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奇案之胭脂香
（四）
婉拒了步临风要与他一同来找人的提议，冷月心自己先去了一趟胭脂铺。
前几日还门庭若市的胭脂铺已经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门上挂了锁，然而并难不倒冷月心，干净利落的出手毁了锁，抬脚踢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什么大变化，甚至如今炙手可热卖的甚好的胭脂也都还在货架子上摆放着，然而屋子里空无一人，许多琐碎物件也都不见了。
最显眼的，是桌面上被一盒胭脂压着的信。
冷月心上前拿起，程实早知他会来，信上第一句就是：冷兄见信如唔。
这封信没什么实质内容，挑衅的意味要更浓些，说察觉杨姑娘容貌脱俗，气质冷艳，颇适合他的新胭脂，将人暂时借走。桌上留下的是一盒新品，名为长梦香，请冷月心笑纳。
冷月心深吸两口气，试图将滔天的怒火与恐惧压下去，结果伸手去抓那盒长梦香的时候，因弹琴而练得无比稳定的手却是抖得不行。
长梦香。
程实已经动手拿杨梦言的血尝试做他的新胭脂了。
冷月心抓着信与胭脂朝外走，出门的时候恍惚的险些被门槛绊倒，勉强扶住了门，却也是明显的一趔趄。
冷月心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佳，他索性倚着门，慢慢滑落，在胭脂铺门口坐下，手里紧攥着那盒胭脂，试图冷静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程实能抓了那么多姑娘而不被人找到，必然还有其他藏人的地方。之前他在外卖胭脂，还会露面，若是他要藏，只怕不是一时三刻能找到的。
一思及此，冷月心更觉得自己压抑不住的暴躁，抬手胡乱揉了揉脸，却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站在了他面前，手里还举着一根糖葫芦，糖葫芦朝前递，似乎是要给他。
“大哥哥你不要哭，晓白给你吃糖葫芦。”身前的小女孩，赫然正是程晓白。
“晓白！”冷月心瞬间回过神来，双手抓住她，急切的问道：“晓白，你爹在哪里？他在哪里？”
程晓白静静看着冷月心，脸上是超脱了她年纪的稳重。
“因为我爹抓了那个大姐姐，所以你在找他，是吗？”程晓白见冷月心久久不去接她的糖葫芦，收回了手，张开小嘴咬掉了半个鲜红的山楂。
冷月心郑重点头，他直视着眼前这个孩子，在还没长开的眉眼隐藏下，已有三分美艳，双耳尖尖，这是同他一样的半妖，是他的族人。
“你知道你爹抓人。晓白，你知道你爹做的事情的，对吗？”
程晓白咽下了嘴里的山楂，又咬了半颗山楂进嘴里，裹着糖浆的山楂甜甜的，而晓白吃着吃着就默默的掉了眼泪。
冷月心也不去逼迫，晓白就着眼泪吃完了这串糖葫芦，将竹签扔到了一旁，擦了擦手，缩了缩脖子，让脸蛋埋在白狐披肩的长毛里，缓缓对冷月心点了点头。
“我是个小狐狸精。”晓白用这句话开了头：“我们一家在杭州住的时候，那些孩子们都一边这么喊我，一边拿石头砸我。”
冷月心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此刻并不觉得这个身份有多惊讶，只惊讶这么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竟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半妖身份，他小时候可没觉得自己哪里和人有差别。
“我们家以前是在杭州城住的，我娘特别美，许多人说她是狐狸精，说我是小狐狸精。我娘说她们是嫉妒，胡乱喊的。可是后来，突然有好多人闯进来我家，其中还有几个人，被大家簇拥着进来，说是要收妖。”
“我爹苦苦哀求，总之，后来我们就搬到了金陵城来，可是娘还是死了。我爹很伤心。”晓白深深吸气，鼻间全是狐狸的熟悉的味道。
“你娘死了以后，你爹就在想办法做这些胭脂吗？”冷月心问道。
程晓白点点头：“娘死了以后，爹也变了。小时候家里好多古董字画，爹都不给我碰的，结果他一样不留全都卖掉了，一心一意就想做出娘以前喜欢的胭脂。”
冷月心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不知道她究竟明白多少，试探着道：“可是你爹抓走的这些姑娘，她们也有父母，有的人还有子女，有好多孩子像你一样，也失去了娘。你觉得，你爹做的，对吗？”
晓白摇摇头：“大哥哥你不用这么和我说，我爹做的是错的，我懂得的。”她看着冷月心，扬了扬嘴角，露出孩子般纯净无邪的笑容：“你不是要救人吗？那就和我走吧。你就当是，再送我回一次家。”
另一面。
杨梦言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无法动弹。睁开眼看了看，自己浑身都被绳索捆住，双刀也不在身上，手腕稍动就有些疼，想来是已经被取了血。
