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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嫌都是女孩,不能去满你的愿!”

二湘 奴隶社会 2020-04-09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1253 篇文章

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作者:二湘,毕业于北京大学,留学美国,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计算机硕士,喜欢码字,奴隶社会连载小说《狂流》作者。本文来自:二湘的六纬空间 ( ID: erxiang6D )

01


月珍和月珠出生的那个晚上,天上是有月亮的。圆而大的月亮,挂在院角的合欢树上,像是黑团团的淤泥里长出了一颗白净剔透的珍珠。 李铁凌看着天上那颗大得有些夸张的白珍珠,说,“娃儿有名字了,就叫月珍和月珠吧。”


李铁凌心里其实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他想要个男孩,知道媳妇秦爽怀了双胞胎的时候,心想,总会有个男孩吧。隔壁王嫂总说小秦的肚子是尖的。尖的就是男孩,错不了。他没想到两个都是女孩。那时候计划生育开始了,他和秦爽都在公家单位,超生是要开除的,何况他们家这一下子就是两个,已经比别家多了一个了。


李铁凌在家伺候了媳妇几天,第五天就去上班了。他是市体校的乒乓球教练。几个学生看他早早回来了,倒是有几分失望。铁凌冷眼扫到了那一丝失望,心里又气恼又有几分伤感,心想,小兔崽子们,巴不得我不回来吧。他平日里对学生严格是出了名的。学生们都怕他。哪里做的不好,动作要重复10次,有时候还要他们出去跑几圈。


李铁凌这天早早就把学生打发回了家,骑着自己那辆破自行车,顺路去东风菜场买了只老母鸡。回到家,秦爽正忙得前脚不着后脚。床上躺着个嘤嘤地叫,秦爽手里抱着个在喂奶。


“还不赶紧帮忙抱一下大的!”秦爽看到他,发急叫他。他忙放下手里的老母鸡就去抱床上的娃。老母鸡脚上还捆着绳子,在水泥地上直扑腾,黄褐色的鸡毛四处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就是嫌都是女孩,不能去满你的愿!”秦爽发狠说。


铁凌不说话,手里抱着的是大的,月珍。刚哭过,脸上还带着泪,晶莹剔透的。他笨拙地摇着月珍,她终于慢慢地停止了哭泣,铁凌停了手,坐在了方凳上。他一抬头看见了挂在对面墙上的相框,不由愣了一下。


那是他年轻时的相片,1961年,他那时刚18岁,是省乒乓球队的骨干队员,被派到北京观看26届北京世乒赛。他知道自己被挑中的那个晚上,一夜没睡着觉,激动得翻来覆去,像是睡在烤得发热发烫的鹅卵石上,滚来滚去,没个消停。而到了北京,观看比赛的那个夜晚,更是激动人心,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记得那个人声鼎沸的工人体育馆。据说是能装一万五千个人。铁凌是小地方来的,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进去就是军绿和蔚蓝交错的海洋。那天晚上是男女团体赛的决赛,女队赢了日本队已经把气氛炒得火热。


男队一开始打得不好,前三盘只有庄则栋拿下一分,第四盘徐寅生在决胜局中连扣十二大板赢下比赛,铁凌跟着所有人一起吼叫,每赢一分就是声动如雷。那精彩的十二大板让整个体育馆都沸腾了,仿佛体育馆顶的屋顶随时都会被冲破。铁凌嗓子都喊哑了,喊到最后都没了声音,但是心却是滚烫的。那个夜晚的疯狂和热烈就像是刻进了他的血液里,他这一辈子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照片是那个晚上照的,省队所有代表的合影,他穿着蓝色的卫生绒运动衣裤,站在后排的一角,清俊的脸庞上流淌的是年轻人的热情和纯真。他确信他是为乒乓球而生的,他确信自己有打乒乓球的天赋。事实上,在这一行,天赋太重要了。这个晚上像是给年轻的他点燃了一个火把,一个预备要燃一辈子的火把。


铁凌回到省城以后就更要命的训练。别人体能训练跑5圈,他跑10圈。别人练发球100次,他练200次。他练得很辛苦也很卖力。他信心满满争取要去国家队,他要拿冠军!将来也要去参加世界级的比赛!


