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达市记（二）他喝了6瓶酒，爬了60米的塔
不论在何种文明中，塔都是通天接地、上达天听的象征，也是人类接近崇高最笨拙、最原始、同时最永恒的方式。
不巧的是，从塔拔地而起之日，就内含着崩塌的隐喻。巴别塔如此，通天塔也是如此，比萨斜塔的美则来自于将倾未倾的美学意味。所以，塔只适合仰止，不适宜常驻。
我们的任务是在坦桑西南边境的高塔上搭设电台，那地方海拔有3000米。
去之前，朋友就提醒我要多带衣服，我就把很久没穿的厚衬衣带了一条。但是，搭建设备的地点在1000多米高的山顶，加上姆贝亚城本身2000米左右的海拔，所以真的到山顶时还是把我冻得够呛。早晚山顶温度大概在10度左右，山风一起，实在是很难想象身在非洲。
右边的这条公路是坦桑海拔最高的路
山上的气候就是如此，云谲波诡，云和雾可以在瞬间包围住整座山顶，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身在何方。
架设电台的塔树立在一座满山遍野都是马铃薯花和玉米叶的山上，一幅高山草甸的景象。这次的塔高60米，也就一人的肩宽，细的十分惊险，丝毫没有宏伟的感觉。
塔边是一大片的土豆田
塔的底下是守塔人的小屋，屋子里长年烧着一簇火，没有烟囱，整屋子都是呛得人睁不开眼的烟雾，但他们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在里面待着。屋子里的收音机一直播放着来自外面的声音。但是似乎没人在意那里面诉说的花花世界，就和年夜饭时的春节晚会一样，变成了一种背景音。
相比迷蒙的烟雾，可能无比的寂寞更让人心焦。一座塔上，能搭设发射装置的地方其实不多。两三家公司搭设装置之后，这座塔也就不会迎来新的客人了。但守塔人的工作却要继续。守塔老人动作十分迟滞，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这漫长的时间过得稍微快一些。
其实说是老人，我也没问过他具体的年纪。在非洲，长寿的老人并不多。塔从树起的那一天就在与时间的坍塌做抗争，人也是如此。有轰然倒塌的，也有慢慢朽去的。哲人说，建筑是凝固的意识形态，那人，也就是流动的建筑了。
老人用油漆刷他的皮鞋
离塔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村子。坦桑最高的公路经过此处，人们在靠近公路的地方建起了一个小集市，卖土豆、玉米、洋葱和胡萝卜。一有车停在路边，妇女们就抱着这些东西往前冲，争取能卖出一个两个。市场上看不见男人，只有一些拖着鼻涕的小孩在母亲的身边打滚。
村口的小市场
市场的后面就是村里的房子，家家户户都是用木头和砖瓦搭起的，门口种两棵树，树下拴着牛、羊或者驴。据说，这里的人不吃驴，也不给驴蒙眼罩，驴只是用来驮些货物。
村子每天都有人放牧经过
想必这里平时也看不见中国人，村里的孩子一路china china冲我喊着。尽管知道这并不带有特别的意味，但是一个民族在异国他乡有自己的专有名词，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幸甚至哉。
和大部分人对非洲的印象不同，两个月来我倒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城市里——或者说，待在了室内。周围没有草原，大多还是说着汉语的骨肉同胞。
其实这个说法不甚确切。不论从基因还是考古证据，“夏娃”在东非几乎已成定论，如果要修家谱的话，不论是赵钱孙李，最上面都得放一张南方古猿的标准像。从这个角度，坦桑人民是真·骨肉同胞。
村里的女人拉来了一大帮孩子找我拍照。但有个问题我始终没想通，找一个今后也许永远不会再见的人留影，拍一张永远拿不到的照片，她是想把她和孩子的样貌留给谁看呢？
这里的天和云真是美的让人沉醉，我看着村子那些木头小房子，就会想象哪一天自己能在这里生活下来。当然，得有水有电有WIFI。
然而第三天，我就已经想回到达市家中的沙发上了。
朋友告诉我，高空作业是需要天赋的。上塔搭设备的是两个当地人。第二天天黑的时候，整个工作基本结束，他们的老板把酬劳先付给了他们。
第三天大早，其中一个我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工人，一身酒气地站在了我们面前，手里还拎着一瓶。他打着酒嗝告诉我们，自己已经喝了5瓶。
60米的塔，上去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问他会不会有问题，他挺了挺肚子，说：“I’m Engineer！”
“I’m Engineer！”
我还是觉得该给他和他的塔照张相，也不知道是想讽刺他，还是祝福他。
喝完最后一滴酒，他头也不回地往上爬。
朋友说这家伙是不是恐高，想喝酒来压惊。天上一日地下十年，相对论告诉我们，天上的钟比地下的钟走得要快一些，塔上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比塔下的快一些。不论是恐惧还是寒冷，酒神能够驱散一切清醒带来的烦恼。
回姆贝亚城的时候，天地已经一片漆黑。山下城里的点点亮光，从灿烂的霄汉，慢慢清晰成万家的灯火，周围的空气也渐渐沾染了人间的温度，变得暖和起来。
文 沈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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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刁皓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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