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李宗盛
如果让我只用一个词来形容麦府的同事源泉清澈，不是多情，敏感，或丰富的内心世界，而是「勇敢」。
在如今这个硝烟鲜见的年代，勇敢成了一种隐性的特质。芸芸众生，着急火燎地奔着前程， 不自觉中忙着赴死。但有人会在这赴死的洪流中，停下，转身，一遍一遍地拷问自己，我是谁， 我要什么。有人会在这洪流中逆流而上，抛了世俗的所谓成功，把自己内心最真实最柔软的部分掏出来，捧在手里，给她在乎的人看。
洪流的冷漠几乎是必然；爱的人，也终在捧着的心上，刺了口，撒了盐。但她在这赴死的洪流中， 一直在生， 在勇敢的生。
「望着大河弯弯，我终于敢放胆，嬉皮笑脸，面对未来的路和人生的难。」
正文 － 源泉清澈
上周日在李宗盛的现场音乐会上，看到了熟悉的自家小区经贸的剪影照片，是他也是我在北京生活的地方。我知道他住在那里也有些年了，从没遇见过他，但门口的出租师傅不少都拉过这位老男人去他在东关的吉他工厂。当他说起城乡结合部艰辛讨生活的异乡人们，站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那是进入通县最大的一个集散点，一切是如此亲切熟悉，包括那种悲悯的感觉。
奇怪的是，我是如此迷恋他20年，这是我第三次看他的现场演出了，却从未想过到50米外前面那栋楼的门洞旁等他截他搭讪求认识求签名？是我已经老了，不再用年轻人的方式追偶像，还是我只是活在他的歌声中？二者皆有吧。
18岁那年，坐着硬座来到中科大，一个全民屌丝学霸云集的地方。某日风和日丽，躺在物理楼前的草坪上，听一个重240斤的大胖子唱《爱情少尉》和《鬼迷心窍》，唱得超难听。我问：那是谁的歌？他鄙视地看着我：「李宗盛啊！这都不知道，哪能进科大？！」我听得有点惶恐。不过青春期跟不上愤青潮流的惶恐马上就消失了。在入学一个多月后的雨夜，跑到学校外去看万人空巷的《霸王别姬》，听到《当爱已成往事》那句变调的「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彻底被击中了。转天上黄山路的音像店把他所有的磁带都收了回来，从《致单身女子的生活》，到《那一夜我喝了酒带着醉意而来》，当然还有《凡人歌》和《寂寞难耐》，似乎句句都唱到心坎里，尽管那时我还不曾真正恋爱过。
在那年系里的新年联欢会上，我和一个姓王的大五师兄合唱了《当爱已成往事》，那是一个明朗热情的大男孩，在学校最后一年至少追过我们年级三个姑娘，被我们嘲笑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爱情少尉，他也不恼。后来终于征服了与我同宿舍一个很文艺尖锐独立的姐们，最后终成眷属。其实王师兄很讨女孩喜欢，我有时会想他那时为什么不追我？同他关系一入校就颇好，只是我一副哥们义气万事全能女汉子的德性，从来都不被同等大度义气的男人看出性别差别。
喜欢林忆莲的时候她还在唱粤语歌《依然》。比知道李宗盛早。当我听到他俩唱这首歌时，心里就有些奇妙的感觉，觉得那应该有点什么的。隔了一年，李宗盛出了专辑《不舍》，因为和林忆莲在一起，离了婚和离开两个孩子。二十岁的我那时不能理解这种种新欢旧爱拖儿带女的牵挂，心想：爱就爱，怎能如此黏糊？直到我后来的生活比这还恍惚黏糊纠结绵延N倍，我才知道这种事情是一辈子无法开解的死节。那首歌也一语成谶，姑娘唱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李宗盛说，分别以后很多年连回到上海的勇气都没有了。
尽管如此，金风玉露一相逢后的林李两个人还是过了一段无比甜蜜的好日子的，这从李宗盛为林忆莲写的歌中能听出来，那时候李宗盛似乎是林忆莲的专属词曲作者加制作人，有了《爱莲说》，有了《铿锵玫瑰》，有了第一个上榜「billboard100」的华语女歌手。就如同在爱情的悲伤中会共鸣一般，也只有在爱情的甜蜜中才能句句滋润心灵。在爱得无间的时候，我总会抚着爱人略有几根白发的鬓脚唱「直到感到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感到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形影不离。如果全世界我都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听完后男人说：「在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要是有个姑娘肯真心对一个男人唱这首歌，该有多么amazing啊！」
现实总是比臆想残酷得多，尽管女汉子一改本色洗心革面温柔真心地唱着走调的歌，恨不得放弃了全世界，求神拜佛一起去了一个又一个转世圣地，却也没能换来奇迹。我这才深深理解到李宗盛那时必须离去和写下的《不舍》，是怎样一种心情。没有奇迹，是因为我们不再十八岁了吗？人到中年，看似为了除自己以外的各种人等活着奔着，本质上人其实最爱的还是自己，在亦真亦幻中的灵性连结下激发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小宇宙，不再女汉子，温柔如水，情人眼中独自美丽，让彼此激动怜惜更加努力更有勇气。我也没法免俗，面对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不自量力的还了手，甚至还有点至死方休的节奏。