视线在周边一扫，这是一间地下密室，唯一的铁门紧紧关闭着。空旷的房屋里，她被捆着扔在房间一角，房间的另半面竖着粗制的围栏，里面关着许多姑娘，杨梦言查了查，近来丢失的姑娘一个不少的全都在这里了。
这些姑娘脸色苍白，神色枯槁，眼神呆滞，虽说状态看起来不大好，毕竟确认了都还活着，杨梦言稍稍松了口气，这个结果，不枉她亲赴虎穴这么一趟。
杨梦言出声道明身份，安抚了众女子几句，不待多说，就听见有动静。
“杨大人，感觉如何啊？”铁门打开，缓缓走下来的那个人影，正是程实。与在公堂上苦苦叹息生意受影响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的程实，丝毫不像是一个生意人。
“程老板，你这待客之道很特别啊。”杨梦言目光扫了扫身上的绳索。
“没办法，不这么待客，你这客人也不好留啊。”程实笑笑，在杨梦言对面坐下。
“其实这次请杨大人过来，实在是有些话，想要找杨大人聊一聊。”程实一脸的憨厚朴实，宛如是朋友一般的闲聊。杨梦言也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程实这么热情，她也乐得聊一聊。
“不知程老板你想要聊什么？”
“聊一聊……我的这些胭脂。”程实笑着看向杨梦言，一脸肯定：“我瞧着逍遥医圣都亲临了，想来胭脂里的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吧。”
杨梦言闻言倒是惊讶了一瞬，随即也就释然，步临风在金陵也不是没行过医，风摇筝在金陵也有许多人认识，这对夫妻前来金陵，消息不是很能瞒得住。
“确实，听说挺多了。不过我们所发现的，想来不如程老板你知道的多吧。特意找了我过来，不打算说说？”杨梦言十分平静。
程实嗤笑一声：“你们六扇门办案，是不是都这样？指望着我也像是那些没脑子的凶手一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洋洋得意，希望找个人分享，和你说完之后你就全知道了？”
被人点破，杨梦言也不尴尬，直接问道：“那你是想和我聊什么？你的胭脂，除了人血的秘密，还有什么可聊的？”
程实笑了笑，直直的凝视杨梦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冷月心……不是凡人吧。”
杨梦言心里一跳，面上却是毫不改色，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反驳道：“你才不是人。什么证据都没有，胡说什么。”
程实摆摆手：“你瞒不了我。狐族有什么特性，我太清楚了。”
“这倒是。毕竟你娘子也是狐族。”虽说冷月心前往青丘还没能给她带回来什么确定的证据，但关键时刻，诈一诈程实也无妨。
“对啊。所以请你来，聊一聊，爱上狐族的下场。”程实仍是一脸的笑意，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和煦，他一脸的阴沉，森然。
杨梦言沉默。
“我娘子是个狐女，这点没必要藏着掖着。”程实面向杨梦言，一副倾心相谈的模样。
“能与娘子相识是个意外，我做胭脂之前，是个古董商人，专门倒卖古董字画。有一次收了这么幅藏宝图，一路找下去，没找到什么宝贝，倒是进了宝山。”
“青丘之国真是仙境般的存在，里面居住的狐狸，美丽可爱，我娘子也是其中一员。只是很可惜，他们不许我长留在那里，我就与娘子一并回了杭州。没挖到宝也没什么，娶了妻子，生了女儿，该怎么过日子还是要怎么过日子的。”
“你这么喜欢你娘子，所以她死了以后，你就醉心于胭脂了？”杨梦言问道。
程实从怀里拿出一盒新做的胭脂，摇头道：“我现在做出来的胭脂，比起青丘的胭脂，还差的多。娘子不会喜欢的。”
杨梦言瞧着对面这个痴人，心里盘算着还能不能多套出来点话，若是套不出来，就没必要在此久留，她双手被缚于身后，并不曾闲着，一直在悄悄解着绳结，此时已经解的差不多了。
“说多了。幸福谁都有过，还是想和你说一说，爱上狐族的下场。”程实从杨梦言的打岔里想起了自己要说的话，他从椅子上起身，朝杨梦言身前凑了凑，开口道：“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能像我们一般，能爱上狐族，能用平常心去对待他们，不仇视，魔化他们吗？”
杨梦言敏锐的察觉到了关键，迅速反问道：“你娘子的死是被人所害？”
程实沉默片刻，爆发道：“那些世人，那些狗屁不懂的世人！他们只知道狗屁的圣贤书！”
“我娘子的身份暴露之后，我家门口堵着的全是臭道士！一个两个都要收妖！妖得罪他们了？我娘子得罪他们了？我们一家三口得罪他们了？为什么非要来破坏我们夫妻的生活？”
“杨梦言，杨大人！你不是六扇门里最有名的女捕快吗？你来断断这个案子，我娘子被他们逼死，我该找谁伸冤？连青丘都不管我娘子了，我还能找谁？”
