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孩子在泰国支教那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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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有作者后记和华章点评。
很多旅游的人都知道泰国的拜县(Pai),但是也许去过的人不一定知道在Pai生活着这样一群掸族小孩(Shan kids),他们的父母在缅甸军政府时期逃难来到泰国北部,这些小朋友大多数出生在泰国的缅甸难民社区,但一直不被泰国政府承认,也没有缅甸身份,因此很多长到了十几岁也没有国籍,因此在普通的泰国学校里受到歧视。比如在入学资格上,排名顺序大概是泰国人优先,其次是外国人,最后的最后才是没有国籍的孩子,如果名额已满,排在最后的就会轻易被拒绝。掸族人是中国的音译,国际上称呼为Shan People,是源于缅甸对傣泰族人的称呼。
我的一位朋友在12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对一直在坚持免费给难民社区儿童上课的泰国夫妇,后来这位美国朋友与其他人筹措资金创办了一个小小的NGO,为中小学年龄段的孩子们提供教育机会,其中一部分资金用于开办周末学校,主要是培养审辩的思维,提高英语和其它应对未来的技能,另一部分资金提供极少数优秀学生上大学的奖学金。
我带着小石头来到这里,是为了给今年的夏季学校帮忙。学校的房子是租在拜县南边村子里的一栋带院子的木头房子,院里有轮胎做的秋千,沙地,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水龙头管子。第一张照片就是泰国新年时在院子里打水仗的效果。有半数的孩子在我看来生长发育有点滞后,我的孩子4岁多在中国是中等个头,但学校里六岁的男孩子最多只跟他一样高,看着像3岁的一问已经5岁,以为8岁的其实12岁了。
夏季学校的一天是这样过的,早晨八点之前,我们的志愿者开着一辆有25年车龄的旧皮卡,分两趟去接孩子。我们坐了一次,非常欢乐,开的时候整车都像在按摩,据说几年前是花了大约4千人民币买的快报废的车。孩子们分批到达以后,先在院子里围一个圈做早操,齐声对每一个老师问候,然后按照英语程度分4个组,排队进教室,由于老师和场地有限,孩子们分两拨轮流上课,不上课的组有志愿者照看着自由活动。午餐后下午我们还会开展各种活动,比如用破烂做各种装饰,用捡来的水果盒子种菜,学弹乌克丽丽,画画等等。
我和石头早晨步行不到40分钟从租的小屋去学校,路窄且车开得较快,我俩习惯了小心地一前一后沿着路边的草走,如果卡车刚好没装满,或者某个熟人骑摩托路过,会稍上我俩。泰国每年的3到4月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学生们放假。这时北部的农民正在大面积烧山,每年烧山时间不完全一样,今年3月下旬到整个四月,北部全弥漫着雾霾,烧柴草的味道随处能闻到。有时在晚上睡觉时,在我们住的小草房子里也能闻到烟味,早晨推开门,不远处田埂外的小山包一般是完全看不见,到了下午从学校回来,半山腰上的佛像才终于能看见了。
上午如果不做饭,我通常会协助教英语的西班牙小伙子Eloy带七八个跟石头差不多年纪的小孩,Eloy才24岁但很有耐心,但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头疼,我却非常享受跟他们在一起,一天天享受他们对我越来越多的信任和依赖。美丽得像小鹿一样的Porn,常常因为没吃早饭上课时无精打采地躺在地板上,只因我给过她一块曲奇饼,不仅她随时随地对我绽放向日葵一样的笑容,而且隔三差五总盯着我的书包,给她的任何一点零食,她都赶紧的收到自己的小袋子里,我一直以为她每次冲我喊“妹咔、妹咔”就是饿了,直到有天随口问我的泰语老师才知道,“妹咔”(mekhaa)是妈咪的意思。
