来,房门已经敲不开,以为父亲睡得实沉,叫服务员开门,发现父亲已经侧卧而终……

 

懂医的亲戚后来推断,父亲是心情过于激动引起本身未痊愈的脑溢血又复发,我那时上初中二年级,才满14岁不到一个月。

 

父亲的葬礼相对来说已隆重,一些亲友也免了部分医病借下的债务。但那要还的债务,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她的工资全部发下来才一百三十元,而工厂效益不好,又要截留百分之三十来入股支持工厂运转,常常拿到手里八十多元。

 

再怎么节省也不够家里开销,还要还债,母亲的压力之大,外人难以感受,而我又开始逃学旷课,伤透了母亲的心。不得已,奶奶由更偏远农村的三个姑姑轮流赡养,我们老家叫吃“转转会”。妹妹是捡来的弃婴,那时还不到8岁,她的亲生父母生她时不符合计划生育政策,为了保住公职而弃养。


大雪纷飞的早晨,三姨早起去一中食堂挑潲水,路过我家门前,发现房檐下有个襁褓,里有张纸条显示妹妹才出生仅5天,她的亲生父母要在怎样的艰难抉择中将她放到了“双文明”之家的门口,那是怎样的残忍的决定。


后来他们现身,说是打听过,我们家只有一个独儿,一工一农,家境在农村算不错,父母又有收养女儿的意愿。妹妹的生父母见我家衰落,表明身份,接走了她。虽然回的是殷实人家,但留不住妹妹,妹妹就在跑回来,母亲又送回去的来回中,渐渐荒废学业,以至于小学都没有毕业就到处流浪。


未成年的她就未婚生女,由外公外婆抚养,现在她远嫁到新疆,当中有十五年我们没有见过过面,再相见时她已经又生一女一子,贫寒人家,百事哀愁,我这个当哥哥的常常是袖长衣袖短,有心无力。更多的自责,在那最困难的日子,自私的占有母爱,未能将她留在家里,这一直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无言忏悔。


网红之鹅,已下肚……


我是养鹅少年

 

往事如烟,但少年养鹅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时的学费全靠养鹅来换。白鹅与牧羊犬“黑蛋”伴随在那些艰难的日子。(详见:章以诺:感恩节谈谈藏獒黑蛋的故事(内附:章以诺名字的由来)

 

虽然学校要求大部分学生住校,但我是破例走读,我家就在一中门口。一早一晚都要抽时间去放鹅。那些鹅养久了很有感情,把我当成了领头鹅。鹅从体态到智商绝对不是小小鸟,如果有人靠近我,从我说话的语气里它们就能分辨,如果我大声说话,鹅就会去啄人。真到了卖鹅的时候,我不敢在现场,爬上松林坡的林子里藏起来哭一场。

 

我这号称松林子,梦想做逸士的却是气短,在学费与白鹅之间,我是做不出王羲之那样的护鹅举动。人世间,无论是行为艺术还是别的啥担当都需要资本,王羲之能做到是因为他有他的社会地位。我还是半大的孩子就被周围的人情冷暖伤透了心,不得不接受: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从懵懂少年到求学西安爱听赵传的歌这也算共鸣,西安话中“我”和“鹅”的发音很近,因此“我是一只小小鸟”说出来而写成一篇《鹅是一只小小鸟未尝不可。(详见:刷爆朋友圈的两只大鹅被吃后思绪飞远《鹅是一只小小鸟》



11岁与17岁的章以诺


我还不是莫言

 

家境如此艰难,有一段时间,差不多有三个月,几乎不沾荤腥。我对母亲抱怨说,难道我们是和尚吗?

 

慈母落泪,希望有人分担沉重,因此再婚,丧夫的母亲与丧妻的继父组成了家庭。继父对我好无以言表,1996年的冬天初次提笔刊发在校园文学《西风》上的文字其中有一段“你就是我的阳光”就是描写这段父子之情。

 

重新拥有完整家庭的温暖,真是一种慰藉。新家庭里我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大哥在国营书店工作使我免费借阅有方,那个时候爱上了诗歌,写了很多酸溜溜的情诗赠与某君。据说前几年被其夫君发现后,一把火烧掉了。如果将来我是莫言,岂不是被烧毁了多少价值不菲的作品?

