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女神」之前的故事 — 致敬十六岁的我自己

题图：致青春，来自网络。

本文原发于2014年3月21日。

最近和姐妹们写了不少文章，朋友读者常有反馈，说「高大上」「白富美」「不是奴隶社会是贵族社会」。自己回头看看我们的文字，虽然没有名包洋酒豪车豪宅，但推崇的价值观显然是温饱不愁后更上一层的追求。于是决定写写成为「女神」之前的生活，写写年少的我自己。

我是七零末，上海知青子弟，在安徽一个四线小城长大。从小生活不能算苦：虽长在在小地方，父母都是老师，收入不高却也稳定，且在没有不均的情况下，寡也并不觉得寡。同时作为长女，漂亮伶俐，成绩不错，体育美术音乐又都会一点，无论在家里还是学校也算是宠爱优越了。

人生第一次感到压力是上中学。小城崇尚学习，奉“考上大学，离开小城”为人生的终极目标。但同时教育条件有限，想考好就只有拼努力。我上学早，上初一时只有十岁。记得那时每天五点半就要起床，在蒙蒙亮或者乌黑的天背着书包往学校赶，去一个小时早自习。早饭后上午四节课，午饭后下午三节课，晚饭后还有有晚课，初中两节一直增加到高三四节，回到家就十一点多了。所以我的少女时代没什么罗曼蒂克，最大的感受就是困。而且几乎没有娱乐，一星期六天课，最奢侈的是星期六晚上看一会儿电视（看什么都好，包括预防棉铃虫的科普片）和星期天上晚课（变态吧） 前看半集《正大综艺》。

我仍不甘心作个书呆子，看不起闷头学习无趣的人，最怕别人觉得我用功。就这么半认真半不认真做着题，偷看着三毛张爱玲，成绩挺好却也不拔尖的到了高二。直到有一天，看到高校招生目录和录取分数线，才明白“挺好不够好”，才知道如果考不到整个小城数千学生里的前三名，就甭想北京上海的一线学校。

然后是我不眠不休的十六岁，每天做累了物理改背英语当休息，生日礼物是周末睡到吃早饭（不是自然醒）。以至后来我大学毕业进了投行开始传说中“一星期一百个小时的炼狱生活”，特别累时我就会想：“这有什么，不就是又回到高中时候了吗？而且做 model 又不像做题，不用老动脑子。”

然后我高分考上了心仪的外院，幻想的大学生活还没开始就经历了沉重的打击：人生第一次感到处处不如人。

首先是学习

我考试不错，却从没有听过和说过一句英文。开学第一天就傻眼了，老师全用英文讲课而自己完全听不懂。痛哭之后，我原以为美好浪漫的大一生活，成了高三生活的继续，而且这次没人督促，全凭自觉。早上五点宿舍还没有电就在楼道里凑着走廊灯朗读，晚上熄了灯躺在床上听 China Radio International，图书馆自习室中午关闭我曾藏在厕所里不被发现得以在关门的两个小时里继续看书。

我一直苦心经营的“不在乎成绩，但天赋太好所以随随便便就信手拈来”的形象未曾开始就彻底崩溃，在大家眼皮底下痛苦地作了一个严肃无趣闷头学习的呆子。所以我没有一个男朋友，没学会跳舞，没增长任何才艺，但我得到了第一个学期全系加总成绩第二的排名，和它给我带来的信心 — 只要我想，我就能！

另一个是穷

我拿着妈妈的工资卡，一个月四百块，在当时并不算太少。只是在外院一群大城市家境更好的同学中没有钱参加旅行/看演出/买衣物，觉得拮据和寒酸。这现在想来真的不算什么，但当时对于一个十六七岁娇宠骄傲的少女，却是觉得非常委屈甚至羞耻。我还记得很多次在晚上在学校门口的立交桥上一个人看来来往往的车流，忍不住就哭了。感觉北京如此之大，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同宿舍有个家境较好的北京女孩，对我特别好。她常吃好力友派和香蕉作早饭，总会让我咬一口。为了控制我别吃太多，她会用手指卡住只露出一点，但同时对我因为多咬一点常常咬了她的手指并不为怪。这个特别的待遇使我这么多年后每次想起来仍然感到心里温暖柔软。

那时我可能比所有的同学都爱钱。在宿舍里贩卖小首饰，接多个家教，以赚钱为目的地做各种实习（或者叫打工更贴切），从翻译编书到穿迷你裙给各种展览站台……就连最后工作，我先是签了普华的 offer，却在毕业前一个月在不明白投行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倒戈一家国际投行。原因很简单 ：它开出了普华三倍的薪水（半年后我才惊喜地明白原来有这么一个行业年底起码拿年薪100%的奖金）。

我人生最骄傲的时刻就是大四把妈妈的工资卡还给家里，是拿第一个月的薪水给妈妈买了条白金项链，给爸爸买了摩托罗拉手机，还有自己人生第一双名牌运动鞋 — 那感觉是如此喜悦和幸福，尽管它们和高尚的追求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大学还有一条悲催的是胖。一辈子清瘦的我刚上大学突然发胖二十多斤。以致团干部找我谈话，我以为要发展我入党，却是很痛心的说「作为一个男生，实在觉得你这样长胖太自暴自弃了」……与体重斗争的血泪史以后再说）

大学毕业找工作是另一段终身难忘的经历。那时北京对户口控制得还很严，大部分外企不能轻易招外地学生。我记得自己在国贸和嘉里中心的写字楼里一层层投简历，壮着胆子让前台请人事经理出来，当面递上自己的简历，只为说一声“真的希望您能给个面试的机会。之后因为户口原因不能录取我也不会抱怨”。每去一家都得到洗手间关起门来调整半天，才能有勇气去下一家。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像个励志故事。

最后一次拼命是在二十二岁考 GMAT 申请商学院。当时还在投行工作，每个星期八十个到一百二十个小时的工作，每个周日草草补个觉后模拟一套题然后打车去新东方上课然后再回公司加班，每天凌晨一两点钟回家写申请材料，苦不堪言。我知道投行不是自己的终点，却从来没有想过辞职或者休长假准备考试和申请。有一半是因为我需要薪水和奖金付留学的费用，也有一半是因为珍惜自己获得的机会，害怕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即使它只是一份入门的工作，即使它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十多年过去了，之后我留学美国，恋爱，进入麦府，升职，结婚，作妈妈，再升职，然后追随另一个人到第三世界国家创业，重新开始一切。也有很多艰难的时刻，但相比年少的时候却都顺利和从容了很多。我得到了那么多年少时渴望和不敢渴望的东西，亦做出了年少时候不敢想像的放弃，例如升麦府合伙人。

现在的我看重的东西和十六岁如此不同，例如自由，激情，好奇，随心，有趣，看淡钱物，影响世界……但我仍时常会想起年少的我，想起那个在书桌上刻“天道酬勤”的小女孩；那个为独占一份打工机会跑遍学校所有宿舍门口把海报都撕下来的女孩；那个通宵一边守着 Pitch Book 打印一边背 GMAT 单词趴在打印机上睡着烫伤了手臂的女孩。

想起她最初的贪婪欲望，想起她为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时的勇气和执著，我会觉得充满骄傲，充满敬意，虽然她那时的目标那么俗。

致敬年少的我自己，以及那么多为自己的命运努力过和正在努力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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