可是河水一下子就转了个大弯。没过几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体委瘫痪了,各个省里的乒乓队训练也逐渐中断了。灰色的年代,云和天是灰的,心情也是灰的,铁凌被打发回了家乡的小城。


回城的头天晚上,他跑到训练馆,空荡荡的场地里并排六个乒乓球桌。墙角有一筐乒乓球,他踢了一脚,筐子倒了,乒乓球滚得到处都是,像是一颗颗硕大无比而又蒙了灰尘的珍珠。乒乓球弹起又落下的声音,清脆作响。胶鞋踩在地上的摩擦声,咯吱地响。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像流星雨,他觉得眼睛湿润了。


回到家乡的小城宝庆,过了一年他才在市皮鞋厂找了一份临时工。他父母催他找个对象,他也没有大兴头,先是因为没有工作,等到了皮鞋厂,他也不喜欢那份工,心意阑珊。拖到快 30 了,终于碰到了秦爽。而其中的契机大概是因为秦爽提起她家有副红双喜的乒乓球拍。铁凌忍不住说起自己曾经的辉煌历史。那天晚上两个人本来也是不知道做什么好,就约了去她家后面的二纺织子弟学校打乒乓球。秦爽哪里能接得住他一个球。心里服了气,口里夸赞了他一番,他心里得了意。


秦爽是典型的南方姑娘,瓜子脸,柳叶眉,秀气得很,她本来没想来相这个亲,只是她妈怕拂了老邻居的面子,硬是要她来。没想到两个人对上了眼,她妈心里又犯了嘀咕,她嫌铁凌家里穷,嫌他一个临时工,将来没什么大出息。可是秦爽是个犟脾气,跑到同学家住了一个月,说是她妈什么时候答应她才肯回家。她妈拧不过她了,只是恨自己当初心软让她去相这个亲。 


两个人这之后没多久就结了婚。没想到到了72年,乒乓球又活泛了过来,有了生机。省队原来也有意要铁凌回省队,可是看他一来年纪也大了,二来也结了婚,还得安置他的家属,就把他绕过去了。他后来拐七拐八知道了这些道道,心里头却只剩下了懊丧。生不逢时啊!


好在省队的老教练还算顾情面,把他推荐给小城的体校。他就这么进了体校做了教练。他心里高兴自己到底还是又和乒乓球挂上了。可是又忍不住叹息自己这辈子只能为他人做嫁衣了。


如今家里又添了两个娃,他似乎就更没什么选择了。铁凌回想着这些,小叹了口气。没有什么了,实在是没有什么了。这样比天还大的一场浩劫,自己一个指头没有损失,和那些人家破人亡的比起来,不是要好太多。而那个乒乓球梦,实在是有些遥远,遥远的有些不和时宜呢。


日子就是这么过着,平淡如水,没惊没喜的,就连秦爽那张脸,一开始他觉得看不够,如今看着也是平常了。娃娃们转眼就大了。会走路了,会小跑着到屋外来迎他了,慢慢地又会从他的背包里搜吃的了。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就是有一次单位过中秋,分了他两个硬得跟石头似的五仁月饼。打那以后两个丫头天天搜他的包。他倒是留了心,时不时也会从商店里买几颗水果糖放在包里。孩子们搜到了高兴得不得了,几颗糖比什么都宝贝。


转眼娃娃们就上了小学。那天月珠忘了带家长签字的作业。秦爽要铁凌送去。铁凌先是不肯去,什么鸡皮蒜苗的小破事。秦爽急了,“月珍说了,要是不及时交作业,会站到后排罚站的。”李家两个姐妹,虽然是双胞胎,脾性倒是大不一样。月珍细心,会照顾人,是个大姐样儿。月珠做事毛手毛脚,东西没个收整,经常忘了这个那个。


铁凌只得去了,到了小学校,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铁凌看到她家两个丫头正在打乒乓,小学校的一个破旧的水泥乒乓球台,四个角都露出了红砖头,中间没有网,就是用粉笔滑了条线。他们打的是双打。打5个球,赢了的就守着擂台。


两个小丫头打得痛快得很呢。凑巧月珍是左撇子,两个人一左一右,左挡右扣,配合默契得很,杀下台两三对看着比她们年纪大、个子高的,两个人一直守着擂台。铁凌看得不觉有些呆了。上课铃响了,小学生们都做了鸟兽散,月珍倒是注意到了铁凌,“爸爸,你在这里做什么?” 铁凌这才回过神来,把作业交给月珠。月珠一拍脑袋,“哎啊,怎么又忘了。幸好你拿过来。”


“幸好你忘了。”铁凌脸上露出笑。月珠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拿了他手里的作业本跑了。   

 

02


铁凌正式把月珍和月珠收入少体校还是一年后的事。这中间他拉着两个丫头去体校练球。他深知这一行天赋的重要性。他要看看她们到底是不是这块料。竞技体育练到最后的都是人尖里的人尖。到最后,不是比你技术有多好,还是看谁有本事不犯错,而这个不犯错的本事就是天赋。


