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今天，我亲眼见证了底层劳动力市场的残酷

这不是一篇计划中的文章。

今天，因为工作原因，我对现在中国底层劳动力市场的环境，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

一家跟电商高度相关的快递物流企业，名字就不说了，反正是你们肯定都知道，也都用过的那种。因为工作出现了一些过错，我们前去追查，了解到这家企业因为某些原因要拼业绩，对一线物流仓库劳工的工作量又加码了：所有仓库负责打包、搬运的体力劳动者，现在每天必须工作12小时，每个月休息一天！至于待遇，每个月5000块钱！

听到这个，我简直是震惊了：这个物流基地的所在地，不是衰落的北方，而是南方一个经济高速发展，在媒体口中充满希望的大城市——虽然比不上东南沿海发达地区，但在南方的内陆，可以说是带头大哥级别（国家定位上也是如此）。这样的城市，在2021年的今天，居然还有这种简直是赤裸裸榨取劳动力的包身工式工作存在。

而且工作环境也实在糟糕：物流基地大家都知道的，都位于城市最边缘。这里没有地铁，公交也只是今年刚刚开通了一路——平均一小时才有一班。仓库为防止起火（或者是省钱？），明令禁止使用空调（就算有，那么大的仓库，也不可能有什么效果）。现在已经进入夏天，每天仓库内温度30+，到盛夏则是40+，员工的伙食，也只能说是凑合着吃得饱而已，品质什么的肯定是谈不上的。

我当时很怀疑，这样的工作，能有人愿意干么？但实际上，确实有人干——虽然有一些员工在调整后受不了离职，但很快又可以招来新人补上！

这下我就无语了。这证明，即便是这种在我们看来极端不人道，充满了包身工性质的工作，依然能被劳动力市场接受。

也许看到这里，很多人觉得是极端特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虽然快递物流这种行业本来就属于高强度低报酬，但这家公司的口碑还算是相对不错的——算是行业里的富士康。它都变成了这个德行，可想而知整个快递物流业，乃至所有的无技能劳动密集型低端行业，在这里面讨生活的底层劳动人民，已经被卷成了什么样子！

看到这里，很多人可能会拍案而起：这是赤裸裸的违反劳动法，严重伤害劳动者权益，政府为什么不纠正？

这种愤怒，不光在这里出现，在媒体揭露外卖小哥处境，揭露滴滴司机处境时，肯定也有很多人会发出这样的质疑，并将怒火迁至政府监管者头上。

客观的说，在这些事情上头，政府确实没有作出应有的作为。但这并不是政府的错。作为一个政经博主，我看问题的角度，是和一般人不一样的。我明白，政府之所以沉默，并不是某些极端读者想的那样，对企业和资本包庇纵容；而是，这种对残酷现状的默许，反而是当前环境下，对政府、企业、劳动者三方都相对最不坏的结果。

确实，政府只要愿意，完全可以要求资本严格按照《劳动法》办事——限制最高工作时长、明确加班工资，100%足额缴纳社保医保等等。

但这样，最后真的能保障到这些劳动者的权益吗？

其实未必。反而，这种强制性保障，最终有可能会让他们的权益，受到更大的侵害。甚至整个社会，都会因此受到拖累，所有人都变成输家。

我们从经济运行的角度来分析。一旦这家快递物流企业严格遵照劳动法行驶。这意味着它的运营成本会提升，资本肯定是不会承担这个成本的。结果自然就是零售端的商品涨价。

一旦涨价，消费者就要付出更高的开支。这种情况下，首先消费者本身的生活品质会下降——因为他原先一个月可以买10件同类商品的，现在却可能只能买八件。

而这只是个开始。一旦消费者开始节衣缩食，首先商品生产者就会面临需求萎缩；作为渠道方的电商平台或者商场、零售店，也会面临订单下降。

那么它们会怎么做？只能裁员。而一旦它们裁员，这些多出来的劳动力，又要重新到劳动力市场找工作。

按理说，这时候这家快递物流企业正好可以接纳——毕竟按照《劳动法》限定工作时长后，它们需要的工人数量肯定增加了。

但实际上并不是。随着消费者订单量萎缩，他们不仅不会增加员工，反而也需要降薪裁员。

而随着大量劳动者失业，劳动力供需关系会进一步失衡，结果就是，所有企业都不可能再支付当地的最低工资标准——要么政府放宽要求，允许他们进一步降低工资、增加劳动时长；要么就是它们关门倒闭。

无论哪一种，对劳动者来说，都不是好消息——他们的生存环境反而更恶劣了。

而政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消费需求下降、失业人口增加——这意味着经济萎缩。这种情况下，政府面临的，就是税收下降，对失业者的救济，以及社会维稳开支反而增加——结果就是许多政府原先可以提供的民生保障，现在也有心无力。最终的结果，就是从政府、到社会、到企业、到个人，都因此遭受损失。

这就是政府不能严格执行《劳动法》的原因。《劳动法》里面的标准，是一个社会劳动者应该享受的待遇。但应该享受，并不代表实际上能够享受得到——因为后者还跟社会发展水平直接相关。标准你可以直接定，可以考量人权、尊严等各种因素。但决定劳动者待遇的，本质上并不是一纸法律，而就是赤裸裸的经济发展水平，市场供求关系。

而现在，北方就不说了，即便是在经济相对发达的南方，它们的整体经济发展水平，其实也不足以支撑让广大底层无技能体力劳动者，享受到一个体面的生存环境。它们能提供的，仅仅就是这样的内卷——每天12个小时体力劳动、每月休息一天，高温工作环境，粗糙伙食，最低标准社保（甚至没有），然后一个月5000！如果强行干预，不仅不是让劳动者得到更多保障，反而是像前文所说的，揠苗助长，引发经济萎缩，最终反而会让这些人失去工作，想卷亦不可得！

内卷都能成为一种“资格”！这样的底层环境，不由得不让我深深叹息。虽然基于自媒体人的职业素养，我每天阅读大量的信息，自认为对社会有充分的了解。但真当我亲身直面这一切，当这些不再是手机或者电脑上枯燥的文字、浮光掠影的视频图片，而是直接展现在我面前时，我依然感到震撼——那个闷热憋气的物流仓库，说实话我十分钟都待不下去，而这些劳动者，每天要在里面马不停蹄的足足工作满12小时；而5000块，可能只是我每月开支的一小部分，却是他们用几乎全部时间和精力，甚至冒着猝死的风险和损害生命健康的代价，换来的赖以养家糊口的全部收入！

当然，我不是情感泛滥的圣母，反而是一个以理性为基调的政经自媒体人。所以虽然感叹，我并不会因此而愤慨乱喷——毕竟前文中我已经分析了，这其实已经是当前环境下，最不坏的选择。我只是希望，我们国家能早点实现产业升级——也许这些升级，并不会让这些无技能的体力劳动者直接受益。但财富的上限被打开，大量的新增财富，终究会通过一层层的消费传导，以及政府获的税收再分配，最终分摊到全民，分摊到每一个基层劳动者——虽然产业升级不可能做到让每个人都改变阶层，但它至少，可以给更多的人阶级跃升的希望，也可以在阶层不做改变的情况下，仍能让每个底层民众，过得比以前更好。

希望这一天能早日实现吧！我们的人民，确实付出了太多，希望未来，他们能真正过得体面而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