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的巨大功用

老听人说，秦汉时代的中国人和现在不一样，那时的人更野性，更重节义。比如游侠，现在就没有。

起初我也挺相信这观点，但后来回忆起自己少时所看到的生活，感觉满不是那么回事。其实现在的人，和秦汉时代并没有区别。因为，只要在相同的文化背景下，太阳之下并无新事。

比如说吧，我有个亲戚，家贫，自小家里受人欺负。若种一辈子田，就那样了。可他不甘心，于是决定走另外一条路，做混混。在香港影视片，叫“捞偏门”，意思是非正道；在南昌话，叫做“打罗汉”。开始家里人都反对，觉得有风险，但他母亲平常受邻居欺负最厉害，坚决支持：“做什么没有风险？总比作田好，作田是一世没有出头之日的啦。”

于是，这个年轻的亲戚开始在外面结交朋友了，开始并不顺，个子不高，武力有限，曾经被人堵到厕所，屁股挨了三刀。但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混出，身边也跟了几个兄弟。当然偶尔警察也要捕他，但因为犯事不大，捕得也不是很认真，每次还总有当地的农民企业家给他提供盘缠跑路。有一次正在外躲避，碰上他爸爸去世，不敢回家。当地有头有脸的农民企业家们，又主动代他主丧，送葬的那天，来了数百辆豪车，都是附近的有钱人。我听到这个，马上悟到了，这不就是《史记》里说陈平的“以席为门，门外多长者车辙”吗？虽然穷得连门板都没一块，但是有钱人经常来拜访，他陈平又不是大学者，拜访他的人，肯定不是来跟他研讨学问的。

这亲戚还一直不肯结婚，家人很着急，他说：“得找个有钱的，跟我一样穷得，我找她作什么？”我起初听到摇头，穷人，又是混混，有钱人谁会把女儿嫁他？有病啊。结果没多久就听说，有个当地颇有钱的砖瓦厂老板，真的主动把女儿给了他。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史记》里写的刘邦，四十多不肯结婚，一直等到家境殷实的吕公来么？张耳、陈余这俩著名的穷游侠，也是再穷也不肯轻易结婚，最后都终于等到一个阔岳父的啊。

于是豁然开朗，原来两千年来，社会真是毫无变化啊。人，当然也毫无变化。

这样粗陋的生活细节，听人说了，只是付诸一笑。但假如，比如说，碰上乱世，我这位亲戚纠集起一帮小兄弟打天下，或者投奔某大人物，混了个将军当当。那文人就会这么吹捧：“将军不甚乐读书，为人短小精悍，意豁达，喜交游，好狗马、鲜衣美服，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家贫，以席为门，父脑溢血死，时将军避吏事，在外不敢归。乡里长者亲赴其家为主丧，殡日，自远方而来会葬者，豪车无虑百余辆，其得人心如此”。

有没有觉得一下子高贵冷艳起来了？也很容易悟到，古书上那些本纪中描写的帝王也就那么回事。