他让两个丫头去和队里的队员轮圈打。月珍和一个队员居然来来回回拉了个八个长板。铁凌笑了,这孩子能稳得住。月珠小小的人,善于抓巧。这里逗一下,那里闪一个,长短结合。很灵泛。铁凌想,她们打双打真是再好不过。


秦爽不乐意她们去练球。“你瞧你,打到省队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在这个小破地方当教练。”


“嘿嘿,要不是我球打得好,你肯嫁给我?”铁凌是个严肃的人,那天居然开了句玩笑。


“搞体育的不好出头,孩子走这条路太苦,你死了这条心吧。” 秦爽还是不松口。


“听说能保送重点呢。市二中是省里的传统体育学校,明文规定,运动员有加分。”


秦爽听了这话终于不作声了。


两个丫头自那以后每天放了学就去体校训练。两个丫头都是八,九岁的孩子,正是到处玩的年纪。看到同学们放了学在外面野,她们两个要去训练,心里哪里肯。铁凌只得答应给她们买糖吃。他买了比较贵的酥心糖。每天训练完了,给两个丫头两颗糖。


“怎么觉得自己成了马戏团的小狗了。表演完了给块骨头吃。”月珠是个快心肠的。


“有糖吃,总比没有好吧。”月珍到底是老大,虽然只早出来五分钟,就是懂事一些。她碰了碰月珠的胳膊。


“你信不信,将来没糖你们也会天天练?”铁凌笑了。


“我不信。”月珠气呼呼地说。


“为什么?”月珍问。


“因为喜欢啊,你们会喜欢乒乓球的。”铁凌信心满满。他自己是这么走过来的,从一开始抵触到喜欢,到发了疯似地热爱,虽然之间免不了是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八月了,南方这个小城正是三伏天,整个小城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桑拿房,热气在每一个角落里弥漫。乒乓球馆在体校顶楼, 更是闷热得人都透不过气。月珍和月珠下了学,一走进乒乓球馆迎面就是一股热气加汗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顶上几个破旧的吊风扇吱吱地响,不过是把热气儿倒腾了一番,哪里有一丝的凉意。铁凌在那看几个运动员练球,看到小姐妹进来马上招呼她们开始。月珠不情不愿地把书包扔在一角,拿了乒乓球拍。月珍擦了把汗,也上了阵。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月珍一上台,汗珠子就往下淌。没到半小时,月珍头就犯晕,她忍着又练了半个小时,终于撑不住了。坐在墙角不说话。晚上回到家,月珍更难受了,脸色惨白,整个人都跟虚脱了似的。秦爽忙倒了杯水,拿了个搪瓷盖子,要她靠着椅子背坐着,帮她刮痧,才下去,红彤彤的痧就出来了,一条条,顺着脊柱骨,像一条条火链子,看着瘆人。秦爽一边刮一边对着铁凌喊,“这么热的天,你也让她们练!” 铁凌只是不作声。月珍说,“妈,出了痧就好多了,我自己体质不好,你看月珠就没事。”


“就你懂事!”秦爽在月珍背后重重地又刮了一下。


夏去秋来,时光如梭,两年转眼就过去了,两个人就要小学毕业了。铁凌那一阵跑断了腿。终于把给她们两个小学升初中加分的事定了下来。二中是体育传统学校,副校长就是个体育老师出身的。


“放心吧。有体育天赋的人比学习好的人还来得珍贵。”


两个小丫头都还争气。小学全市会考都考得不错。月珍更是厉害,不加分都刚刚过了二中录取线。月珠差点,加了10分就绰绰有余了。秦爽第一次乐开了颜。


初中两个人分在不同班。那天上体育课,有一项测验是仰卧起坐。一分钟做52个是满分。体育老师说, “月珠,你姐姐今天做了80个呢。”


“月珠,那你可得比她多做啊。”周围的同学叽叽喳喳。


“好。”月珠是个争强好胜的。


开始了。


“75,76,77,78,79,80, 81,82,83!时间到!超过了,超过了!”大家伙都围着月珠欢呼。月珠笑了。


两个人还是照例下了学去体校练球。慢慢地在市里已经是小有名气了,谁都知道体校的教练李铁凌家有一对姐妹花,打双打打得好。初二的暑假两个人不上学,天天在体校训练,备战九县一市的青少年乒乓球大赛。那个漫长而酷热的夏天,两个人练得都快吐血了。好在天道酬勤,两个人又是有天赋。再加上毕竟是双胞胎,配合默契,两个人越打越顺手。夏天快结束的的全市比赛上,两个人拿了第一名。铁凌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双雪白的运动鞋。


月珠穿上鞋子,喜滋滋的。铁凌说,“我说你们会喜欢的吧。”