 

还好,我还不是莫言,就没有谁出来替这些作品惋惜。而我呢,自从30来岁鼻子过敏,日益严重,过敏性鼻炎的后遗症就是健忘,对于那些相恋太早的记忆,只剩下看不见的朦胧。每次去参加葬礼,到底是火葬场的烟熏还是场地上的稍微感动,常有哭得比人家亲人都伤心。我这半生里,眼睁睁地离去了太多还不能尽孝的亲人,面对情殇,受过伤也伤害过人,我是在哭自己的无能……




我的姐姐琴

 

话题扯远,再唠叨又要挨范学德大哥板子了。

 

当我读高一下学期随母走进新家庭,只比我大三岁的姐姐琴已经去四川最南边的渡口(攀枝花市)打工。因此,就被安排周末回来住她的房间,看她青春期的很多摆设。在我少年之眼中,她就是一只洁白的天鹅。

 

盼望着,她春节前回来,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带了手套、袜子等小礼物,还给了我50元钱见面礼,那时候是很大一笔,我一周的生活费才15元,这就是她对我的接纳。

 

姐姐爱唱歌且有歌唱天赋,跟那英风格一派,一曲《雾里看花》演绎得有声有色,毫不逊色今天的《我是歌手》。那些年里她曾在县里和涪陵地区的比赛都有获奖,要是命运垂青,不知道前程有多少造诣。


可惜继父家虽然处在梨园,却因文革贬居乡下,后来落实政策回城,在那川剧凋零的八十年代末期,姐姐贪玩,读书成绩不好,无法报考艺校。剧团已经半歇业,继父就承包川剧团内的大坝子,摆上几张台球桌,算是一家台球店。姐姐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成了最年轻的老板娘。

 

因此,姐姐还打得一手很好的桌球,即便外出工作后有些生疏,我可是亲眼见过她打台球的神竿。两三杆就能将一桌球全收了去,真是从心底佩服姐姐的多才多艺。




这是“章以诺的声响”分号,算是预防失联的小号备用。2017春节后将正式启用,双号发不一样的章以诺原创文章,针对不同的读者每天述说奇异恩典的故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即便家中有个妹妹,我仍然算是独生子女,对于兄弟姊妹之间如何相处才妥帖总有些发憷。那时大哥和二姐早已成家,有亲戚介绍女朋友给三哥,继父并不看好却成了后母之祸。

 

有一周末大清早,我在吵闹中醒来,细听是这位未来嫂子在骂母亲,用词极其难听。母亲是基督徒,加之家境的缘故,向来是逆来顺受。我正值18岁的气盛,本意是下去劝架,竟然引起一场家庭大纠纷。

 

我并未动手打人却造成打人误会,混过社会的三哥岂能不维护自己的女友?见面不由分说就动起了手,我当然不是他的对手,母亲为了拉架,挨了哥哥一顿拳脚,疼了大半年,还好没有留下后遗症,不然我真要自责一辈子。

 

我不服气,提刀追去。事情越闹越大,惊动派出所出面。从里面出来,签字言和,但这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实际上接下来我经历一次生死恐惧。有人带信,叫我千万不要出校门,因为有背着火药枪在等我的女方亲戚。战战兢兢,读走读的我,不敢做护花使者,脚迈不出校门。甚至狼狈到有一段时间上厕所都要有好友同学陪护才去。

 

继父无法劝服,只好提前送我到四川美院培艺校学习美术,直到大人们善后,春节放假回来,虽然相安无事,但弟兄间已有间隙。开学就重返重庆,沟通的机会越来越少。

 

而再见姐姐,是有个周末赶回来参加她速成的婚礼。我那天鹅一样的姐姐在吹吹打打地唢呐声里,从县城里嫁给了农村参军做了军官的姐夫。我和姐夫原本同村不同生产队,当然因为我表哥是与他同批入伍的战友的缘故很早就熟络,现在有种亲上加亲的感觉。

 

然而,军婚旋即的空巢,姐姐不能总去部队,留下姐姐在婆家,跟村里素有“恶母狗”外号的婆婆的关系处理起来能好到哪里去?其实,细问不过是些城市人与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在用电用水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竟能引起家庭战争……

 

我去西安读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姐姐生下了儿子却引发了心脏病(她的生母就逝世于此病)。命运如此多舛,我拿大学通知书的前夕继父同样是脑溢血突发过世,我们这个组合家庭在葬礼回来即刻被分家而冲散。

 

房子是继父单位的公房,留给他们住。后来,拆迁剧团,找到母亲,按理要赔偿一套房屋给母亲。我当时并不想放弃,但母亲坚持没有要,直接转给那个曾暴打她的哥哥结婚用,母亲说是要对继父尽義。

 

回想当年,继父尸骨未寒就分家,我和母亲仅仅分得一台电扇和几床被子,离开居住两年的县城,又搬回一中门口的老家。那种扫地出门的悲凉,多年来一直挥之不去,直到2002年信耶稣后,祷告从仇恨的苦毒释放出来。

 

唯一的安慰就是心底善良的姐姐,当年第一次见母亲,继父就叫她喊“妈妈”,继父走后,尽管其他兄弟姐妹中有人反对她叫母亲“妈妈”,她始终也不改口。母亲因着一声“妈妈”,还有从小信耶稣打底的善良、心慈灯成就了母亲发自骨子里的人性光辉。

