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I里的月光
题图: 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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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淼，两个男孩的妈妈。与先生携手近二十年。人大本科和研究生毕业，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博德分校经济学博士。在四大工作近十五年。现任德勤美国税务总监。居住在亚特兰大。
我一年前查出乳腺导管非典型增生（atypical ductal hyperplasia, 简称ADH), 并做了病体切除手术。由此被定义为癌症高危人群，需要每隔半年复查一次。今天是年度检查，做MRI(核磁共振成像）。给我检查的女医生和蔼可亲，尽管我对MRI已较熟悉，她仍然详细复述了相关的流程和要求。她给我挂上输液瓶，盖上暖和的毯子，戴上耳机，然后问我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我说古典音乐吧，有助放松。一切准备就绪，我被送进了比身体不大了多少的MRI机器里。
说真的，刚开始还真有些不习惯。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要保持一动不动长达35钟左右，忍不住要深呼吸来平复紧张的情绪。但这时舒缓的音乐在耳机里响起，竟是德彪西的月光！那月光朦胧，静谧，清新，穿过高山，越过森林，星星点点洒满了无垠的湖面……慢慢地，我不再紧张，任思绪将我带回生命中那些美丽的月光……
青春的月光带着野菊花清冽的香气。当时男友（现在的先生）在北大上新东方准备托福和GRE；我一般从人大骑车去北大等他下课，然后两人在夜色中去未名湖边走走。记得那是一个九月的夜晩，皎洁的月光照在湖畔的博雅塔上，洒在波光淩淩的湖面上，温柔地看着切切私语的一对对恋人。他叫我闭上眼晴，说有礼物给我。我闭上眼晴，立即闻到了最喜欢的菊花那微苦的香气！睁眼一看，果然是一束金黄的野菊花！那时我们都靠微薄的奖学金生活，他狐朋狗友又多，常来人大聚会打牙祭，经常不到月底就要靠借债度日，哪里有钱买贵重礼物？但那一束金黄的野菊花，和她清洌的香气，如此鲜明地浮现在MRI的月光里……
最亮的月光是硌矶山上的月光。二十几岁的时候，和先生及几个朋友去科罗拉多博尔德小镇（Boulder）附近的山里野营。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那么园，那么亮的月亮。晚上几个人从营地走路去几里外的洗潄小木屋，如洗的月光照在远处连绵不断的峰峦上，照在身边里密集的树林间，照在脚下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只听见风吹过森林的声音和我们沙沙的脚步声…..年轻的心充满了对神秘的大自然的敬畏和对未来无边的梦想。
最柔的月光是儿子出生后家门口的月光。那时忙碌一整天的我和先生常常累得筋疲力尽。但在有月光的夜晚，哄儿子入睡后，我们会虚掩着门，坐到门前的台阶上看月亮，轻声聊着儿子成长中的趣事和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但我的耳朵始终是竖着的，时时准备听从儿子啼哭的召唤。清澈，柔和的月光照着沉睡的小区，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初为父母的我们尽情接受月光的抚慰，累，却无限的欢喜….
但是我有多少年再也没有见到那美丽的月光了呢？或者是眼睛看到了，心却没有？随着两个儿子相继出世，在四大工作压力大，忙孩子，忙升职，似乎很少有看月光的时间和心情了。生活像打仗一样，连周末送儿子打球时我都会在球场边的板凳上摊开电脑工作。通过努力，也的确取得了世人眼里所谓的成功，甚至幸福。先生和我都算事业顺利，他成了正教授，在所硏究的领域小有建树，而我是德勤的经济学家和总监。两个儿子都品学兼优，长成了阳光少年。年青的朋友常羡慕我们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但我知道，我并不开心。我常问自己，照理我应该快乐，因为我拥有那么多，可我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难道我不知感恩吗？而生活也在惯性中过了下去，依旧忙得不可开交，满脑子是公司的业绩和孩子的课外日程表……
直到去年查出了ADH。等待诊断是否是癌症的过程是那么漫长：恐惧，焦虑, 无助……夜不能寐，脑中常常闪过最坏的想法，最担心的是两个儿子还小。幸运是只是ADH，不是癌症！但由此被划入癌症高危人群，需经常检查。那段时间到处査找ADH患者怎样才能降低未来得癌症可能性的资料，并与病友交流意见。更主要的是回顾近年的生活，反观自己的内心。我问自己：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是不是我想成为的我？万一得了癌症只有有限岁月的话，我会不会继续现在的生活？
答案是否定的。这么多年我为家庭而活，为工作而活，唯独没有为自己而活。我事事力争上游，力求完美。I believe I can do it all! 但作为一个有着不同文化背景的外国人，服务美国客户，想处处拨尖就得比别人付出两到三倍的努力。孩子小，接送，学习都得管，先生又常常出差。曾经那么喜欢文学的我，却好多年没有时间读几本喜欢的书。也难得与先生交流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更没有时间一人独处，反省内心以追求灵性的成长。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不开心。
想明白之后，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做了大的调整。工作依然尽心尽力，但不再为自己不能控制的事纠结，高高兴兴地去做，问心无愧就好。不再要求儿子事事第一，转而着重培养他们坚毅，乐观，感恩的性格。儿子足球比赛，我不再带电脑，而像其他妈妈一样从头看到尾，给他们欢呼打气，自己也收获了快乐。周末抽出时间读点书，并写下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在有月光的夜晚，会拉先生去门前的台阶上小坐，喝一杯红酒，聊一聊。经常与朋友联系，关注他们过得好不好。每天争取走一万步，并由此看到了春天各种花儿次第的盛开，Chattahoochee River 景色的四时不同，蓝天颜色的深浅和瞬间变幻的白云苍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感谢ADH！感谢MRI里的月光！没有你们，我不会在繁忙的生活中停留片刻，回想生命中那些美丽的月光，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在每天的寻常生活中寻求那静谧的月光！
来自作者，摄于亚特兰大Chattahoochee R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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