“那也是喜欢鞋子。”月珠不服气。


“喜欢鞋子也喜欢打乒乓。你说是吧,月珍?”铁凌转向了月珍。


“我还真挺喜欢的。喜欢赢球,但是不喜欢练球。”月珍老老实实地说。


南方的夏天长,冬天也是长的。春天总算是温吞水似地过来了,却又是淅淅沥沥的梅雨没个完。好不容易天放晴了,有一天,那天月珍和月珠走在去体校的路上看着大好的春光,突然就都放慢了脚步。


“不如今天我们溜了,不去体校训练了。”月珠看了一眼月珍。


“那不太好吧。”月珍有点犹豫。


“怕什么。回头问起就是今天学校有事情,放学晚了。”月珠扬着小下巴说。


“那要是问起班主任呢。” 月珍又问。


“就说是临时的。班主任也不知道。”月珠又编了个主意。


“那好吧。”月珍看月珠是下了决心不想去了,她也是想偷懒。两个人就绕到蛇湖山去玩了。正是春天,山上各种野花绽放,最多的就是映山红。红得如云如火。那山上有长了刺毛的刺梨子。红透了的刺梨子样子像个小梨子,就是外面一层刺,去了刺,味道甘甜。月珍摘了一个,把刺去了,递给月珠,“你吃。”


“你也吃啊。“月珠说,她也摘了一个,把刺去了,递给月珍。


两个小姐妹笑了。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秦爽看到两个人进了门,一颗心放下去又提起来。


铁凌的脸可是黑的,“你们两个今天哪去了。”


“学校…有活动,我们就没去体校了。”月珠低着头,一边说,一边偷偷看铁凌。


“什么活动?”铁凌不动声色。


“学雷锋活动。组织扫大街。”月珠低低地说。


“编瞎话也得编圆乎。”铁凌哼了一声,“学雷锋都是三月的事,现在可是快五月了。”


“是我的主意。”月珠抬起头。


“是我的主意。“月珍也赶紧说。


“好了,都还挺英雄的。你知道你们今天错过什么了吗?”铁凌声音大了一号,“今天省队派人来视察,看看有没有好苗子。结果你们两个都不在!” 


两个人都不作声了。


“机会都是老天给的,可是咱自己这边不能含糊。”铁凌说,“是乒乓球选择了你们。你们两个要记住这个。不能再糊弄了。哪怕一天都不能糊弄。”


月珍和月珠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但是看铁凌神色郑重,忙点着头。铁凌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她们是否真的听讲了他的话。 不过打那以后,两个人练球的确实勤快多了。经常下了学,马不停蹄就去体校练球,跑步,做体能训练。马上就要去省里参加青少年全省比赛了。这个比赛关系到两个人能不能进省队,据说前四名的都能进。两个人都不含糊了。只是秦爽心里头矛盾得很,一方面希望她们能进省队,一方面又希望她们选不上,老老实实念高中,走平常人的路。


比赛终于是来了,不管每个人心里装着多少的不安,焦虑或期待。月珍和月珠代表市里参加女双比赛。两个人一路过关斩将,闯到了前八强。进前四强的比赛是在下午。体育馆闷热得很,月珍爱出汗,才一会儿的工夫就是满头汗。第一局开局还不错,小姐妹赢了。第二局让对方扳回了一局。第三局和第四局两个人又是各赢一局。到了第五局,过了十分,月珍有点乱了阵脚,连对方的上旋急长球都没有接起来。心里跟着就慌了,月珍还算稳健,左手吊了几个弧圈,终于追回了两分。可是那边月珠节奏乱了,连带着她也乱了。最后两个人输了决胜局,没能如愿进前四强。


铁凌心里明白两姐妹还是心理素质不过关,大赛经验太少。可是就这么跟省队失之交臂了吗?省里是要挑前四名,今年没选上,明年她们年纪又大了一岁,就更难了。他心里像是塞了团湿棉花,又不甘又难受。


秦爽先就说了,这一次选不上,立刻就停练,好好准备文化课,马上要考高中了,月珍其实是个念书的料,这三年训练这么多,她的成绩还能保持在班上10多名,她再努把力,考重点高中没问题。回家的火车上,李铁凌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窗外的稻田一块块后退,又是梅雨季,天地间飘起了细雨,青苍的天,稻田里弥漫着飘渺的雾气,外面的世界都看不清楚了。


03


果然秦爽坚决地要两个姐妹停了练球,还有两个月就是中考,她们两个已经拉下很多文化课了,能不能进重点高中,就是这两个月了。铁凌没了法子。他原先是一心一意指望两个姑娘能进省队,只是世上哪有那么多顺心事,他这半辈子就一直没顺溜过。那个乒乓球梦像是天上的白月亮,愈发地虚妄起来,愈发地遥不可及了。


