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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 第一章 - 法兰克

2014-04-11 马曳 奴隶社会

Prelude

我睡了一觉又一觉。恍惚间,听到广播里说,飞机将要到达,请靠窗的乘客打开遮光板。窗外是大西洋的海面,暮色将至,在海平面的远方呈现出深蓝和绛红交织的色彩。慢慢出现了陆地,和从前在世界地图上看到的一样,是弯弯的伸了一个钩子型到海里去。在国内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看到这块画面时候的情形,也许是心愿得偿的狂喜,或是终于背井离乡的愁绪?然而现在我莫名奇妙的觉得这一切是这样滑稽,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飞机侧转,下降,滑行,海面越来越少,陆地越来越近,终于平稳降落在罗根机场的跑道上。我对自己说,从前提到这块土地,人人都说大洋彼岸,现在你终于是在大洋此岸了。

Chapter 1 法兰克(上)

法兰克说他来机场接我。他是马上要升二年级的学生,春天的时候他们亚洲法律研究会的一干学生来北京公款旅游,顺便跟我这个秋季入学的新生见了一面。我能记得他,完全是因为他有个好听的中国名字陈复成和一个过得去的英文名字Frank不用,却偏偏喜欢别人在说中文的时候叫他法兰克。我当时心里想,台湾人果然花头经多。

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到春天,申请出国的结果揭晓的季节,校内BBS上的高等教育版必然很热闹。已经被录取的人来汇报结果,还没有结果的人每天用申请材料字号是否符合规定之类细枝末节的事情折磨自己。之后是各种各样的版聚,将要去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城市的人聚起来吃饭,一起憧憬不可知的未来。我参加过一次哈佛的版聚。那天我去晚了,到的时候已经啤酒过三巡,烤肉点过了两轮。将要去研究生院的同学一起兴高采烈的研究他们的夏季语言培训项目,相互约定一起出行。去其他学院的人三三两两的坐着说话。我坐在一个去教育学院的女生旁边。她问我是哪个系的,我说中文,于是听到研究生院那群人中有个女生说,那你一定是去东亚系的咯,快来,我们这正商量着一起申请房子呢。我谢过她,小声的说,不好意思,我不是去东亚系的,我是去法学院的。

那女生大声说,哇,法学院,那肯定是JD啊,这么大的offer你也不在飞跃重洋版上汇报啊。我觉得旁边的人都在往我这里看,立刻脸红了起来。这时坐我身边的一个小小瘦瘦的男生问我,申请法学院要考什么考试啊?托福?LSAT?

都要。

那你考了多少分啊?是不是真的跟《律政俏佳人》里面一样LSAT要考179才能去啊?

不是的。我其实才考了169。

啊?那个男生露出不置信的表情。169就够啦?那你托福肯定很好才行,难道是满分?

我觉得自己的气场慢慢变弱,开始觉得来参加聚会是个错误的决定。早知道会被这样三堂会审,我还不如跟宿舍里的晓培她们唱歌去算了。我慢慢吐出一口气,义无反顾的说,620。

620?我觉得那个男生的眼光开始有点戏谑。果然他转头对刚才那个问我是不是去东亚系的女生说,哎,朱玲,你看早知道你也应该申请法学院么,她托福620也就进去了。

真的啊?那个叫朱玲的女生羡慕的望着我。早知道我也申请法学院了,读得又快,毕业以后出路又好。不过你其他地方应该很厉害吧?英语肯定特别好,不然的话上课也听不懂啊。我看《律政俏佳人》里面那些教授提问的时候真是凶的要命呢!