昨夜，李宗盛说，五十岁后，才真的放松了，谈性的时候不纠结，有那么多姑娘吸引他给他灵感写出一首首镜头感极为丰富的情歌。「陌生的城市里，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结局。」是什么让人不管不顾飞蛾扑火呢？人们除了苦苦追求对里比多的释放，更高的境界应该是那种接纳连结和臣服吧。做爱的本质是对另一个人的完全开放，不防备不抗拒，全然信任，彼此给予，释放欲望，做最真实的自己 - 假如不是随便打一炮的节奏的话。上帝造人，一分两半，而美好稳定的性爱本生就是生命的奇迹和见证，那也是没法自欺欺人的一件事，也足以让人明心见性。不过算见性还是乱性，就要看你自己是哪种分别心了。
为爱受委屈，不能再躲避，在奔四的路上，使尽所有力气，全心全意地爱了，本身也得算一种恩典和福气，让大多无爱的人们艳羡不已。「也许我太性急，没看到你眼里的犹豫」，真实的生活中，恋爱是容易的，结婚是困难的，决定是容易的，等待是困难的。人到中年，背负的绝不仅仅是爱情了，往日恩义，儿女情长，道德责任，外在形象…… 想得却不可得，咱耐人生何。情爱中无智者，如何能不悲不喜不怕不悔不狗血不负疚，中正大气地活出自己，还真不太容易。有一点是肯定的，唯有面对满身狗血认出了自己种种的人性卑微和爱中无我时刻的种种高大上，才能放下幻象原谅自己慈悲他人，而翻搅在两个人甚至三四五个人的世界里，取舍衡量，牵绊纠缠，自欺欺人，死死抓住各种眼前既得，是没法子真的离苦得乐的。只有真的受了罪吃了苦，在痛苦中独自内观，照见臣服领悟，才能真正和这个世界和解。
李宗盛说失婚的男人和失婚的女人一样可怜。千真万确，敬请不要轻试。象小李子一样把卧房中的种种活动换成厨房中的种种活动还真不是我擅长的，在每一个寂寞难耐的夜，爱恨还在翻墙，或是被它的余威扇耳光放冷枪时，无法睡去，只好去刷刷微博刷刷微信做做粉刷匠，最后竟也刷成了达人。人说在沉睡中才能连接灵魂次元，睡不着的人，噩梦中痛苦呻吟的人，都得是没法身心合一寻不到灵魂的主吧。当夜夜睡得安稳时，灵魂也就不再孤独地咆哮折腾了。
既然青春留不住，人总要往前看，去找找下一场彩票啥的。李大哥后来一个人去北京通县做吉他成了我的邻居，而我也撑不下去，在离开通县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心碎之后又回到帝都，打算找个最实惠的解脱，挪个窝换个高大上多金让人艳羡的职位，拍拍屁股老娘不玩了，一脸矜持的微笑退场，把自己卑微内心投射出的所有冷漠和评判甩在后面，仿佛不曾咬和被咬过。我笑言那是「以新换旧」strategy，然而跟我去听演唱会的统计学博士姐们说：「你怎么能用新工作换旧感情呢？这两样不匹配不科学！」扭头她又说：「你为什么要显得那么强呢？一副不需要旁人帮助的样子。你为什么不能象正常的女人一样有正常的反应呢？」我当下愕然，还真拎不清正常和不正常的界限。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是啊，当一个人内心背负着种种道德的枷锁，即使爱得痛得死去活来，也是觉得见不得光的，更何况在充满左脑思维的理性世界，种种出格情绪算是一种羞耻，所以只能自我探索，耻于求救，翻越一个又一个山丘，让自己变得更忙与盲生怕不suicidal。当离别终于来到时，我发现自己内心是如此不舍，更换来各种意想不到的挟着酒精打开内心的连结分享，各种爱与痛，各种卑微执着后的拈花微笑，敢情我并不是独一个的奇葩。那些听闻我要离去刨根究底提出尖锐问题把我故事挖光了并明确抚恤受伤心灵的，都是光辉坚强高大上的女神，让我心生羡慕颇想与她们再次为伍。想起了那本《相约星期二》，莫瑞教授在活着的时候为自己举办了一场葬礼，来听大家对他的赞美和喜爱。如果失恋和离去是一种死亡，那种种关爱的分享就算是葬礼上的悼词了吧。我是如此幸运，能在没有真的死去之前就听到这些美好的话，真心觉得这可以来得早一点，再早一点。不过要把自己不完美的脆弱人性剖露出来安抚别人是多么有勇气的美德啊！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这苦难中看到如此多人性光辉，真算塞翁失马。
望着大河弯弯，我终于敢放胆，嬉皮笑脸，面对未来的路和人生的难。如果高大上的离去还是为了逃离眼前的艰难，坚强给别人看，回归自己，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最本真的？最近不断听闻各种人生病、逝去，当然还有昆明火车站和马航种种悲剧，觉得人生好短暂无常，所以每一分钟都应该活得真诚，活出自己。扪心自问，没有外界各种干扰诱惑，希望心下自在，我得怎么办呢？想明白了也简单，就是面对问题不闪不躲找着真北活出自己。
岁月你别催，该来的我不推，该还的我还，该给的我给。岁月你别催，走远的我不追，我不过是想道尽原委。二十年中好邻居李宗盛的歌让我知道人生本来大同。经过了事就不再怕事，各种真诚可爱的亲们让我知道感情的事你我都脆弱。在昨夜李宗盛的歌中，我终于又和自己在一起。于是迅速扳正三观，坚定回头把丢了的事和人都拣回来，做该做的事，做该做的人，完成未完的事业，最后要如愿见着自己想象中的此生不朽。
题图：源泉清澈摄于李宗盛3月15日上海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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