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新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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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的新猴子

2016-03-09 不慌张 奴隶社会

题图：来自网络。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691篇原创文章，和作者公众号“不慌张 (noneedpanic)”同步发布，作者在硅谷科技公司做金融，希望把自己多年的职场心得分享给志趣相投的朋友。欢迎转发分享，未经作者授权，不欢迎其他公众号转载。

隔壁一个五人团队的老板因为太脑残被开除了，一时间群龙无首，五龙瞬间变五屌。因为情绪起伏巨大，几个分析师忽然之间连最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灵了，整个运营都停了下来，嗷嗷待哺一个会卷起袖子救火的新老大。

于是我，作为一个明显是凑数被临时拽入的面试官，严肃地思索着怎么样为团队挑选出一名超级新星。

走到最后一轮的是这么两个候选人：

汤姆李，三十出头，当地三流学校毕业，从分析师一路不快不慢地升到senior manager (高级主管)，每一份工作都有很详细很口水话的职责介绍，撰写地一丝不苟，恨不得当场带你过一遍他的一天，多年的小弟熬成中层，苦。他LinkedIn上的照片一看就是当游客时走到一个瀑布前，表情还没有调整好，就被不耐烦的摄影师随便那么一按，这样的朴实风格的。

王希拉，卫斯理女校毕业，这个学校我就没有狗胆再做什么点评了。她毕业之后十年都在做环保，促进世界平等这样的工作，之后十年转行做了商务。她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但我不知道怎么念，在名字上很体谅外国友人的汤姆李，好像已经先行一步赢得我好感了。我开始绞尽脑汁给她取化名，要知道，我经常因为给文中人物取不出化名而直接放弃整篇文章的写作，就是这么脆弱。在我濒临放弃这篇文章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的照片，然后，就决定叫她王希拉了，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像希拉里，在照那张LinkedIn照片的时候，起码也是为了她竞选国会议员做准备的。

汤姆李的面试是十点开始，他九点就到了，喝了一万杯水以后，接待他的recruiter (招聘人员) 实在坐不住了，跑上来喊我可不可以早点开始。

一走进去，汤姆李已经正襟危坐。头五分钟，哥们儿眼神是四处乱飘且汗也在飙，完全拒绝对接，满脸写着我叫不紧张。我一看我擦，这不正是面试时的我吗，原来我面试时就是这么怂的，瞬间觉得拉近了距离。在问了几个浪费生命的你住哪儿你祖上何在之类的问题之后，汤姆李开始察觉到我也是个内心虚弱的小弟，卸下心防，略找回了那个正常的自己。

于是我开始试着跟他探讨一些团队现在面临的火坑，忽然间，汤姆李秒变商界汤姆克鲁斯，竟开始侃侃而谈。我问一个行业痛点，他说非常想解决跟这相关的好几个棘手问题，并不停地用他职业生涯中精彩纷呈的例子来佐证自己的观点。说到激动时，在白板上活活画了一个我们一直想实现的dashboard (仪表板)。什么叫行云流水的谈话，就是在我还没有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自然地衔接到了我预谋要问的问题的答案上，并顺便抛给我下一个讨论的开头，一时间让我有我们已经在前线并肩作战赶deadline (最后期限) 的错觉。

结束面试，我意犹未尽地跟下一个面试官擦肩而过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汤姆李，果然，他又坍缩回了我叫不紧张的状态。

跟王希拉的面试，是如沐春风的开始，她得体地称赞我品味好，虽然我汗颜地知道我西装又皱又沾满了猫毛。五分钟以后，我意识到如果我不生硬地往回掰，主动问一些专业问题，这将是一场一个小时的友好闲聊和灵魂探索。在抛出痛点问题后，王希拉开始死死地停留在high level (宏观) 模糊描述，并多次重复她自己说过的话，迷之逻辑。我几次追问细节未遂，都被她扯到了很泛泛的层面上聊理念。后来我隐隐意识到，她应该已经很久都不做前线的hands on (亲自实践的) 工作了，她或许有一个团队在帮她做，可是即使是当老大，也多少会有一些干货思考吧？被王希拉引领着一直行走在云端的我最后贼心不死地想low (低) 一把，问道，你觉得你的Excel怎么样？王希拉说，我觉得Excel是一个很僵硬的工具。她说，有一次我看一个文件的第一列老是空着的没用，我就把它删了，结果没想到整个文件都坏掉了，我也是无语了。

跟王希拉握手告别之后，我心里已经有谱了。

面试总结会上，作为级别最低的面试官，我已经安详地做好了凑数的准备，还有一个远程的凑数经理从别州打过来进行电话会议，凑数选手如果还不幸是远程call in (呼入)，基本上就是会议结束了大家都谈笑风生地走出房间了，才想起来有人还在电话上挂着。

房间里开始闲聊。
一个director (主管) 说，汤姆李也太紧张了吧，明显王希拉情商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指数，如果要找一个人代表这个团队去面向高管，肯定是王希拉。
另一个director补充道，王希拉给出的答案都是战略型决策，可以看出她经常出席公司里面的高层会议，汤姆李这样的实干型在人才市场上应该有很多吧，王希拉这样的管理型人才不多见，应该赶紧把她拿下。

我本来打算低头刷刷朋友圈混时间，一下就蒙了，我擦，这个走向不太对啊，明明是汤姆李更实干，更激情，对业界也更有思考，he knows his shit (他真的知道他那些工作) 啊，就因为人内向刚开始有点紧张，就完全不管这人真能做事了吗？