两个姑娘踏踏实实念了两个月的书。月珍沉得下心,虽然耽误了些课,慢慢地都补上来了。月珠就差了不少,本来她就有点焦躁,又是有些粗心。中考结果一出来,月珍过了重点线,月珠没有。发榜那天,月珠在家里就掉了眼泪,“姐,你什么都比我强。”


“哪里啊,你不是仰卧起坐还比我多做三个吗。”月珍忙安慰她。


月珠耷拉个头,“你将来是要念大学的,我怕是只能去做工人了。”


“这些事,可说不准啊。”


两个人正说着,听到楼梯道里咚咚地跑步声。铁凌跑上了楼,他一进门就说,“省队!省队!你们两个都能进省队!”原来省里反复讨论了一次,觉得月珍月珠两个虽然没进前四,可是她们两个先天条件好,配合默契,一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直板,一个横板。女子双打一直是省里的弱项,省队的教练这两个月到处跑,终于把这两个名额的资金给到位了,省里同意把她们两个特招到省队。


“太好了!”月珠一听就叫了起来。月珍倒是没说话了,自己是去省队还是在重点中学念高中?


晚上秦爽下了班回来也知道这事了。“这事对二丫头倒是好事,在市里的普通中学念三年出来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大丫头可是考上了重点中学的啊。”


几个人都把眼睛转向了月珍。月珍低下了头,好半天,她说,“那我去省队吧。”


“你不念高中了,你努力能考上大学呢,不比做运动员好?”秦爽追着问。


月珍抬起头,正好碰上月珠的眼睛,月珠忙把眼睛闪开。月珍再把头转向李铁凌。李铁凌也没好意思看她,他心里的想法下午那一溜小跑上楼就泄露出来了,月珍要是不去省队,月珠八成也去不了,省里看中的就是两个双胞胎可以打配合。


月珍顿了顿说,“嗯,不念高中了,念高中也不一定考得上大学。我去省队。我喜欢打乒乓球。”


秦爽看看她,再看看月珠和铁凌,什么也不说了。


秋天果园桔子红了的时候,两个丫头坐火车去了省队。住在省队的宿舍里。


第二天两个人就去集训。训练馆的大门是实木的,门把手是紫铜的,磨得锃亮。一开门,两个人都有点傻了眼。入耳就是此起彼伏的弹球声。无数个声音,从无数个方面汇集而来,汇成了一条河,噼里啪啦。但是每一根视线都盯着一个飞舞的小白球,无数的球,在空中飞扬,在地上弹起,四处流淌。他们,大多数是男生,十六,七岁的师兄们居然都是光着膀子在那练球。没有一个人抬眼看她们两个。


月珠觉到了一种压迫感,像是黑压压的乌云堆在天边。她想起出发前铁凌跟她们说的话,“进了省队体校就意味着更多的竞争和拼抢,目标只有一个,进国家队。而能进国家队的门票太有限了,每个人都要争得头破血流。”


月珠看看旁边的月珍。月珍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就往里头走。 月珠跟上了她,两个人一起踏进了这一条白色的河流。


省队的训练用艰苦卓绝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先绕着体校操场跑五圈,一圈四百米。速度也有限制,太慢了不合格,下午再跑五圈。上午训练,有时候一上午就是练发球,正手平发,反手平发,奔球,反手急发,旋转球,抛球的高度,发球的速度和角度,中间的道道儿多。月珍月珠练得手腕子都肿了。


有时候就是练接球,自动发球机里的球出来的速度和方向都没个准数,练的就是眼明手快,接一上午的球,也是个磨人心磨人脾气的事。下午一般是上点理论课或者是观摩以前的经典比赛,就这个点月珍月珠才觉得能透口气,打个盹。到了晚上接着训。然后就是黑夜,两个人都是上了床就睡得呼呼的,只是还没睡醒已是另一个清晨……


没过多久就要过中秋了,中秋节前一天晚上,两个人练得疲惫不堪。从训练馆回宿舍的路上,月珍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发了呆,“乒乓球,天上挂着的是乒乓球吗?”月珠看了一眼月亮,又看了一眼月珍,“你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练傻了,看啥都像乒乓球。”月珍叹了口气。


“姐,你是不是有些怪我?要不是我,你也许舒舒服服地坐在重点中学的教室里上课呢。”月珠又看了一眼月珍。


“唉,那也没有。是我自己选的。我也是喜欢的,不过我的身体好像没办法对付这么大的压力。”月珍顿了顿,又说,“可是我知道得熬过这道坎。”


“姐,我有时候想想爸爸说的话,还真是,没糖也会练,因为喜欢。我现在是真喜欢,我就是要超过她们,进国家队。”月珠眉头微蹙,“我要把这件事做得足够好,这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我不像你,还能靠文化课,学习我是一点都不灵的。”


“你比我皮实,也好强。”月珍说,“我能挺下去,你放心吧。”


第二天就是中秋了,体校放了一天假。两个人准备去岳麓山逛逛,一进岳麓书院的门,就听到有人喊,“李月珍!”