“无论如何，这些姑娘们是无辜的。你想做出你娘子喜欢的胭脂，和她们有什么关系？”杨梦言目光扫向被关起来的众女子。
程实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无辜？谁无辜？谁有辜？杨大人你是怎么判断人有辜无辜的？杨梦言，我和你说这些，就是因为知道冷月心的身份，我的今天，很可能就是你的明天。等冷月心被一堆劳什子的人逼死，你就知道什么人无辜，什么人有辜了。”
这话着实是说到了杨梦言心里，程实继续道：“杨大人，和我一起吧。为了心爱的人，对抗这些世人。你愿不愿意？”
杨梦言正要说话，忽听砰的一声，程实下来后便关紧了的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站在门口的，除了一个明显没有这般功力的小孩子以外，正是她极度熟悉的那个身影。
“梦言，我来了！”
见到杨梦言闻声看向他的那一瞬间，冷月心悬了这么久的心才算是稍稍落了回来。
听步临风说杨梦言失踪时的坐立不安，在胭脂铺里见到新胭脂的惊惧惶恐，抓住晓白这根救命稻草时的绝处逢生，一路赶来时的近乡情怯，到了相见的这一刻，全都化作松了的那一口气。
程实乍见冷月心也很是惊讶，随即看见晓白也就了悟。
打个照面的功夫，冷月心已经迅速将晓白推到了安全的角落，同时右手探向身后，取下自己随身的长琴，左手托住琴身，右手疾速拨动琴弦。
程实才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他的身周泛着蓝色的光晕，比他的绳索束缚人要有效的多。
冷月心施展过一招秋千索后没急着再多出招，抱着琴一个轻功跃到杨梦言身边，单手抱琴正欲帮杨梦言松绑，杨梦言却抖抖手自己站了起来，随手将身上的绳子扔到了一旁。冷月心一愣。
然而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事的时候，杨梦言在程实惊讶的目光中笑了笑，道：“程老板，你的提议，没必要再多说了。你是打算自己走，还是我们押着你走？”
程实僵在原地毫无反应。
一旁冷月心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秋千索还有让人闭嘴的效用？”
趁着冷月心控制着局面，杨梦言在密室里翻出了自己的双刀，放回腰间。
晓白依然站在角落，默默看着几人，神色哀伤。
“你们以为，抓了我，案子就解决了？”程实终于开口。
冷月心杨梦言对视一眼，敏锐的察觉到还有没解决的问题。
“姑娘们全都在这里，救了人抓了你，我倒是真不知道还有什么问题是没解决的。”
杨梦言盘算着整个案情，从姑娘们陆续失踪，到新胭脂层出不穷，她亲赴虎穴救人，甚至计划外的冷月心都前来了，也抓住了程实，还有什么没解决的？
“杨大人，你还没回答我，你愿不愿意？”程实一脸笑意。
冷月心转头看向她，一脸疑惑：“什么愿不愿意？”他赶到的时候急着闯进来救人，再加上里面人说话声音也不大，他确实是没听清进来前里面在说什么。
而杨梦言却是脸色瞬间一变：“我愿不愿意，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案情又有什么关系？”程实哈哈大笑两声，也不再多绕弯子，径直道：“什么关系？杨大人，你以为世人逼死了我的娘子，我为娘子研制胭脂还要卖给她们，为的只是赚钱吗？”
“你在胭脂里放了什么？”杨梦言眉头紧皱。
“有十余种胭脂是我当初没给冷月心的，那些胭脂里，都加入了我特制的毒，长久的擦下去，必然会中毒身亡。世人不肯让我的娘子活，我为什么还要放过他们？”
程实仰天长笑，几欲疯狂。而一旁冷月心也是一惊，当时程实看似随意的抓了几盒胭脂，竟然是挑了少数的没毒的几种，步临风自然察觉不出其他问题。
杨梦言迅速问道：“是什么毒？”
程实只是长笑，并不答复。
“爹。”晓白突然开口，三人全都朝她看过去，她喊过这一声后，脸上迅速划下来两行眼泪：“娘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做的。”
“的确。”一道女声突然响起，一道洁白的身影站在密室门口的台阶之上，冷月心闯进来时可没工夫记得随手关门，那女子站在门口，外面的光向这个靠红烛照亮的地下密室里照进来，那个身影显得无比光明。
绣花鞋踏下台阶，一身白衣的女子神色淡淡，只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三分笑意，又似叹非叹。
“阿实，你这是何必呢？”
（未完待续）
突然到来的女子究竟是谁？
敬请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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