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钱，说说爱
题图：来自网络。
一诺：本文作者是Autum，奴隶社会的资深读者应该都读过她写的《那些离婚教我的事》(回复“离婚“阅读)。Autumn是我在麦肯锡曾经的同事，后来去了一家外企，最近跳槽到创业公司。我一直追着Autumn多写点东西，她说苦于觉得自己做了妈妈以后，新的文字风格还没有形成。不过现在这篇有形成的希望，你自己看。另文末有我多啰嗦的几句。
这是奴隶社会第460篇原创文章。本文欢迎其他公众号转载，不需要授权，但要求在文章开始注明作者和来自微信公众号奴隶社会，也鼓励大家转发分享。
有光的黑暗森林
我开始在公益圈里打酱油，已经有八年了。在麦肯锡时，给政府机构或是高大上的基金会做咨询项目，或者用周末、假期参加小小的草根机构的活动。在广西深山里跟着村小老师家访，在汶川的酷暑与余震中撰写灾后重建规划，在美国有一阵每周末到费城郊外的黑人贫困社区补屋顶刷墙壁，最厉害就是逼着男的朋友们满城购买成人用品了解某种防艾滋产品的渠道。
在我心里，公益圈，是一片有光的黑暗森林。因为，它同时让我看到，最黑暗的黑暗，与最勇敢的勇敢。当我见到一位沉默寡言的农民父亲和他被原省与邻省10家医院宣判不治的一岁小女儿，当我知道他曾经想要放弃，因为孩子妈妈一句“我求求你”，又举债北上求医，当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挤在西二环旧民居的一张出租床位上日夜等待着挂号、入院，我瞬间觉得自己那些“昨天女儿感冒好累”的贴子都弱毙了。
图一：汶川震后，给绵竹市一所板房小学募集了4000本图书，男孩子们围着卡车厢，“我来搬！我来搬！”
纳税人的困惑
然而，有很多年，我相当怀疑“公益组织”存在的理由。作为一个纳税人，我曾经深深地质疑，为什么我还要给公益组织捐款呢？咱政府有钱任性，为什么我要管希望小学呢？(如果你觉得以下的文字似曾相识，感谢你，你是我多年前的博粉。有些思考是2007年开始写的，网上可以找到)。
我们知道，人类分配资源 (土地、资本等等) 的方式是两种，一是市场，通过竞争机制追求效率，将资源分配给产出最优的主体 (盈利最高的企业、能力最强的个人、发展最快的国家等等)。二是政府，通过宏观调控或者计划安排，将资源进行分配，以平衡效率与公平。周惠中老师的《微观经济学》中，有一个简单的例子。在市场经济中，有钱人能享受到更多、更高品质的粮食，从而鼓励竞争、鼓励创造财富；但在粮食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政府需要采取粮食配给，因为无论你才能高低、有钱没钱，至少要保证有基本的口粮生存下去。(推此及彼，教育、养老、医院、法律保护等等，都依然是由政府分配为主导的公共品。)
而许多公益组织，是在隶属于政府公共职能范围的领域内工作着，他们的位置在哪里呢？你说，失学儿童这件事，是应该政府教育部门来管，还是应该“希望工程”来做呢？保护藏羚羊这件事，应该是民间组织拉两条枪去跟盗猎团伙拼命，还是应该由政府配备足够的武力去落实 《野生动物保护法》的执行呢？同样的事情，似乎政府部门与公益组织都在努力。那么，公益组织究竟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
图二：Autumn 参加“Rebuilding Together”，周末为美国费城郊区贫困社区修房子
愚公真的移山了！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典型案例。在我国一些贫困地区，妇女生孩子，是不去医院的。既不了解去医院的必要性，也没有钱支付去医院检查、治疗和分娩的费用。其危害显而易见。
第一、缺乏必要的产前检查，母婴有问题不能及时发现治疗；
第二、分娩时的危险，产妇和新生婴儿死亡率是东部发达地区的近10倍；
第三、分娩过程中造成的一些意外伤害不能及时干预，拖成大病，造成妇女的终生痛苦；
第四、新生婴儿的疫苗接种率极低。
我所知道的一家公益组织，在全国七个县城开始试点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的方法是，首先，在每个村找个热（ai）心（guan）公（xian）益（shi）的大妈，谁家儿媳妇怀孕了，就带上小册子去给媳妇、老公、婆婆做动员，去！医！院！其次，在县里找医院，捐设备、捐药品、培训大夫护士，让每个县至少有一家能做产检与接生的医院。最后，给每个去医院检查与分娩的产妇提供补助，50块到200块不等，有复杂病情的、难产的、家庭特别困难的就补贴得多些。