整个的夏季学校,有一个孩子我只见过一天就再也没来过,近四十度的热带盛夏,他穿着一套开线的抓绒秋衣,脖子上挂着一个黑口袋,大约5岁,体格比石头瘦了不只两圈,胳膊腿只剩黑红相间的斑,红的是蚊子包,黑的是脏,凑近他的时候会闻到很久没好好洗澡的味道。
这个孩子叫Artit,无论别人做什么,他对一切毫无兴趣,因为他不时咳嗽且无精打采,我总是很警觉地去摸他的额头,后来他干脆躺在了地板上,不跟任何人交流。直到会说泰语的Lydia过来抱起他的时候,他才委屈地小声哭了,因为他不舒服,也没吃早饭,就被迫坐上卡车跟他的姐姐和3岁的小姨一起来上学。Artit来自最困难的几个家庭之一,祖父母酗酒,借了钱还拿去买酒,Artit是家里大姐的孩子,大姐下面还有十几个弟妹,那个比他小两岁还不会说话的小姨就一直扯着他的衣服跟着他。目前负责学校大小杂事的Lydia是一个在泰国呆了12年的英国人,有一个2岁的混血孩子,我在后来意识到,正是在那个瞬间,看到Lydia像怀抱自己孩子一样让脏脏臭臭的Artit趴到她的肩头脸颊贴脸颊,我才彻底放下了矫情。我收拾了一套石头穿小了的衣裤带在书包里,我觉得Artit不需要学什么英语,该给他洗个澡换身夏装,结果他和他的姐妹们再没来过,原因大概是付不起10泰铢的午餐费。
说一点吃的事。午餐需要在上午点过人数之后才能开始准备,这是为了不浪费食物。因为这里不像普通学校,大多数孩子不会每天出现,大过十三四岁的孩子通常要开始给家里帮忙,稍小的孩子有的需要照顾更小的弟弟妹妹,其中还有最困难的几个家庭可能没办法负担学校每天收的午餐钱10泰铢(约2元rmb),由于等等原因,每天的人数都不一样,最多四十多人,最少二十人。志愿者每天轮流做饭,全员按20泰铢每人为预算,买菜的原则是要够便宜(Keep Cheap)。
我虽然没做过大锅饭,但一开始还嫌弃西班牙和英国志愿者做饭不够效率和营养均衡,食物每天只是将将够吃,大多时候孩子们没有再次盛饭的可能。但是轮到我做饭才发现,只有一个灶,要想两个多小时内搞定三四十人的饭菜,还要买菜,不太容易。小石头认真地帮我洗菜剥蒜,第一次用可以煮30杯米的电饭锅把米煮成了婴儿糊,想把两公斤的肉沫和一大堆洋葱土豆胡萝卜青椒一起烧熟,结果风很大,锅里半天都不冒热气。最尴尬的还是,其它孩子下课了,这里饭还没有做好,孩子们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国人做的菜,表情都像在看黑暗料理。但做到第三次,我已经摸索出了可以迅速做熟多人饭菜的方法,而且也从当地人那里学到了泰国孩子的口味偏好,8岁的小胖Han一边冲碗还会对我笑:Aloy!(泰国话好吃的意思)
最欣慰的是看到饭菜足够多,长个子的孩子们有的还可以去盛第三次饭。这里食物虽然有限,但我最大地感受到了孩子们的互相照顾,在疯的时候玩起来很疯,但不破坏东西,只做他们被允许做的,大孩子无论多疯,也会顾及到小的,开玩笑有分寸。再小的小孩,都知道盛饭排队,吃完自己去洗干净餐具晾在架子上。八九岁的下课就会过来厨房找活干,下午放学还一起合作打扫厨房。得到的任何一点他们都知道感恩。
而我的孩子虽然饭量大,却没耐心跟其他小孩子一起排队等饭,排着排着他就把碗扣在脑袋上四处晃悠去了,晃回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要排哪,直到某个大孩子把他拉到面前让他插队。盛完饭菜孩子们通常主动说谢谢,石头需要经常提醒。由于我们做饭不怎么专业,盛饭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如果能盛饭,吃得快的孩子会很高兴,如果不能,也没有一个孩子会抱怨,石头也并不抱怨,但他也懒得去争取,只是看着我,我告诉他如果每次都觉得不够,盛饭时可以说I want more(我想要更多),教了很多次他依然不主动说,他的意识里食物反正是会有的。我又做不到看他饿着,只好每天多背一点面包。我希望他好歹能明白一点,世上没什么是理所当然可以得到的,你哪怕吃个路边摊,有人在那摆上几张干净的小凳子供你坐下休息,就应该知道感激。
