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殇吟
作者：龙琪
我是幽若，是逍遥观一个很普通的弟子。
他们都说我有些高冷，其实，我只是有些许自卑而已。
毕竟我只是师父从野外捡来的孩子。
当其他师兄师姐们都在得意的练习师父新教的各种法术，而我，只是在师父的教导下，默默临帖，抄撰道经。
彼时，我也曾问过师父，为何不教我法术。
师父说，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听的我懵懵懂懂，但总算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先修心，不起与他人争高下的心思，再修术。
我开始学着静心，用心来感悟拂过的风，结成的冰，闪跳的雷，跃腾的火。隐约间，我好像能够感受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后来，师父开始教我一些简单的驾驭风，火，冰，电四术和它们相对应的符咒。虽然对付一些小怪有些吃力，但是总算是让我开始学习法术了。
我很开心，尝试着结合以往那种玄妙的感觉来配合学习使用，居然能够使它们能发挥比原先强大几倍的威力。
师父看到后，并无多大欣喜，只是简单告诉我更高一级法术的口诀，让我去自行领悟。
我拜谢师父后，就去了后山灵莲池。我喜欢那的清静，每当心里有些烦闷，总喜欢在那抚琴。
我的琴，名叫焚泪。大抵我希望所有的不开心都能随着琴音飘向远方，不要化成泪水流过我的脸庞。
很奇怪，今天我刚到灵莲池外，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传来似有若无的琴音，如怨如慕。会是谁呢？
我拂开近处的柳枝，才发现灵莲池间的露台上，有一个红衣男子席地而坐，十指翻飞在膝间一把七弦琴弦上。
我并未过多打扰，一曲终了。他回身向我点头示意，我才知道，他是身在万妖宫师叔的弟子，一叶。
他奉师叔之命，来逍遥观疗伤。按理，我也该唤一声师兄的。
身为一个病号，还弹那么忧伤的曲子！我皱皱眉，还是忍不住开口：曲能达意，多听一些心境平和的曲子会比较好点。
他抿了抿嘴，并没有多说，我自顾自的将我的琴摆在琴台，焚上清香，抚了一曲《任逍遥》。
当指尖按压住琴弦的最后一丝余颤，我听到他说，灵莲池很清幽，他也很喜欢这个地方。
好吧，我可以预料到，灵莲池以后不会再成为我隐形的秘密小窝了。
这位一叶师兄，虽然为人跟我一样冷冰冰的，不喜与他人交流。但对我而言，除了他总是爱在脖子上挂一圈骷髅头当项链，让我有些不寒而栗外，其他的都还好。
最起码，每次师父让我下山历练，他都会默默召唤他的一堆石灵，木灵，骨灵之类的与我随行，美名其曰：这是我那次弹琴的酬劳！
有他帮忙，我的历练变的相对轻松很多。如果我有哥哥的话，他应该也和一叶差不多吧？我摇了摇头，将不靠谱的念头挥洒出去。
但没多久，同门师姐妹里有人开始传一些风言风语，暗地里说什么：冰山冰雨冰脾气，没脸没皮没教礼。
我向来身正不怕影子斜，从不在意别人什么流言蜚语。而一叶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太在意的样子。
我照样该历练历练，该临帖临帖。只是后来我听说，无事生非的那几个师姐妹生病了，据说是吓病的。至于什么样的场景能吓病，这个我真的想象不出来，直觉是跟一叶有关。
但看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真的没勇气去开口询问，没证据啊！
跟着一叶的这段时间里，有他的一群灵物在旁协助，我只管拿着小怪来练手，不觉间居然也悟会了师父所口述的地火诀和天雷诀。
早课结束时，师父问我道法所习如何，我如实禀告。师父又授我箕风远扬，霜锋乱舞，天火焚原，雷动九天四术，就让我去自行领悟。
不觉又是三日光阴，我从练功房出来时，就向灵莲池方向走去。
一叶照旧是在灵莲池慢悠悠的喂着他的石灵，骨灵之类。看我来了，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抛到骨灵中间，就向我走来。
阳光洒在一叶的侧脸，仿佛他本身的阴翳也少了几分。他说，幽若，我该回师门了。
是哦，他在逍遥观一个月了呢。
手里一紧，不曾想握着的柳条已然折断。
