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碧桃树
妈妈，今天是你的头七，老人的话讲，人死后第七日，魂魄要回到家中做最后的怀念，而我，将带着对妈妈永远的怀念，回上海继续我的生活。
这几日，帮华章收拾屋子，打包行李，一片狼藉之中，脑中浮现的是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种种美好回忆，耳边听到的是唐姐和屈阿姨对妈妈最后时光的点滴讲述，在打给妈妈朋友的电话里，还得知妈妈年轻时候的小故事……妈妈，我知道你是多么留恋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无法忍受病痛，你一定不会离我们而去……
在我们的孩提时代，物质匮乏，但却拥有简单的幸福。许多个晚上，我和华章看着妈妈伏案备课的身影，在温馨的台灯光下渐渐入睡，心里无比的踏实。有时在星期六的晚上，妈妈会“变”出精美的巧克力，喷香的华夫饼干，那是妈妈的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她从来舍不得尝，发给我们每人一块，我和华章舔啊舔啊吃上很久，妈妈看着我们只是笑。
妈妈喜欢她的学生们，学生们也爱她，生活中遇到的困惑也找妈妈倾诉，家里经常有年轻人的欢声笑语，妈妈是他们的知心朋友。我小时候喜欢画画，妈妈就叫我帮她绘制教学挂图，我可小小地过了把瘾。妈妈那时骑自行车上班，她车技不好，骑的又是28男式自行车，有时下雨路滑难免摔跤，回到家裤腿和皮包沾满了泥巴，叫人心疼。
妈妈不擅长女红，有好几次，她兴奋地对我说，我给你织一件漂亮的毛衣，胸前有菱形图案的，瞧，已经织这么多了，于是拿出半尺长的一件半成品给我看。我笑着说好啊好啊，过了一阵，那件半成品就默默躺在房间的角落里了。妈妈也不擅长厨艺，有时候她说，今天来做个什么好吃的，但是做的过程中妈妈总会突发灵感 (脑洞大开) 加点这个弄点那个，最后的结果就很难预料啦，当然少数时候也会出奇地好吃。
我上了大学，周末，同学们喜欢到家里来吃饭聊天，也都喜欢和妈妈谈天说地，妈妈能叫出几乎我所有同学的名字，许多同学至今记得妈妈爽朗的笑声，和我家好吃 (奇怪) 的饭菜。
后来我工作了，华章出国求学，妈妈退休后也没闲着，到新乡去参与创办乡镇企业。我和妈妈最快乐的时光，是晚上或者周末，跟妈妈说我的工作，我的同事，我的男朋友……周末的时候，我们经常散步到花园商厦，在肯德基点两份冰淇淋，坐一阵子，说说心里话。妈妈总是鼓励我，作为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要独立，才会有自己的自由。
2000年我到上海，留下年老多病的爸爸妈妈在郑州，我和妈妈朝夕相处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和妈妈经常通话，她始终支持我，鼓励我努力工作，在上海闯出一片天。后来我在上海认识htq，有了幸福的小家庭和可爱的儿子，每次假期回去看她，更有说不完的话。
去年十月，妈妈确诊为癌症黑色素瘤，做了手术。好像这个病在妈妈身上异常的凶恶，除夕那天我到北京，发现她的癌症复发并全身扩散了。春天的北京，我看着路边枝头挤挤挨挨的碧桃开的那么灿烂，脑子里盘旋的只有一句话：我将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好在妈妈还算幸运，找到了一个靶向治疗的药物，效果出奇的好，虽然副作用很大，妈妈还是坚持吃着。
今年国庆节，我和htq带着11岁的儿子来北京，妈妈拿出一套数学故事书，得意地对儿子说，姥姥在网上买的一套书送你做礼物，儿子很开心，马上翻看起来。过了两天，还出书上的数学题给姥姥做，儿子说姥姥好聪明，书上的题目都做出来了。临走那天，我外出又赶回家取行李，只在妈妈房门口露了一个头匆匆道别，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清醒时候的妈妈。国庆节后，htq出差到北京，又来看了妈妈，只在家里坐了大约一刻钟，那是htq最后一次看到妈妈。
11月15日午后我给妈妈打电话，妈说，躺在床上，胳膊疼手机拿不住先不说了吧，我说好吧我晚上再打，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跟妈妈通话。当天夜里妈妈就发病了。妈妈16日早上入院，我17日中午到北京，妈妈18日被诊断为恶性黑色素瘤多发脑转移，华章21日晚上回国，妈妈从入院到24日，一直是半昏迷状态，25日陷入完全昏迷，12月2日早上三点多钟，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
回想妈妈走之前的这段时间，她经常感到眼花，胸部发紧，四肢疼痛抽筋，可能就是癌症脑转移的症状，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有一次电话里跟我说，她要每天打一个电话跟大家道别。妈妈还不止一次跟我说，我看到你和华章都过得很好，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我推荐菠萝同学的癌症文章给她看，妈妈只是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前天跟唐姐和屈阿姨聊天，她们说妈妈说过，我死了你们就把我埋在那个树坑里 (妈妈指着小区里一种开花的树)，不用通知华章华蓉，他们工作忙还要照顾孩子……
妈妈走了以后，我和华章打电话通知她的好友们。王春芝阿姨说起妈妈大学的时候，班里女生很少，实习在工厂，条件艰苦，钢花飞溅。问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选择铸造这么艰苦的专业，妈妈说建设国家不是重工业优先吗？妈妈那一代人，是怀着报效祖国的理想主义情怀的。到工厂实习，老师傅们嘲笑她是女孩子，还说她戴着眼镜假装斯文，妈妈摘下眼镜给工人们戴，他们说，我们戴上眼镜啥也看不见了，妈妈说，我不戴眼镜也是啥也看不见啊，我戴眼镜是为了工作，不是装斯文。从那以后，妈妈跟工人师傅打成一片，获得了他们的尊重，也从老师傅那里学到了很多知识。
亲爱的妈妈，你把全部的爱，都无私地给了儿女、亲人、朋友、学生和周围的人。在我梦里，我们住在一幢有着大大院子的房子里，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秋天摇着满树金黄小扇子的高大的银杏，一棵是春天拥挤着满枝粉红色花朵的灿烂的碧桃，树下有低矮的石碑刻着爸爸妈妈的名字，更有儿女们的身影，孙辈们的欢笑……妈妈，那灿烂的花朵，不就像你灿烂的笑容吗？
题图：妈妈和碧桃树，妈妈刚来北京的时候在玉渊潭公园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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