其实这次来泰国,是托了很多朋友们的福,许多人捐给我淘汰了但依然能拍照摄像的手机、平板和相机。我的初衷是希望能给孩子们多一种表达方式,让他们用影像讲述自己的故事。谢谢你们的设备,它们给孩子们脸上带来了兴奋的笑容,我有福气地替你们听到了整齐的感谢。我记得第一次尝试,让一组孩子在15分钟内拍10张学校日常的照片。我并没有特别限制只能拍10张,12岁的小姑娘Jin拍完了十分兴奋地跑回来给我看,特别介意连拍两张占用了她一张名额。 8岁的Chanon第一次使用平板,拍花了赶紧删掉,生怕占用了那10张的份额,我夸奖完了让他自己去尝试,结果没过一会儿发现他已经自己摸索会了一个复杂的视频软件。第二天我装好了一台旧ipad教他,同样飞快的他开始用iMovie制作短片。10岁的Pain和Mon属于有劲没处使的小野马,每天一早就轮番喊着:威滴欧!!(video),那个欧拖得特别长,两个人为了每天下午一个多小时做视频的机会,开始争抢一个平板。Pain因为打架被批评没来的那几天,我发现Mon已经在YouTube上传了5段他自己满意的作品。
其他同事和志愿者起初默默看着我这个中国人带着5公斤的旧机器和一口袋各种充电头,像个刷机的小老板一样成天捣鼓手机,他们不太放心地看我把手机交给孩子们带回家拍摄家庭作业“我的家”,他们担心其它孩子嫉妒。直到我陆续整理出了孩子们的照片,直到有的孩子已经开始分享自己的作品,大家才更理解这件事。我问Chanon你想不想也带平板回去做这个作业,他点头,但临走时他看着电脑垂下了睫毛,摇头,其它老师帮我用泰语告诉他不用担心弄坏,他还是拒绝。后来人家告诉我,他们特别珍惜,生怕弄坏了需要赔偿,另外是因为家里都没有锁,担心被盗。
以下我选了几张作业,无裁剪无滤镜,有的镜头严重偏色我只好弄成黑白。
因为受益良多,我希望这件小而美的事能不紧不慢的继续下去。我曾经是极其焦虑孩子上学的家长,做尽功课挖掘各种像AltSchool森林小学什么的,现在最大的改善是我不焦虑了,我觉得不管什么样的教育,极其重要的是懂得感恩周围人和世界的给予,懂得感恩则懂的珍惜,这样的人长大会对世界好一些。在这一点上我十分感激泰国这个特别重礼貌的国家,石头在各种场所表现出的自我中心,和泰国人对孩子的极其友好形成强烈的对比,这种尴尬把我的骄傲还原到了零点。我需要通过各种方式告诉他无论付不付钱,都要十分尊重和感谢别人。而这件事大概也是泰国的机场里为什么要用大屏幕循环播放中文字幕的礼仪须知漫画。
在夏季学校快结束时,大家找了很多废板子,我把照片打印在A4纸上剪下来,孩子们一起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展览,他们在上面留言,写小故事。比如那张小条上面的意思是:世界很大,总会有属于我的地方。
图11:最后一张是6岁的Porn,前一秒还冻得发抖,然后竟然自己钻进大桶继续冲凉水
在征得孩子家庭同意的情况下,有一位挚友鸽子君提议可以使用孩子们的摄影作品在纽约办一场小小的以筹款为目的的摄影展,如果我能继续收集到更多作品和小故事,希望这件事能顺利进行。如果碰巧哪位愿提供相关资源,请联系微信号liusiyu_net,不胜感激。
作者后记:
说说我为啥要写这个。
我想到分享在泰北这个小NGO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受你们办学校的事情这个正能量的影响,说实话心里有点想法对现实又不满的人,有多少人都想过自己办学校,但都仅限于想过,或者在家办学。比如我最后还是想依赖别人,计划着要不要搬去加州上AltSchool什么的,总之什么都想过,我以前是特别焦虑的款。
我在泰国的时候才看见你们准备办学校的事儿,当时我想,这下得有多少人想挤进你们的学校,得有多少人想在他们居住的地方开一土的分校?中国的家长现在还是超级焦虑的,我一回来就能强烈的从我儿子幼儿园家长群里感受到这无限焦虑,我们这还是湖南省会最好的幼儿园。我想还没等你们开分校呢,估计有很多人就得琢磨着搬去北京了吧?真的就这么焦虑,大部分家长每个人都想着,哎呀我的孩子现在得到的是最好的吗?是最好的吗?