一叶勾起唇角，弯腰将柳枝拾起来，轻笑道：你这是折柳送别吗？
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尴尬的笑笑，胡乱摆手到：师兄一路好走啊。
一叶有些无奈：用不着这么干脆吧？山下那家酒楼不错，不考虑给我践行一下吗？
饯行？是该饯行的。
我随他下山，山脚下，杏帘在望，一个大大的酒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起风了呢。
六月的天，真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了。
我刚点好吃食，外面已然雷声轰鸣，闪电如蛇般在天空中逶迤而过。
我专注于吃菜，一叶专注于饮酒，一食一饮倒也有趣。
不过我向来谨记师父所言：只吃七分饱，就停了箸。
一叶身边的已经东倒西歪了4，5个酒坛了。
看他已经带了点醉意，我颦眉道：身子才好，少喝点吧
一叶笑笑，端起酒碗又一饮而尽。他说，幽若，你是第二个劝我少喝酒的。
第二个？都第二个让你少喝酒了，你还抱着酒碗！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有时候你们两个真的很像，不过我知道，你是你，她是她。
我听的有点茫然，谁？我和谁很像？
一叶自顾自的继续说，婉儿是我爱妻，也出自逍遥观。却在临盆之时，因她师父青崖子施展逆天邪术而惨死。
临盆，青崖子，我低呼了一声。虽然我并未参与剿杀师门叛徒一役，但这件事在同门中还是隐约提及的。
一叶惨然一笑：我苦学幽魂召唤之术，不过也只是想找回一个她而已。
我能理解一叶的执着，若有可能，我也很想去找到我的亲生父母，不求其他，只求能侍奉双亲膝下。
透过糊着轻纱的窗格，我隐约看到狂风夹杂着暴雨倾盆而下，不远处的树枝都被风给吹折了。
我斟酌后，缓缓道：我常常抄撰《道德经》，里面讲到：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你看窗外，即便是狂风，也不会一直刮；暴雨，也不会一直下。一叶师兄，一切都会过去的。
正所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不必刻意的去追寻，也不必轻易的说放下，尽人事，知天命就好。
一叶直直的看着我，在我轻微歪头表示疑问时，他忽而笑了：以往我夜夜梦魇，自从在灵莲池听你抚琴后，居然能安枕一夜。
如蒙不弃，我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妹，以后江湖历练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喊我。
我心中不由的有些小雀跃，一叶要和我结拜？我也有家人了，再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以后有哥哥了！我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我愿意，我愿意！
他找小二要了清香，与我在客栈里结拜后，就改口喊我小妹了。
小妹，我回去了，以后有事随时喊我。他边说边塞了一个传送令给我：你也可以随时通过它来我身边。
我小心把传送令收进锦囊里，顺便把我的焚泪琴也拿了出来。
我说，大哥，这琴名唤焚泪，随我多年，今赠与大哥，愿大哥以后安乐无虞！
雨停后，我一路送他到天姥仙山， 他就不让我再送了。
一叶挠挠头：以前我为凡尘中人时，自诩也熟读周易，连山，归藏之道术，却连最基本的《道德经》都不知学以致用！小妹今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我突然心中一动，我对一叶所讲，希言自然。天地不发号施令，却能让风雨自行进行。若我也……
双目微闭，将自身融于天地之间。意念一起，以往所学全部有关的风，冰之术，在一起相互融合，衣袂无风自起。
我身中一股气澎湃着喷涌而出，当我再次睁开双眼，只看到一叶欣喜的看着我：小妹，你居然领悟出绝技了！大哥都只会一个呵壁震天，离绝技的路还远着呢！
我微笑着：若不是为了给大哥解开心结，我也不会这么快领悟到绝技。
回想师父常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果真如此啊。