月珍一回头,看到一个瘦高个子的少年站在那,对着她笑。


“唐跃华!”月珍走了过去,“你怎么也在这?”


原来是月珍的初中同学唐跃华。他学习很好,尤其是数学,初二的时候就参加数学奥林匹克比赛得了全国二等奖,后来被湖南师大附中的理科实验班招了去,现在在师大附念高中。


“你一个人啊。”月珍又问,她记得这个高个子的同学,学习好,人也很厚道,就是不太说话,那时候她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他是学习委员。两个人还一起开过班干部会。


“是啊,这是你妹妹吧。”跃华看看她旁边的月珠。


“是啊,月珠,这是我初中班上的唐跃华。”月珍说。


“噢。”月珠应了声,看了眼跃华,就不说话了。


三个人就一起在岳麓书院里逛了一圈,看书院的介绍和名人志士的简介。


“有好几个咱们宝庆的呢。魏源,蔡锷。”月珍说。


“真是呢。”跃华应着话,看着月珍。


出了书院,三个人又一起爬到岳麓山,一路古木郁郁,路边有各色的花儿在风里摇曳。淡红的芍药,大黄的太阳花,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儿。路边有几棵桂花树,青翠的叶子里繁星一般点缀着一串串的桂花,清风里有了桂花的香,格外的清甜,月珍忍不住大吸了一口,“真香!”


到了山顶,看山下,叶子还没红透,大团大团的绿里泛着红,点着黄,又别是一番风味。跃华说,“我给你们姐妹俩照张相片吧。”他说着就从背包里拿出了个照相机给她们两个照了张合影。旁边的一个热心人说,我给你们三个照一张吧。三个人就站了一排,月珍站中间,跃华站她右边,月珠站她左边,咔嚓,16岁的花季少年们就定格在相片里了。


姐们俩和跃华下了山要散了,跃华说,“你们留一个电话,在省城碰到一个老乡真不容易呢。”月珍就留了个体校宿舍的电话。


路上月珠说,“你这个同学,他喜欢你吧。”


“瞎说,人家学习那么好。”月珍说。


“你学习也不差啊,长得又好看。”月珠说,脸上却没有笑。


“不会吧。”月珍心里动了一下,大大的杏仁眼眨巴了一下,扭头看公共汽车窗外。


过了两个星期,跃华来体校的宿舍找月珍了。月珍跑到楼下,他把一个信封递给她,“相片洗出来了。”


“哎呀,真是谢谢,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月珍有些不好意思。


没想到跃华比她更不好意思,“举手之劳啊。”他摸了摸脑袋。


“要不我带你去我们食堂吃个中饭吧,也快中午了。”月珍说。


“那多不好意思。”跃华又摸了摸脑袋。


月珍甜甜地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你倒还是和上初中那阵一样。”


“月珠,下来,我们一起去吃饭。”月珍喊三楼的月珠。月珠探出头,应了一声,好一阵才下来。


三个人一起去了体校的食堂。食堂里到处都是穿着运动衣的运动员。月珍打了一份小炒肉和一份香干豆腐,还有一个烧冬瓜。三个人挑了个角落坐下来。


“寒假你回宝庆吗?”跃华问月珍。


“不知道呢,我们春天在厦门有个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可能冬天要集训。”月珍说。


“你们运动员真是苦。”跃华又说。


“要是有你那么聪明就不用在这卖体力了。”月珠从饭碗里抬起头。


“其实月珍很聪明的。上高中考大学没问题的。”跃华说。


月珠闷闷地放下饭碗,不说话了。跃华像是意识到什么,忙说,“你们都很聪明,有运动天赋的人很难得的,是另一种聪明。”


“天赋,”月珠突然冷笑了一声,“天赋在这是多么廉价的一个词。在省队谁没有天赋,谁不是从几千几万人中挑出来的。”


跃华有些窘,说不出话来了。月珍忙招呼跃华吃菜。


等跃华走了,月珍说,“你说话真冲。”月珠却不接她的话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就说他喜欢你。”月珍有些不好意思,也忙换了个话题, “你今天头发怎么梳整得这么顺溜,怪不得等你半天不下来。“月珠突然红了脸,什么也不说了。