然后她用一种很期待的眼光看着我,等着我解释为什么我能够被法学院这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录取。我在心里想,如果我不能说出诸如我其实三头六臂,会七十二变之类的道理,是一定不能令他们满意的。

但真相只有一个,我耸耸肩。其实我的材料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运气比较好。

我看到她眼里热切的光慢慢变淡。真相往往都是这样。别人都期待一个头悬梁锥刺骨,鲤鱼跳龙门的励志故事,而事实其实是转运汉巧遇洞庭红,运气而已。我记得去年冬天我把所有申请材料寄出去的时候,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勇敢态度。最好哪所学校也不要我,我正好名正言顺的找工作,我对自己说。收到那个巨大的印着学院名字和校徽的红色文件夹的最初几天,我也曾经问我周围的人,这怎么可能呢?晓培说,怎么不可能,你大三那会儿整天在图书馆泡着,不是标准的未来女律师?华少说,那是人家名校火眼金睛,看出了你的钻石品质呐。我妈跟我悉数她当年教育我的事迹一二三,以证明付出必有收获。

我最后去问陈正浩。那会儿是他的游戏时间。我把前因后果哗啦哗啦的打在MSN的文本框里,发送。隔了大约5分钟,在我忐忑不安的浏览了BBS的若干版之后,那个对话框变成橙色,他说,没什么,你运气好呗。

我当时深以为,我视陈正浩为知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Chapter 1 法兰克 (下)

但这种转运汉巧遇洞庭红一样诚惶诚恐的心情伴随了我的整个春天和夏天,以至于在去往波士顿的飞机上,我还认为有这么一种可能性–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居然混到了HLS是绝不可能的事,所以说不定飞机就会出意外,或者我在旧金山海关会被拒之门外,遣送回国,所以HLS可以保持清白的名声,每个学生其实都是像艾尔伍兹那样的天才。

我的两程飞机居然都平安抵达,海关的大叔也没有怎么为难我。但我在罗根机场等行李的时候仍然神情恍惚,一半是长途飞机累的,一半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蒙混过关,居然就要大功告成了的样子。这时候有人拍拍我,我茫然的回头,是法兰克。

法兰克很礼貌的向我道歉,说他刚才先去停车又去找行李车,所以晚了一点。我赶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能来已经很好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去学校。他不再说话,把我的行李一件件搬上行李车,带我往车库走。我很松了一口气。坐了快20个小时的飞机,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和一个不甚熟悉的人寒暄。

我们沉默的上了车,往学校开。天已经完全黑了,车子路过隧道,在一条沿着河的路上开。法兰克说这就是查尔斯河,有时候也会指两个建筑给我看,说这是麻省理工,那是波士顿大学。我敷衍的嗯啊了事,法兰克看出我无心恋战,也不太说话了。快到学校的时候我出于礼貌,挣扎着睁开眼睛问他,艾米还好么?

艾米是法兰克的女朋友。春天的时候晓培和我一起去见的法兰克他们。回学校的路上她说,王微,要不是法兰克的女朋友那么聪明漂亮,我真以为法兰克要接你的飞机是别有用心呢。我听说,那些主动接新生的男生,都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谋福利呢。

而这时候法兰克在旁边说,哦,我们暑假里分手了。他语气仿佛很轻松,搞得我很尴尬,不知道是该安慰他呢,还是其他,只好一句话不说。我在心里面暗暗埋怨自己,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自己叫个出租车去学校,虽然他这样在美国生活多年的人在这方面估计比我们放得开,我自己这样贸然接受一个不熟悉的单身男生的帮助毕竟似乎不太好。

我虽然这样想,表面上却不好表露出尴尬来。法兰克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我们穿过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凭借前段时间某街知巷闻的韩剧,我知道这是哈佛广场。转眼间,法兰克的车子七弯八绕,停在一栋三层楼的对面。他跟我说,这是学校分给我的宿舍,Ames。

法兰克帮我把行李箱搬进我的房间。钥匙在门上的一个留言袋里,袋上印着Wei Wang, 1L, China。法兰克说,看你实在太累了,我先走了,等你缓过来了我陪你四下转转。我感谢了他,刚关上门准备开箱找床单,又听见门响。法兰克对我眨眨眼睛,说,唉我忘记跟你讲,Welcome to HLS!

题图:朝阳里的哈佛大学,by Chuanjian Liu,看他的更多精美图片,请点击「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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