自从我悟会了飘风振海，再使用其他技能就容易多了，已经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下山的历练。
这次我刚踏入杭州城没多久，就听见有人从身后喊我：幽若！
我转头，只见一黑衣男子对我招招手。
他头上戴了蒙纱的斗笠，我看不清容颜。但听声音判断，这人我并不熟悉。
我有些戒备：阁下何人？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故人，知晓你身世的故人。
身世？我脑子有些泛空，我的身世？
等等，他既然知道我是幽若，又知道我的身世，不早点来找我？我是师父抱养来的，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仿佛猜透了我的想法，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示意我跟他过去。
茶楼里人来人往，我的心倒是略微放了放。
随他进去后，他找了一个雅间。我扫视一圈，未曾发现不妥，才跟随进入。打定主意，只听不食这里一糕一茶。
他倒是不怎么介意我的态度，从身上掏出了一小块布料，放在桌上。
我不由一震，这！这布料和我被师父捡来时，身上所穿衣服的布料一模一样！
我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块布料，耳朵里传来他悠悠的声音：你的左肩还有一颗红痣。
我再也控制不了我的眼泪，这么多年，终于有知道我身世的线索了。
我哭着问：既然早知我消息，为何不早日来找我。
早日？他笑的有点玩味：时机不成熟。
听闻此语，我黯然一默，瞬即升起了警惕之心，只怕今日告知我身份，是我有利用价值了。
他肃然：我是巴图，你和我一样，都是满洲人。你本名纳兰青桑，是我们满族的圣女。大萨满阿尔哈图早知明人狡诈，不会轻信于人。设计将你放在太虚老儿必经之路上，才使你从小得以生活在逍遥观，取得他们信任。
我是……满-族-圣-女？我有些眩晕，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东西，我需要去消化和理解。
那我父母呢？我问，他们是否还安在？
巴图直言：早已不在，但族中男女老少皆是你亲人！
随即，他的眼中焕发出异样光彩：现在逍遥观对你信任有加，你可以将逍遥游的功法盗出。我们满族的好汉们就可以不惧他们的关隘，直接穿行过去，回头再一一剿杀！
我心里已经是波涛汹涌，但是面上却保持不动声色，心思却已开始急转。我自当如何抉择？
巴图直视着我，目光里满是热切：你是我们纳兰氏的骄傲！身为我们满族圣女，自当以全满族之人为重！
我眸光微闪：好，七日后不管成败，我给你答复。
我起身离开，继续执行我的师门历练，只是步履有些沉重。
夕阳的余晖透过椰林洒在了一叶身上，仿佛为他披了一层金色的袈裟。
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一曲《浪迹天涯》顺着海岸飘向远方。
恍然间，仿佛间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大哥，我还未曾看过大海，什么时候你能带我看海啊？
小妹你看，这就是大海。你不是想看海吗？我带你来看海了。
手指上不觉已经沁下鲜血，他仿佛未曾察觉，依旧木然的弹着。
他早该想到，幽若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传讯，说自己想去看海，问他是否有时间可以一起前去。
只是，他刚接了一夺魂令，准备替人追杀一仇家。他估算下大抵需要半个月，就说半个月后一定带她去看海。
怎料，不过四日光景，斯人已逝。
一叶指下未曾停歇，若早知会有分别一日，我定抛却所有带你看海，再不管他人之事，而不至于现在徒留你的琴与我为伴。
小妹，我懂你。你是不想对不起师父的养育之恩，也不想辜负大萨满对你的期望。才决然的服了断肠草，让自己静悄悄的离开，以命相酬是吗？
嘣的一声，焚泪琴上犹残一叶的指尖血。
弦，断了。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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