后来我真切的感受到了我的孩子在泰国的行为怎么跟这些难民小孩这么大差别,他们平时行为低调,他们公立幼儿园的老师是我认为最好的,在中国城市里成天被夸奖的小孩怎么到了泰国乡下我得天天纠正他的礼仪。
我觉得我没有表达好的东西就是,我们理智上虽然都知道,给孩子最好的教育不等于找最好的学校,因为教育资源缺乏所以大家还是要为这件事焦虑。但总归好学校自古到今还是属于少数人,除开我们的焦虑,除开学校的影响,我们自己带给我们的孩子最好的品性了吗?这最好的幼儿园里到处都是所谓比较优越的孩子privileged kids,但有几个明白感恩?调皮好奇是天性是可爱,但不懂感恩是看似不规矩行为的根本来源。 并不是懂得珍惜感谢的小孩就是要它唯唯诺诺,难民社区长大的孩子天天疯得不成样子,可他们不仅珍惜拥有的东西还珍爱自己和别人。
人家可以说,那当然了,难民的孩子有的东西太少,他当然珍惜。可这不是我仅仅从孩子们身上看到的,泰北的大片地域,从70年代起很多嬉皮来到这片世外桃源,到现在很多的西方人已经在这里定居多年,并不是因为物价便宜,我认识的每一个长期定居这里的外来人,都告诉我因为这里全都是nice people,这也是我爱这里的原因,除开那些游客挤爆的地方,泰国的礼仪真正地融入在一切待人接物里。泰国为什么不那么欢迎中国游客,中国游客很多教育水平比当地人还高,但还能看到很多时候认为付钱了就理所当然,我们的教育里真的很缺失感恩这种东西。
我觉得,明白自己孩子真正缺什么,明白仁义礼智信这些东西的根本,可能我们就真的不用那么焦虑。如何定义心里那个“最好”,决定了焦虑的来源,确定了努力的方向,才是我有自信的知道,不管他上难民学校还是任何其它学校,我都能让他成为一个对这个世界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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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和一土团队的几个核心成员说,我觉得我们教育最大的问题是给孩子的东西太多了,什么都想要,最后顾此失彼,反而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为什么给那么多?反映的就是骨子里的深度焦虑,和这位妈妈的观点一样,我们都在想哎呀我的孩子得到的是最好的吗?不过我想物极必反,也许就快到了那个改变的时候了。
我们也从文章里做视频的片段看到,小孩子的创造力是天然的,他们的学习能力也远超出我们的意料之外,他们缺少的无非是学习的条件。我们说:“教育不公平是最大的不公平”,但我认为改变这个的时代已经来临,廉价而强大的手机,和无处不在的低价互联网,会把奢侈教育 (骑马,高尔夫,欧洲旅行,钢琴...) 之外的所有一切带给所有的孩子。当这些贫穷,但是坚韧,懂得感恩,有创造力的孩子有条件学习语言,数学,逻辑,科学,编程,人文,和其它很多很多的时候,我们这些富足,但是压抑,没有学习兴趣的孩子还有什么竞争力?
这一天必将到来。 -- 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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