04


冬天来了。南方的冬天,湿气大,又没有暖气,真是清苦。两姐妹没回家过年,就是天天的苦练。有几个晚上月珍躺在被窝里忍不住就掉了泪,可是看到对面铺上的月珠跟没事人一样,自己先就不好意思了,自己还不如妹妹皮实呢,她擦了眼泪,迷迷糊糊地接着又睡了。


过了年就是厦门的比赛。铁凌也坐了火车去了厦门观看在厦大的比赛。比赛的时候他远远看着,脸上看不出来,心里其实是紧张得很。两姐妹打得不错,进了全国16强,这可不是件容易事,虽然止步8强,可是是那种让对手痛苦的输。最后一场,到了后期,两姐妹还能自我调整,把比分追平,实在不简单。最重要的是,国家队的教练也注意到了这一对姐妹花。


比赛完了,铁凌带她们去鼓浪屿玩,又去吃当地的特色沙茶面。那家店子生意好,几个人等了好久才等到位子。端上来的是一盘红彤彤的汤面,汤底醇厚,里面有鲜鱿鱼,虾仁,鱼丸和猪肝,香气在小店里萦绕。月珠早已等不及吃了起来。


结帐的时候月珠跟老板说, “真好吃。”


“我们在这做了二十年了。每年除了春节关五天门,都是按时开。”老板兴致挺高。


铁凌说, “你看看,人家把一件事做到了极致。”


“我有时候想,人为什么要这样,花这么多时间和心血做一件事?所有的悲欢喜乐都赌在上面了,值不值?”月珍看着铁凌。


“值,因为你把一件难事做到极致的快乐要超过你做一百件容易的事。”铁凌说。


“可是,这之间我们好像都没有快乐可言了。”月珍还是皱着眉。


“你要是全身心在打球,就不会去想快乐不快乐的事了。很多事情是不能以快乐来衡量的。”铁凌又说,“是乒乓球选择了你。我们没得选。”

月珍看着远处的海,海浪一层一层汹涌而来,后面的浪推着前面的浪,前面的浪花便摔在了岩石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碎玉一般飞溅。


铁凌在一家店子里给她们两个一人买了一串珍珠。 “珍珠都是蚌里的沙子磨砺而成的。你们两个是珍珠,但是现在得好好打磨。”铁凌把珍珠挂在她们脖子上,珍珠稍稍有些凉,月珍打了一个小哆嗦。


月珍月珠17岁的生日是和唐跃华一起过的。是在火宫殿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火宫殿的臭豆腐是出了名的。跃华原说是要请她们两个去那里吃臭豆腐,可是月珍说她不喜欢吃臭豆腐,就拉着跃华去了旁边的小餐馆。这一年走过来,两个人交往已经很多了,跃华没少往省体校跑。月珍明白了他的心思,她心里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两个人到底还是小,都不说破。吃了饭,跃华又变戏法似的地拿出来一个小蛋糕, “两位寿星生日快乐。你们都许个愿啊。“两姐妹就都闭了眼睛。吹了蜡烛。


回家的路上,月珠问月珍,“你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月珍说。


“我猜你许愿自己能去国家队,跃华能进北大,你们两个就都能去北京了。”月珠接着说。


“是啊,可是我还许愿你也能进国家队呢。”月珍笑了。


“谢谢你挂着我,我希望我们都能如愿。”月珠小声说。


“你最近安静了很多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叽叽喳喳的。”月珍打量了一下月珠。月珠耸耸肩膀,“有吗?”


来年开春的时候跃华已经定下来保送北大数学系了。月珍心里又高兴又紧张。马上就是省队的车轮选拔赛了。这个结果再参照以前历年比赛的结果决定谁能上国家队。只有5个人能拿到那张门票。


所谓车轮赛,就是每个人轮着打,一排10张乒乓桌,打完一号,就打旁边的二号。最后每个人都会跟所有人交手。最后的结果叠加计算总体胜率,每个人的积分排名都一清二楚。


月珍月珠知道这次比赛的重要性,头一个晚上两个人都失眠了,两个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辗转反侧,夜色里,这声音格外地刺耳。


第二天,两个人进入训练馆的大门。训练馆紫铜色的把手依然闪亮。


14个人参加选拔,没有一个神色是轻松的,包括她们两个。每个人都穿着一色的省队队服,每个人都是紧闭着嘴,神色凝重,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月珠又感觉到了那种乌云压阵的紧迫感,她心里怦怦地跳。月珍拉了拉她的手,轻轻说,“不怕。”