经过五六年的尝试，这个项目的效果是如此显著。有一个试点县所在省政府说，“行了！这事你不用出钱了，我们推广到全省，由基本医保覆盖。”相信有一天，这项举措会覆盖全中国的贫困母亲们。在中国公益领域，“改变政策”是一项了不起的成果。你不能说那七个县的试点有多么大的社会影响，但正是这七个县的探索推动了政策与财政的强援。
图三：在汶川震后的临时工作场所，讨论重建规划。图中黑衣女孩是“派悦坊”创始人王倞，当时和我一起在麦肯锡支持汶川地震灾后重建的团队上。穿蓝条子衬衫的工作人员，疲劳过度，在2008年6月19日凌晨脑溢血去世，年仅51岁。
草根公益组织的 0 到 1
我所观察到的，是一个个这样的机构，在政府尚未能完全覆盖的公共领域，付出的艰苦卓绝的努力。他们的“作用"主要是下面几方面：
第一、公益组织发现问题的存在。2007年，我第一次见到李涛，北京农民工组织“协作者”的创始人时，是一个脑洞大开的过程。我那时对农民工问题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工头拖欠工资”、“孩子没法上学”两件事上。见了李涛和他的伙伴们，我才知道，年轻女孩打工被性侵犯、家乡的空巢老人和孩子怎么办、异地医疗报销不了、夫妻两地分居很寂寞……而正是许多草根的公益组织活跃在第一线，发现、调研、总结这些尚不为人所熟悉的问题。
第二、公益组织唤起主流社会的关注。大鲨鱼不会说话，姚明却可以抱着大鲨鱼说大家别吃鱼翅了吧。社会问题从表面看，往往只与小部分人相关，而这部分人群常常是弱势的。而解决这一社会问题，所需付出的时间、金钱、智慧、意志，却常常需要更多人和政府进行投入。正是公益组织的大声疾呼，让主流社会能够认同某个社会问题的重要性和严重性，并愿意为之付出。
第三、公益组织探索解决的方案。社会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就是因为解决它真是很困难的，并不仅仅与钱有关。废旧电池如何回收处理？空气污染如何整治？古老的手工艺如何传承？贫困家庭幼童受到歧视如何干预？总之，究竟怎么做才好，钱怎么花下去才有用？政府很难在没有答案之前，就大张旗鼓地去做某件事。很多时候，无数公益组织就是在创新、尝试，探索资源投入的方式。
所以，亲爱的们，有许多时候，你或许会觉得身边的草根公益组织很无力，似乎在做：
远水救不了近火的事，
在很小的范围中发挥着微不足道的作用，
用天知道有用没用的办法，
太弱小直接让政府来做好啦……
但实际上，他们是在做可能最终会变得很了不起的事。
当问题终于为人了解，当终于摸索出一些方法，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入资源去做 “应该做”和“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而先觉者已经走完了长长的长长的一程。
在西藏，是公益组织首先在藏区保护藏羚羊；
在河南，是公益组织首先在农村救治艾滋病患者、抚育艾滋孤儿；
在上海，是公益组织首先建立打工子弟学校；
在北京，是公益组织资助林毅夫老师建立CCER，成为中国第一个完全与全球前沿接轨的经济教育研究机构……
二十多年前，当梁从诫先生创办“自然之友”的时候，“环保”还是一个很新鲜的词汇。主流社会能够关注到的，永远已经是信息较为完全的、最为严峻的问题了。而优秀的公益组织，必须，也永远走在最前面。
图四：来自中国扶贫基金会母婴平安项目，村民们轮流抬着产妇去医院。
谈谈钱
最后，我建议怎么给公益组织捐钱呢？
我的答案很简单。
请捐赠些“非限制性”资金给公益组织和公益人吧。“限制性”资金是指定用途的捐赠，一般用于捐赠者说明的对象，如被帮助的孩子。“非限制性”表示公益组织可以自由处置这笔钱，只要有助于其承诺的使命达成。
大部分的企业和公众，愿意捐钱给直接的受助者。一万元，人们愿意捐1000份营养午餐，却不太愿意给调研、动员、张罗的公益组织买电脑、付工资、做调研。可是，没有这些人，没有设施与研究，营养午餐的配方可能是错的，受赠的人群可能是不对的， 落实的状况可能是没有人检查的。
几年前，我的复旦师姐成立了上海尽美长者服务中心（失智老人），搞了个毛坯房办公。我求着她接受了我的捐赠，把墙刷了、铺了最便宜的地面。因为我希望她的团队能有个稍稍愉快些的工作环境。
