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的大制造时代 | [忧思实录]
中国制造业似乎迎来了最好的时代。借着十几年世界工厂的外汇盈余,借着工业4.0的西风东渐,一时间中国制造业突然走近大众。“智慧制造”、“智能制造”、“大制造”、“云制造”让人眼花缭乱,耳目一新。
中国的制造业会好吗?这次和大家一起聊聊大制造。
如今过去二十多年了,CIMS国家级中心这个当年的滩头堡已经人老珠黄,从万企瞩目的“大发声者”,变成了一个略显尴尬的思想培训机构。其实谁还在意这样的机构? CIMS普及二十年,信息化大潮狂飙突起,大把的钱给企业做各种项目,喂饱了国外软件供应商如SAP、UG、PTC、达索以及各种仿真软件,喂肥了各种柔性制造生产线。到头来,又为中国制造业留下了什么?CIMS“运动”——对不起,这里只能用“运动”——甩掉了图板,却没有甩掉落后的图纸思维:中国工程师的教育被牢牢地拴在了适应更好的商业软件上。如今所有能上的信息化软件,全部都上了最新版,彪悍无边;然而工程技术和经验的积累,却孱弱无比。
而几乎相同的时间,1997年在美国,波音正在艰难地走上了数字化制造之路。所有的零部件全部数字化,所有的BOM全部要统一,精益管理、成组等基础技术与理念被广泛应用。这个转型是痛苦的,在此期间波音的销量也被空客一举超过。
CIMS是一个不成功的实践,即使德国企业界已经在深刻地反省。而我们似乎早已轻松地忘掉这件事情。CIMS的许多理念现在看起仍然太正确了,“无图纸设计、无工艺加工、无报表管理”的三无境界,即使放在当下工业4.0语境,仍然是令人敬仰的目标。
然而当年急功近利的样板工程,重快马引进而轻基础转化的示范项目,眼光向上不向下的思维,错过了将工程资源和工程技术体系数字化的最佳窗口期。
1958年大跃进高潮中,整个中国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所有资源都为“钢元帅升帐”让路,各级党委第一书记挂帅,大搞群众运动,大搞土高炉土法炼钢。所有与铁沾边的金属制品包括做饭的锅,都被强行征集或者自愿交给了小钢炉。结果,土法上马的炼钢炼铁,最后几乎全成了废品。由于缺乏人手去收割庄稼,许多作物烂在地里。轻工业被急剧破坏,国民经济比例急剧扭曲,严重失调。1958年本是粮食大丰收之年,随后却是饿死几千万人口的三年自然灾害。
全民凭热情参与的事情,往往是毁灭性的灾难。群体激情一旦被燃起,它指向的方向就不再容易受控制。最早探讨大众心理学的《乌合之众》一书中,作者古斯塔夫描述了1789年前后法国大革命不可思议的精英疯狂与群众心态,让我们看到了那种非理性的集体狂欢和群体意识如何失控的可怕景象。
本周一民生银行联合清华大学民生经济研究院首次对外发布《中国企业家发展信心指数报告》。报告显示,企业家总体对宏观经济充满信心。超六成企业家认为,下一个风口将会出现在智能制造业。
真的这么多企业家相信智能制造是风口?要么言不由衷,要么群体意识的狂热,隐现其中。
上上周看到一个新闻,“德国工业4.0中国首家试点项目启动仪式在隆力奇举行”。
大骇不已:
谁可以,如此之豪口,成为“首家试点项目”?
又是谁可以,以如此之魄力,将头衔分封出去?
再看看最近有大专家牵头的智能制造网。这可真是一个“天罗地”网。这个“天罗地”的大口袋,搜刮了所有行业的关键词。你能想到的所有关于热点的词,都宽宽松松地放在它的兜里,归它所有:“大制造”、“智慧制造”、“柔性制造”“泛在网”“云池”,简直无所不能。可是,当下有多少数字化资源,能真正地接入到云端?它到底能够提供多少像样实在的服务呢?一夜间,它就可以落地示范了?
如果我们把它的功能说简单一点,单纯一点,专业一点,小制造一点,不会更好吗?
东汉立国皇帝刘秀再次恢复汉朝的时候,对所谓“大风气”深恶痛绝,舍弃四面开阔的长安,而宁肯选择相对狭小的洛阳立为国都;显赫官职如“大司马”(国防部长)“大司徒”(丞相)“大司空”(礼仪谏议),都去掉了“大”字而改成“司徒”、“司空”。这固然是光武帝谨慎的性格使然,然而经过王莽夺权和赤眉绿林之乱,东汉人口已经不及以前西汉的1/3,现实中的“大”也让人觉得很假。
比起西汉的华美,后期的东汉是一个朴素实用的时代。
这样的大制造,只会再次关闭一个绝好的数字化转型窗口。
工业4.0之风,如果导致了人人都被动员,人人都可以参与,这一定是个毁灭性的事件。如此下去,工业4.0将会再度延迟中国制造业的升级进程。制造业是一个工程师精神攸关的事情,拒绝也不必全民都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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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北京联讯咨询公司总经理,致力于制造业信息服务多年,对工业4.0有一定研究。欢迎交流,zhishipai@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