月珍平日里技术就比月珠强一点,人又沉稳一些。打了半圈下来,就知道自己没问题,心里越发地放松。


那边月珠打得着实辛苦。前两场怎么赢的她已经忘了。总之打下来身上全是汗,大腿上汗往下流,手心里也是汗。第三桌,第四桌都输了。第五张桌子是一个益阳的姑娘。平常练得比谁都辛苦,天赋也都有。前三局月珠和她还有来有回,到了第四局就是一面倒。月珠看着她球的落点,可是追上去就偏了。不是她速度跟不上,而是步法乱了,脚步不干净,节奏全乱了。月珠人虽皮实,到底有些毛糙,心里就发了急。兵败如山倒,月珠又输了一桌。


中场休息。


月珠手掌发烫,她拿矿泉水浇手,听到刺刺的声音。月珍过来了。


“第六桌喜欢打快球,你就多拉长球。第七桌的,你要打她右下角,她那个角度是弱点。第八桌,你要跟她耗体力,她体力不行…”月珍轻轻地说。月珠吃惊地看了月珍一眼,原来月珍这么用心。


果然第六桌的想快战快决。月珠稳住神,一个球打个十多个来回,对方果然慢慢慌了。一分一分,一局一局,对方的失误率越来越多。月珠总算扳回了一桌,至关重要的一桌。


接下来一桌又一桌,月珠打得昏头黑地,她都不知道具体结果了,只知道自己胜多负少。中间有一桌是月珍。是最容易的一场,因为月珍已经知道自己要出线了,而她要做的就是不那么明显地输给月珠。


每一个对面的人月珠都把她想象成一条鱼,一条或狡猾或笨拙的鱼,而她,是手持刀叉的渔夫,要把她们一一收入网中。她已经听不见乒乓球的声音了,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在诺大的训练馆回荡,她觉得自己也已然变成了一条鱼,一条游来游去的鱼,吐出一个一个的白气泡。白色的乒乓球像流星雨,像珍珠,在她眼前飞舞。


所有的桌子都打完的时候,月珠已经面色惨白,浑身是汗,头发湿漉漉的,仿佛嗓子眼里都是汗。她把球拍一扔,躺在了地上,月珍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月珠笑了,像一朵挂满了水珠的大丽花。


过来一个星期,知道结果了,她们两个都能进国家队。


知道结果的那天傍晚,两姐妹给铁凌打电话,铁凌说“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他只会反复地说着这一句。他把电话挂了,他知道,他再多说一个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一个折腾得你要死要活的东西,你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月珍躺在床上,跟月珠说,“看来我们是真喜欢乒乓球。”


“得了吧,你还不是喜欢唐跃华,爱情的力量吧。”月珠笑。


“跃华,对了,我给他打个电话。”月珍笑了。


她下楼去给跃华打了个电话。“跃华说他要给我庆功,要我过去去他那吃饭。”月珍打了电话回来跟月珠说。


“他怎么不过来,肯定是嫌我这个电灯泡。”月珠说。


“哪里啊,要不你也去。”月珍笑了。


“算了,你们两个卿卿我我,我可不去。”月珠躺在了床上。


“再见!”月珍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又进了门来,从抽屉里找出铁凌买的那串珍珠项链,挂在脖子上,银白色的珍珠闪着温润的光泽。


“好看吗?”她问月珠。


“好看。”月珠答。月珍匆匆又走了,没多会儿,又开了门探头进来,“月珠,我回来可能比较晚,你先睡,不用等我。”


月珠楞了一下,心里突然特别地不安。


月珠一晚上都心神不宁。11点的时候,她的眼皮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她心里猛一沉。楼下的阿姨喊她下了楼,传达室里有个警察。是个交警。


月珍在跃华那边吃了饭,回来的时候打一个摩托的,路上碰到了一个酒驾的司机。她当场就没了气息。


后来的岁月里,月珠一次次回想,如果当初她和她一起去了,月珍会不会就不会打摩托的,会不会就不会碰到那个酒驾的司机了呢?可是,人生的路,又怎么能假设呢?人生的坎,又怎么能绕得过呢?人生的劫,又怎么能躲得掉呢?


那个晚上,月珠一直都看着天上的月亮。月珍,像珍珠的月亮。可是天上的月亮却像是一个乒乓球,白色的没有生气的一个球,冷冷地挂在那,她看着那个硕大无比的乒乓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流。


李铁凌连夜赶去省城。转瞬之间,大喜大悲,他不知道命运要给他开什么样的玩笑。他坐在火车上,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亮。圆而大的月亮,泛着点黄,像是在故纸堆里打了个滚,沾染了古旧而颓败的气息。18年前也是有月亮的。又大又白,白得灼眼。清幽的月色里,铁凌像是又看到了月珍和月珠,小小的两个人,手牵着手在摘刺梨子。可是一转眼,月珍的背影就虚了,没了。铁凌眼里有了泪,冷的泪,流到脸颊上,一时又没落下来,挂在那,像颗珍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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