上个月，有公益圈的朋友托我买书给大兴区一个装修工人孩子的学校。我问她，“你有书单吗？”“没有。”我连夜在网上找到教委推荐的分龄阅读书目，筛选购买，请她一定要回访哪些书最受孩子欢迎，否则买很多也只是在书架上积灰罢了。比起捐书，有更多公益组织需要研究书单、怎么管理图书馆、怎么让这些孩子们更爱看书。而这些公益人，要睡觉、要吃饭。
是否只有财富自由，不愁吃饭的人才有资格全职做公益呢？每个人有自己的答案。而我所认识的公益人，大多没什么钱，却抗拒不了内心的召唤。“星星雨”（孤独症）的创始人是一个孤独症孩子的母亲，“太阳村”（服刑人员子女）的创始人是一个发现这些被遗忘的孩子的记者，“彩虹桥”（先天性心脏病）的创始人是一个在病房里看不得惨淡离合的小护士……
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公益人做公益，而我们捐款人，则可以默默地在捐赠附言中写下“非限制”三个大字。然后恭喜你，懂得捐赠“非限制”资金的亲，你在公益圈的逼格大大地升高了。
最后，几条捐款/志愿参与秘方：
腾讯公益，可用微信支付的捐赠平台，项目精选、支付秒到，可以快捷地通过朋友圈分享、一起捐，并且保留自己的全部爱心捐款记录。 微信公众号：TENCENTGY
公益服务网，国内最老牌的公益组织资讯网站，清新豆瓣风，常年更新招聘、招募、活动信息，可按地域、领域分类检索。找你身边感兴趣的组织掺和一下吧！ 微信公众号：NGOCN02
中国发展简报，同样是国内最全的公益组织名录，常年更新招聘、招募信息。
对不起，我能不能插播个小广告？作者最近也挡不住内心的召唤要创业去了。如果你在北京、对互联网金融有兴趣、对互联网营销有经验 (策划、内容、Copy、Art、App渠道分发、用户运营)，还请勾搭我一下please，发送“联系秋天”获取微信号。
后记 (一诺)：和Autumn相比，我其实是一个公益的外行，这次借Autumn的文章， 和大家谈两个有意思的题目。
一、如何看咱们的社会
Autumn讲人类分配资源的方式是两种，一是市场，二是政府。如果看我们的人类社会，其实是由三个领域构成的：
私营领域 (Private Sector)，市场为主导的盈利性企业
公共领域 (Public Sector)，政府和政府举办的组织。
社会领域( Social Sector)，就是除去上面两个领域之外的社会组织。
公益属于社会领域的一个重要子集。
麦肯锡的全球老大Dominic Barton讲过，今后世界的领导者，需要是“ Tri-sector Athlete”，就是三个领域都做过的”运动员“。这是因为每个领域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都有能解决和不能解决的问题。
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纳税和支持公益不矛盾，是相辅相成的。因为这个社会是我们的社会，不是政府的社会。
二、政策倡导的重要性
对社会领域的组织来讲，能够通过实践摸索出可行的方法，最终成为政府的政策，我认为是最大的成功，因为这是起到了杠杆的作用，撬动政府资源解决问题。
政府不是个空虚的概念，也是由普通个人构成的组织，也需要有信息渠道发现问题，有正确方法解决问题。在信息传递，方法形成的过程中社会领域都起的是不可或缺的作用。上面Autumn举到的产妇的例子就是很好的说明。
另外今年5月份李克强总理宣布我国政府决定建立社会组织参与艾滋病防治基金，通过中央财政专项资金投入，国际、国内社会各界捐资等多元化筹资途径支持建立基金。这也是多年艾滋病防治工作在政策倡导上的成功。以前由于草根公益组织注册等各种问题，政府的中央财政不能直接支持这些组织。过去几年里通过很多社会组织的努力，探索了政府支持草根组织的路径，包括资金有效性和资金安全等等，所以今年开始，政府开始用一种创新的基金形式解决艾滋病防治问题。
最后，给大家汇报一下，截止到现在，上周五菠萝的文章，得到了1262笔赞赏，共计人民币37081.77 (那篇文章的标题起坏了，否则还会高得多)，如果你还没有读，欢迎点击文末的 “阅读原文”。这篇文章的所有赞赏，我们会以非限制的方式，转给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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