 

很多亲友不理解母亲的举动,母亲说,她对琴这个女儿有责任。即便婆婆恶待病重的姐姐琴,母亲坚持隔一两天就要去那个农村的家里探访她、安慰她。一直在寻医问药,不离不弃。

 

母亲夜里领我去到姐姐的家里看她。姐夫因春节要服从部队的安排没有能够回家看望初生的儿子和病重的妻子。姐姐看见我们去看她,眼睛潮湿。她从床上挣扎坐起来,夸我长成帅哥了。

 

母亲去搂抱着她,她刚才还不太激动,现在激动起来一只手紧紧抱着妈妈,一只手紧紧拉着我,哭开了。夜深了,我们临走,她试着挣扎着起来,对我说:“弟弟,你快背我回去,我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我说:“好,姐姐,我背你回家!”

 

我流着泪,背着姐姐,这已经不能再歌唱的天鹅,瘦骨嶙峋的天鹅,我不知道背到哪里去,我们散了的家又在哪里?

 

腊月二十的冬夜非常寒冷,背上的姐姐非常的轻,我们一面慢慢地走,一面等去跟她婆婆沟通的母亲。多少的话语,那一刻却不知道怎么说,也许是姐姐的病容太憔悴,也许是我看见太突然,也许是我已经习惯说普通话,我竟然语塞,任凭姐姐在我背上呜呜地哭……

 

她婆婆恶狠狠地对母亲说,你们背走了,要是死了我儿子回来,你们要负全责。母亲处于两难的境地,她追上我们。哭着求我,你将姐姐背回去吧。

 

我也知道总不能背着姐姐去西安读书,她的亲生哥哥们都很冷淡,我这个还没有自立的弟弟真的是很为难。我将姐姐放了下来,我们三人在竹林后面抱头哭了一场。结果不说也知道,我不得不将姐姐背回那个于她没有爱和怜悯的家……



《一朵茉莉寄哀思》摄影:章以诺


天鹅殇永远痛

 

美丽如天鹅,声音如天籁的女子,我所牵挂的姐姐,在我返校不久,才二十三岁传来她丢下半岁多的儿子,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半年后,姐夫虽然在军中连级升营级,但他一直后悔没能将她带在身边生孩子而自责,慢慢就疯癫,二十年过去,还时好时坏。部队一直发工资在老家养着病,我们偶然碰面都不敢多谈,因为,母亲叮嘱过绝不敢提姐姐,一提他就会胡言乱语。

 

姐姐的家婆在一年后突然死去,这场婆媳大战两败俱伤……

 

多年来当别人问起我的身世。我真是一言难尽,独生子女的我却在三个家庭长大,我有十个兄弟姊妹。在我前面有个生下来十斤重的姐姐,农村家里接生很简陋,巨婴难产,生下来不到一个小时就夭折,现在又少了一位姐姐,那只美丽的天鹅飞走了……

 

二十年来,我一直遗憾为没有能力将三个家庭的弟兄姊妹聚在一起,哪怕是吃一餐便饭。我常常自责这种无能为力的软弱……

 

姐姐魂归何处?父亲早逝、继父又亡,母亲在苦难中又遇见我强烈反对她去教会而不敢聚会,姐姐病重那时,母亲有跟她一起祷告过吗?姐姐有决志吗?我一直忧心忡忡却不敢直问母亲,求神怜悯!

 

……

注:节选自章以诺散文:《“鹅”是一只小小鸟》,2017年1月12日凌晨增添细节整理




为什么要回忆书写?

 

想起2012年十月下旬,在玉龙雪山的山脊平坝上,范学德大哥给我们七八个写作后进谈起汉语福音文学的明天时,他曾自谦的说:“这辈子等不到大家出现,但我这是小狗叫,为要引出大狗来。”于是,在范大哥的越洋电话鼓励下断断续续地坚持写了四年余,在这个天鹅无声的年代,才有“天天谈”“章以诺的声响”这样的蟋蟀叫起来,然后引出天鹅的鸣唱。

 

浩渺的太平洋虽然隔着范学德大哥,有幸蒙恩,四年里见着三面。但写作的呼召相通,我想这就是基督信仰中说的同感一灵,千百年不变的圣灵相通。


在信靠耶稣基督的之后的十余年里,我从过去的曲折经历中走出来,自诩是要成为“不再静寂的天鹅”,我竟敢拿起笨拙的笔,大胆地写,我手写我心,不忌讳贫穷的写,也不避讳人的软弱的写!这“嘎、嘎、嘎”的效鹅之音,在空谷里回荡,那是穿越时空的声响!阿们!(2017112日早上)


2012年10月丽江玉龙雪山半山腰与范学德大哥合影留念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