我赶紧给凑数2号的黄经理发短信：黄总（级别最低的人都必须互相称总以示力挺），你觉得哪个好？
黄经理是个心机boy：你先说
我：我先问的，情况紧急，收起你的心机
黄经理：汤姆李
我：✋🏻（high five的emoji）
黄经理：啥意思？伸个手捂我嘴让我憋说了？
我：no joke (不开玩笑)，这个屋子里面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汤姆李才是能干事儿的，他很可能要傻逼了，我们要…
这时候会议正式开始了。

之前领导着民意走向的两个director正准备再次彻底奠定基调，我绝望地想着自己就这样被无情地代表了，黄经理瓮声瓮气地从电话上传来:

“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是远程哒，你们让我先讲好吗。我觉得应该把汤姆李招进来，首先他通过了我所有的专业问题测试，有的还给出了多种解决方案，可以看出他在前线多年，专业知识从未脱手，其次他说起这个领域感情真挚，能感觉到他常常思索如何能解决一些棘手的长线问题，实干的同时也能着眼于布局。而王希拉，对于专业问题顾左右而言他，答案十分模糊，我注意到她很难简明扼要地表达一个观点，逻辑很乱，我随口问了一下她平常喜欢做什么，她跟我扯了十分钟我也没听明白到底喜欢做什么。”

持情商论的director跳出：“王希拉很擅长于宏观的把握，看问题都是拔高一个层面的，不是属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眼看着黄经理完成了历史使命，我立马跟上：“她的所谓high level宏观答案，其实就是不知道答案，所以故意绕的吧。”
持高度人才论的director点评汤姆李：“这人心理素质不行，销售部都是虎狼之师，他怎么跟他们争锋相对？而王希拉的管理经验，让她能在这些暴烈销售高管之间迎刃有余。”
黄经理也毫不退让：“销售部的几个高管虽然是脾气暴躁，但也都以事实为唯一准则，必须要有实干提炼出来的insights (眼光)，才能跟他们据理力争。王希拉这种说车轱辘话的方式，才恰恰是低效的吧。”
director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代表团队脸面的leader (领导)，光会干活怎么行，王希拉从业经验丰富，从年限上应该当汤姆李的老板才对。”

说来说去，就是看年限啊，各种花哨的转折，其实就想说汤姆李太年轻了，年轻人，仅凭实干是不够的，得用年岁的流逝来爬职场的梯子，来补上所谓的管理经验。

黄经理沉默了两秒，说：
“我尊重经验，我也认为年限的沉淀很重要。但是，如果高层管理风格就是坐在庙堂之上，根本不关心前线的痛点，也不积极学习新的理论和工具，只是发几个人给她管，这不是我所理解的战略型人才。”

一向不开玩笑就没办法好好说话的黄经理，突然做出了如此强硬的论述，我忽然有点被打动。

是时候，给这个只看肤浅表面不深究行动力的老一代世界说不了。

我唾沫横飞地发挥了凑数面试官的最大能动性，开始逐条陈述汤姆李和王希拉在专业问题上天差地别的表现。我只有事实，我只想支持在我的理智看来，确实更有道理，更know his shit的那一个。

争论最后的结果是VP拍板，给汤姆李发offer，可是要降一个level (级别)，因为不够战略，王希拉出局。

VP说，黄经理和张财，今天有点激动呢。

我不知道汤姆李愿不愿意接受这个降级后的offer，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家后很懊丧自己为什么紧张成狗，但我知道，如果我和黄经理两个凑数小哥不据理力争，结果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年轻实干的汤姆李，会仅仅因为他的年轻，而莫名其妙败给一个只会说漂亮话把人绕进去的，战略管理型人才。

有时候，我们就是觉得什么事情隐隐有些不对，但是在层级，经验，冠冕堂皇的大话面前，经常就想哎是不是还是算了。直到有一天，自己也变成了制造层级，经验，冠冕堂皇的大话的一员，充满悲悯地看着那些明明不爽，又不敢来争的年轻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有没有我们，这个讨厌的世界都会一样讨厌下去。

公司最近新来的一个年轻人，很有干劲，一来就气势凶猛地要把我司的陈芝麻烂掀个底儿朝天。

他最爱问的一句话是，为什么是这样做的啊？道理上讲不通啊！

大家都觉得特烦，他老板被他问崩溃了，决定给他讲一个猴子的故事。

说科学家做一个实验，一群猴子关笼子里，挂一个香蕉，只要有猴子伸手去抓香蕉，邪恶的科学家就打开电击地板，所有猴子都要被电得生无可恋。过不了多久又会有贼心不死的猴子去抓香蕉，滋~又电一轮。后来发展到，一有猴子做出要伸手去抓香蕉的动作，所有猴子会一拥而上海扁一顿它，直到整个世界安静了，没有人再提香蕉的事。

科学家开始悄悄用一只只新猴子置换老猴子，新猴子进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帅气地抓香蕉，刚一伸手就被猴群暴打一顿，一只只的新猴子被放进笼子，老猴子越来越少。

终于，整个笼子里面已经没有老猴子了，这时，再放进一只新的，丫伸手去捞香蕉，被一拥而上暴打。

注意，此时，全笼子里面没有任何一只猴子是曾经遭遇过电击的。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抓香蕉要挨打，只知道在进了笼子以后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他们也只是继续这么做下去。

这个年轻人问，所以，我就是这只新猴子？老板心累，说，对。

我只希望所有的新猴子都会永远跳跃，永远追问下去，希望老猴子们扁它不要扁得太狠，说不定在什么时候，电击早就已经悄悄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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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亚马逊被骂成狗的日子 -- 作者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